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宁王(二)
“哼, ”
谢瑶下巴微抬,头也不回道:“你碰过的东西, 我才不要。”
她的声音刚落, 身后便响起宁王的笑声。
宁王道:“七姑娘尚未转身, 怎知本王碰了你的珠钗?”
“难不成,是身后长了眼睛?”
“你!”
谢瑶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转身,道:“你这个无赖。”
宁王眉梢轻挑,手指捏着她的珠钗, 周围寒风呼啸,卷着她珠钗衔着的流苏,缠在宁王纤长的手指上。
“唔,本王确实碰了。”
宁王转着珠钗,道:“七姑娘既是说不要本王碰过的东西, 那么这支珠钗, 本王便勉为其难收下了。”
说话间,他从袖中抽出一条锦帕,将珠钗小心翼翼包裹着,准备放在怀中。
谢瑶气得小脸微红。
珠钗是女子贴身所带之物,她的珠钗纵然被她丢了毁了, 也不能落在宁王这个浪荡子手中。
谢瑶踮起脚尖,伸手便去夺宁王手中用锦帕包裹着的珠钗。
然而她刚伸出手,便被宁王隔着衣袖攥住了手腕。
宁王的手并非寻常练武之人的粗大,他的手细腻纤长, 比寻常女子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还要好看三分。
有那么一瞬间,让谢瑶忍不住想起阿宁抚琴的手。
阿宁的手,也是这般好看的。
谢瑶怔了怔神。
“七姑娘不是不要么?”
宁王轻笑着说道。
宁王的一句话,又让谢瑶回了神。
谢瑶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宁王握得更紧。
似女子一般的手,竟有这样的力气。
谢瑶道:“我的东西,纵然毁了,也不会让你拿走。”
谢瑶眼底的厌恶神色一览无余,宁王眉梢微挑,声音里有些不明味道,道:“七姑娘竟这般讨厌我?”
“就是讨厌你。”
谢瑶道。
想起宁王做下的那些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人,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残忍嗜血,杀人如麻。
无数天家子孙与朝臣世家子弟死在他手中,他所做下的杀孽,足够下十八层地狱,可偏偏,姐姐就是对他偏听偏信,哪怕他杀了人,姐姐也不过是不轻不重地责问两句,根本不会追究他的罪责。
她找姐姐闹过,吵过,姐姐总是一副好脾气地哄她,说她还小,不懂朝政,宁王杀的人,都是该杀的。
姐姐素来能言善辩,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再宫人们做上一顿她最爱吃的饭菜点心,便将她哄得没了脾气,忘了最初找姐姐是要让姐姐处置宁王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多了,她便知道,找姐姐是无用的,姐姐被宁王下了**汤,宁王哪怕把天捅出一个窟窿,姐姐也不会责罚宁王。
但姐姐不惩罚宁王,不代表她会放过宁王。
她与宁王的梁子,结在三年前的一个晚上。
华京城是九州之中最为繁华之地,华京城的上元花灯节,更是九州中的一大盛事。
到了这一日,无数人涌入华京城,只为一睹传说中的此景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上元花灯风采。
十二岁的她,与华京城所有的女孩一样,最是喜欢热闹。
那一夜的上元灯节,她与自幼一同长大的手帕交逛着花灯,猜着灯谜,身后跟着的丫鬟侍从们怀里捧满了她们买的小点心。
兄长们管她管的很严,从来不让她乱吃外面的东西,只有在上元灯节,趁着兄长们与喜欢的女郎们逛花灯,她才能偷吃一些东西。
她与手帕交一边吃,一边逛,一点也没有世家女该有的矜持端庄。
她是谢家最小的女儿,姐姐们贤良淑德又端庄便够了,她无需这般。
姐姐说了,以后才不要她嫁人,只让她瞧着哪个郎君好看,喜欢了,便收在府上听用。
这样一来,没有婆婆小姑子与妯娌间的摩擦,她的日子才能过得更痛快。
姐姐这般说话,旁人自是不敢说些什么,只由着她的性子,让她任性胡来。
她与好友逛累了,便准备去华水放花灯。
可华水附近的人太多了,她们根本挤不进去。
好友便提议,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人少,她们两个玩得更尽心。
她便跟好友一同前去。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好友。
宁王如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将血色带临人间。
她怔怔看着宁王带人前来,杀了一人又一人。
铺天盖地的血色包围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回神,疯了一般厮打宁王。
宁王攥住她的手腕,潋滟眸光微转,揶揄道:“七姑娘仔细手疼。”
后面的事情,她便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宁王,也是第一次哭得那般撕心裂肺。
再后来,她大病一场,姐姐从宫中下降谢府,轻抚着她滚烫的额头,柔声安慰道:“那些人都该死,他们是想抓了你,以此来威胁我。”
她木然点头,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
后来的后来,她刻意忘记好友,忘记曾经相伴的十二年,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好友想害自己是真的。
这样的话在心里说得次数多了,她自己便忍不住信了起来,只是再见宁王时,她仍是忍不住打哆嗦。
她不知是怕,还是什么。
那一夜的场景,是她一生的噩梦。
姐姐见她如此,有宁王的场合,便不再叫她参加。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她用了一年时间,终于克服了对宁王锥心刺骨的畏惧,可是宁王,又一次将她扯尽深渊。
她身边的朋友也好,用惯了的丫鬟侍从也罢,一个一个死于宁王手中,那夜华灯初上却血流满地的恐惧,再次笼罩了她。
宁王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这一次,她没有用一年的时间去接受,她用了一个月,便接受了身边人死去的事实。
偶然再见宁王,她已不是害怕到说出来话的模样,她抬起下巴,看着面前俊美若天神的男子,淡笑道:“多日未见,宁王殿下可好?”
