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之前者,阳之动也,脉当见九分而浮。过者,法曰太过。减者,法曰不及。遂上鱼为溢,为外关内格,……”韩保升的小院中,传出谈朗朗的读书声,王辉手捧难经,声如洪钟。
“读了一早,差不多了,过来帮忙。”杜姓汉子提着两条雅鱼走进院来,随手交给王辉道:“快拿到缸中养着,等一会凤儿回来了晚上烧汤吃。”
“师弟要回来啦!太好了,这几天可是无聊死了。”王辉兴奋着接过去。
“弄好就去翻一遍药,今天日头好,应该晒得干了”汉子说完,顾自回屋去了。
王辉口中胡乱哼着蜀中的小调,不时看向屋外。场中的药材翻晒大半时,便见韩保升带着郭凤跨门而入。
“师傅、师弟回来啦!”王辉小跑上去,恭恭敬敬迎了韩保升。韩保升看出他眼中的欢快,便道:“辉儿、凤儿,你俩的几日不见,先打理好药材,再去玩耍。”
“是!”二人齐声道,互作了鬼脸,欢跑开了。心情愉悦,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不多时,便将一切弄好。
“师哥,给你这个!”小屋被王辉打扫得一尘不染,郭凤环视一圈,有些脸红地埋下头去,从身上掏出一盒点心。
打开盒子,片片白色的薄薯蓣,散发着清香,勾得王辉垂涎三尺。
“师哥,你快尝尝,这东西可酥脆了呢!”郭凤拿出数片递了过去,王辉也不客气,径直朝口中塞去,边吃边道:“嗯!嗯!真好吃,师弟你别这样看着我,也快吃呀!”
郭凤冁然道:“我在宫中吃过许多啦,这些都是给师兄的。”
“那师兄就不可气啦!对了,这是什么做的?以前在家中,父亲带过不少好吃好东西给我,却也没吃过这个呢。还是留下些,等日后馋得紧了再拿出来慢慢享用!”王辉意犹未尽地收起盒子。
“我听侍奉费贵妃的待女说,这是用薯药做成的,工序很是繁琐,配料也复杂,叫什么月一盘,反正就是看着像太阴的样子。”
“你给我说说,宫中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王辉添着嘴边的残渣道。
“我都是跟着待女们同食一锅的,也没吃到多少好东西,倒是有一道叫做绯羊首的小食,听说是用羊头做成,切得像纱帐那般薄,一端出来,满室生香,美味无比。只因是用酒淹过的,费贵妃不予我吃。”
“羊头有啥稀奇的,我听父亲说起,他年幼时,曾在青城山附近发现一种似龙非龙的根茎。刀砍不断,火烧不着,还有灵蛇守护。只有等它自然熟透了,才会在茎头破出一个小口,用嘴一吸,方能吃到里面的东西,那些茎肉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数日不绝。”王辉眼中熠熠生辉:“杜伯伯过两天要去那边寻药,我俩求他带着,看看能不能也碰上这宝贝。自从听说过此物,我可是一直心谗着呢。”
“对了,师哥,王大伯就是蜀中人氏,你可听他说过这里的事情。”郭凤并未被王辉描述的神奇根茎吸收,倒是急迫地想弄清那十三太保与蜀国皇家的渊缘。
“嘿嘿,你算问对人了。以前家父为帮中事务常年在西蜀奔波,师兄我小时侯总是难得见他一回,有机会了便是缠着父亲给我讲各种故事趣闻,他也乐此不疲,只要在家待着,就是一顿滔滔不绝,不管现在的蜀国,还是王建的汉蜀,都说过不少呢,所以你别看我没来这里几次,好多事可比本地人都清楚哩。”
“以前还有个汉蜀?那怎么又换成了现在的蜀国了?师哥你倒是说给我听听。”郭凤悄声道,行事谨慎不少。
