番外-宁王
“哥哥们还没回来吗?”
谢瑶在船上左等右等, 总等不来几位兄长,忍不住挑开珠帘, 问外面守着的侍从道。
侍从垂首道:“七姑娘再等一等, 再过一会儿, 郎君们就该回来了。”
“可是我都等了一下午了。”
谢瑶跺了跺脚,不满道:“我等到现在他们还没回来。”
侍从们对视一眼,斟酌片刻,道:“小人再派些人出去找找。”
眼前的这位女扮男装的七姑娘,可是皇后谢元的嫡幼妹妹, 也是皇后最宠爱的妹妹,比天家公主还要尊贵几分的存在,他们可得罪不起。
谢瑶道:“那你们快去快回,他们若是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了。”
侍从们连忙应是, 请谢瑶暂且在船舱内休息。
谢瑶走进船舱后, 几个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面上一派为难之色。
——郎君们此时在逛花船,他们哪敢去请?
还是再寻个借口,哄一哄七姑娘为好。
毕竟七姑娘性格和善, 最好说话,比郎君们待下人好多了。
侍从们这般想着,只派了几个人出去做样子,剩下的人仍守在船上, 只待那些人回来之后,再去与谢瑶说。
船舱内的谢瑶左等右等总等不来侍从们的回话,正欲起身再去甲板上询问一番,忽而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便是侍从们的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一个黑影过去了。”
“不好,那是起姑娘的房间!”
侍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叩门的声音:“七姑娘,您还好吗?”
谢瑶睫毛颤了颤,看了看横在自己脖子间的匕首,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侧:“让他们退下。”
谢瑶是谢家最小的女儿,金尊玉贵养了十五年,第一次体验这种性命被人威胁的场景。
“别乱来,我说就是了。”
谢瑶低声道。
贴在她脖子处的匕首稍稍往外放了放,谢瑶强作镇定,对外面的人道:“我,我没事。”
“你们都下去吧。”
谢瑶声音软糯,听着与平日里没甚么大区别,侍从们便放了心,又退出房间外,回到甲板。
临近帮网,船舱里点了灯,烛火昏黄,将谢瑶身后之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谢瑶不敢回头,只从影子上来看,拿着匕首威胁她的,似乎是个女人。
可她没有得罪过什么女人啊。
难道说,是兄长们在外面惹得风流债,这个女子寻不到兄长,便来寻她的麻烦?
这般一想,谢瑶心里直埋怨兄长们薄情寡义,始乱终弃,连累她遭了难。
“你是要找我的哥哥们嘛?”
谢瑶小声问道。
身后女子不答话,只有微微的喘息声。
别是哭了吧?
她最怕旁人哭了。
谢瑶想安慰身后的女子,又不知如何安慰,想了半日,道:“你来得有点早,他们还没回来,而且,你来错房间了,他们住在隔壁右转的房间。”
她的声音刚落,却觉得眼前一花,握着匕首的手指垂了下去,身后传来女子倒地的声音。
谢瑶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便转身往后看。
这一看,便让她看待了眼。
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九天之上随时会御风而起的仙子。
惊艳压倒了恐惧,谢瑶俯下身,去看她的伤势。
“喂,你没事吧?”
她的兄长们莫不是瞎了眼?
这般好看的女子也会辜负?
那时的谢瑶只以为自己遇到了兄长们的风流债,却不知,她遇到的,是自己一生的劫难。
一月后,谢瑶再度来到船舱,倚在窗台下,一手托着腮。
天气转凉,湖面上的船少了许多,只剩下三五只,可怜巴巴地在湖心上打着转。
谢瑶看着远处的船,忍不住想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此时如何了。
这般漂亮的人,她若是兄长,必然要将她娶回家好好呵护的。
谢瑶这般想着,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琴音。
谢瑶侧脸去瞧,只见一只小船泛舟湖上,微风吹起小船上的纱幔,依稀映着一个高挑女子垂眸抚琴的模样。
是她。
谢瑶心中欢喜,便对侍从道:“快,我要追上那条船。”
侍从有些为难。
那条船,一看便是花船。
侍从一动不动,谢瑶秀眉微蹙,佯怒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当心我告诉姐姐去,让他们扒了你们的皮。”
“七姑娘息怒,小的这就追。”
侍从忙不迭退下指挥船夫划船。
谢瑶轻笑。
哼,就知道他们最怕姐姐。
往日里,只要侍从们不依她的命,她便搬出姐姐来,侍从便吓得面无人色,慌里慌张去办她交代的事情。
今日又是如此。
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她忍不住怀疑,姐姐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明明姐姐很温柔,对人又很好,不过是做了皇后,才端了几分架子来。
这样的姐姐,有甚么可怕的?