宁王凤目微挑,笑了笑,道:“多谢七姑娘挂心,本王很好。”
她便笑了笑。
很快就不好了。
她要杀了宁王。
可宁王武功太高,行事又颇为狠辣,无论她出多少两银子,都没有人敢去刺杀宁王。
刺杀不成,她便想了下毒的计谋。
她花重金让随从们给她弄来一种毒药,见血封喉,最是毒辣。
她让宫人下进宁王喝茶的杯子里,宫人吓得连水壶都摔了,趴在地上对她磕头不止,求她绕过自己的性命。
一群胆小鬼。
她心中腹诽着,将宫人打发走,取了茶杯与紫檀木的托盘,装作自己给姐姐冲泡茶水。
她将没毒的茶捧给姐姐,姐姐拂了拂她的发,说她长大了,懂事了。
宁王坐在姐姐下手,眸光潋滟,眸光微扬,随口附和着姐姐的话,说着赞美她的词。
她听着那些词,只觉得宁王委实阳奉阴违不用心。
——谢家的人个个高挑,偏她是个小矮子,她生平最恨旁人说她矮,宁王却说她窈窕精致,分外可爱,这不是变着法嫌弃她矮吗?
她心里气急了,正欲发作,又想起自己端着毒茶,便硬生生将心中怒气压下去,皮笑肉不笑向宁王道:“宁王也是越发风流了。”
“听闻华京城不少贵女都为宁王殿下犯了相思病,一个个哭闹着非宁王不嫁。”
“瑶瑶。”
姐姐嗔道:“方才姐姐还夸你懂事,怎地一会儿功夫,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快,向宁王赔不是。”
“贵女们犯了相思病这种话,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的话?”
她撇了撇嘴,只好不情不愿地向宁王赔罪。
姐姐什么都好,只在宁王事情上不好,让她忍不住怀疑,宫人们传的流言是真的——宁王清隽无俦,而天子,则是一个糟老头子,姐姐才三十出头,哪怕做了皇后,也是不甘守着一个糟老头子过日子的,便相中了宁王,对宁王听之任之。
她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时,脸都气白了,将乱遭舌根的宫人们狠狠责骂一顿。
宫人们说的是假话那还罢了,若是真话,她更要除去宁王这个祸害了。
她只知道有祸国殃民断送大好江山的西施妲己与褒姒,还是第一次见男的能霍乱朝政与后宫的。
这样的宁王,早死一日,都是大夏的祖先开了眼。
本着这种心理,谢瑶道完歉,便将茶水递给宁王,道:“刚才都是我不对,这杯茶送给你,就当向你赔礼了。”
宁王眸光微转,落在她手中的茶水上。
她怕宁王看出端倪来,便不断催促宁王。
宁王说茶太烫,放一放再喝。
她心中不喜,面上便表露几分来。
宁王便笑了,端起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她长大了嘴巴,心跳骤然加速。
宁王饮完茶,放下茶杯,潋滟眸光映着窗台斑驳日头,清凌盛气似骄阳,道:“如何?”
“七姑娘可还满意?”
她想着宁王快要死了,终于对宁王笑了笑,笑意抵达了眼底,道:“满意。”
“再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了。”
她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可是宁王并没有死。
他与往常一样,笑着与姐姐说话,笑着与姐姐辞行,半点也无濒死之人的痛苦。
宁王修长身影消失在长廊,她连忙追了上去。
宁王停下脚步。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宁王微侧脸,晚霞将他昳丽面容柔和得不像话。
“七姑娘这么想我死?”
宁王笑了笑,道:“可惜了,没能让七姑娘如愿。”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
“本王这种人,注定要长命百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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