闹不明白侍从是怎么想的。
前方的小船越来越近,谢瑶不再去想姐姐是否吓人的事情,站起身,对着小船挥着手:“嗳,你还记得我吗?”
悠扬的琴声顿住了。
小船看见谢家船的标志,连忙听了下来,侍从们铺好了板子,谢瑶轻轻巧巧跳上小船,走进船舱。
红纱飞舞,里面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你不该来的。”
“可我就是来了。”
谢瑶走到女子面前坐下,笑道:“我来看看你的伤。”
那日把她吓坏了,她还以为她活不下去了,想要让侍从请医官过来给她治伤,然而她呼唤侍从的话尚未说出口,衣袖便被人拉住了。
“别,”
女子声音微弱,道:“不能让人发现我。”
“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
女子勉强一笑,道:“谢谢你。”
“我刚才想杀你,你却救了我。”
谢瑶最后也没敢给她请来医官,只让侍从送了些清淡的饭菜来。
女子在她船舱内待了三日。
第四日,她睡醒之后,发觉身边不见了女子的身影。
直至现在,她又在船上遇到她。
谢瑶看了看女子,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多谢姑娘挂心。”
女子垂眸淡淡道:“我已经好了。”
“那便好。”
谢瑶笑眼弯弯,道:“我叫遥遥,家里排行第七,兄长和姐姐们唤我小七,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云淡风轻,女子一身茜红色轻纱,潋滟眸光若秋水涟长。
“阿宁。”
阿宁道:“我叫阿宁。”
谢瑶便道:“好听,这个名字太适合你了。”
那日阿宁教她抚琴,教她挑弄熏香,与她讲九州奇文,市井话本。
她听得入了迷,双手捧着脸,只觉得面前的阿宁,打开了禁锢着她的谢家的枷锁,让她看到了外面的色彩斑斓世界。
她开始向往,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
“你知道的这么多,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谢瑶问。
阿宁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道:“去的地方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宁的话太悲伤,让她不敢再问,便连忙转了话题,道:“没关系,以后我陪你呀。”
阿宁去哪,她都愿意陪她去。
毕竟阿宁,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她的美是纤弱的,纯纯的,身上似乎在冒着丝丝白气的冷,她像是美好又易碎的琉璃,让人只想将她捧在掌心。
侍从们说阿宁的船是花船,花船上的女子,皆是烟花女子,让她不要与阿宁往来,她不听,依旧日日来船上找阿宁。
她不信阿宁是烟花女子,她的阿宁,明明是九天之上的仙女。
当然,纵然阿宁是烟花女子,那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烟花女子——阿宁的眼,永远是悲伤的,沉静的,略带绝望的。
她不知道阿宁过去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她很心疼这样的阿宁。
如果她是男子就好了。
某天夜里,她心头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而后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她是谢家的嫡幼女,七娘谢瑶,阿宁是花船上的烟花女子,若非那场意外,她与阿宁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阿宁慌不择路闯入她的生活,又悄无声息退场,她在旧日的湖水上等了她三月,始终不见她的小船再出现。
三月又三月,湖水开始结冰,厚厚的一层,能让人走在上面。
她裹了一袭红色狐皮大氅,站在冰上。
以往她不喜欢红色,可阿宁穿红色很好看,连带着让她也忍不住穿起了红。
只是热烈张扬的红穿在阿宁身上,总是略显寂寞的。
她想让阿宁不那么寂寞,她想让她开心些,只是可惜,她与阿宁相识将近一年,阿宁却从未笑过。
北风呼啸而过,似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她鬂间的发挽的有些松,寒风刮过,便乱了发,发间的珠钗也被寒风吹落,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一支珠钗而已,她并不放在心上。
她继续向前走,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七姑娘。”
“你的珠钗掉了。”
谢瑶不悦皱眉。
又是这个讨厌的男人。
这个华京城所有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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