“那汉蜀与现在的没有一丝关系,现在的蜀国传承至今已是第二帝了。先帝叫做孟知祥,很得李克用的器重,还娶了李克用的侄女。李克用你知道吧,就是唐国开国皇帝李存勖的老爹。李存勖同这孟知祥亲如兄弟,甚至把自己的妾室送给他,所送的这位李氏正是当今皇上孟昶的亲娘。”
“即如此,孟知祥为何背弃唐国,自立门户。”郭凤越听越是糊涂。
王辉故作高深道:“你不知,在李克用、李存勖时期,孟知祥反正就是一路高升,最后得任成都尹和剑南西川节度使,这样他便来到了蜀中地界,一直忠心耿耿为唐国镇守西南。只是不久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联合叛军杀死了李存勖后称帝。知遇之人身故,孟知祥一怒之下,便脱了唐国,自立为帝了。”
“我记得在汉国时,那郭道长说过他们本是唐国后人,也难怪会和蜀国有扯不清的关系。只是李复身为李嗣源之孙,应该不太受蜀国欢迎才对,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再有那符思业对我有所怀疑,也不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另有目的,敌友难辩之下,还是该同师傅说吧,若是他使坏,为了七星莲又抓住我去逼母亲要可就麻烦了。”郭凤暗道。
“师弟想什么呢,该去做饭啦,这几日我从杜伯伯那里学会了芋儿烧鸡,一会弄给你吃。”
郭凤收回思绪,跟着王辉戏弄着入厨,打算吃过早饭后,找个时间将事情予韩保升说了。
“孟叔皇,今日怎么不见贵妃身边的那个小童?”摩诃池上与水晶宫毗连,只有数丈见方的小岛上,建有一座别致的小亭,当中孟昶携着费贵妃正在此避暑纳凉。作陪的符思业寻不见郭凤,开口问道。
“你说郭凤?哈哈!倒是个木讷有趣的小子,可还别说有他服侍着,这次慧妃的身体恢复得甚快。”孟昶深情地看了一眼费氏,喜爱之情更添几分。
“前几日,总有他围在身边热闹惯了,这一下回去,还有些舍不得呢。”费氏假做嗔怪道:“陛下,你那韩大人也是,说需郭凤帮着整理医书,这么的点孩子能做什么。我看分明是怕他在宫中惹出麻烦,才寻了这么个借口把人带走。”
有郭凤在,费氏母性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去到哪儿都带着他,好在郭凤吃睡之事是跟着宫女太监,孟昶才有时间与费氏倾述衷肠。今日韩保升早早接走郭凤,让他不胜欣忭,遂移步于此,赏景谈情,吟诗作乐。听费氏抱怨,忙道:“朕看郭凤年纪虽小,却识得许多文字,性子又好。这编撰蜀本草,是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也只有他这般的木讷性子,才耐得住繁琐,帮得了韩保升。只要这书编得差不多了,爱妃随时再召郭凤入宫就是。”
“妾身只是说说,哪敢耽搁了这等大事。想我大蜀,山高地陡,前些年来,天灾频发,地动泛洪,雨雹蝗灾皆是接踵而至。我民幸得圣上体恤,举国之力,救难赈灾。只是每每灾情过后,总有疫病爆发。”费氏说到此处,不禁伤悲起来,双眸之中,隐隐泛起泪花,道:“这蜀本草一但完本,广印天下,让百姓依图寻药,按书自疗,黎民安康,必保我蜀国基业万世长存。”
“算来上次朕大赦天下,下罪已诏已四年有余,虽说期间命印书局将撰好的十余卷蜀本草刊印成册,发至各州县衙门,着其抄录张榜,使众民知晓祛疫之法。但经过这些次的灾变,我国境内六味草都被疫民挖煮一空,再难觅踪影。”孟昶颇有无奈道:“这几年,天下稍安,百姓生活得以恢复。前车之鉴,却不可不防。所以朕才会让韩保升到汉国去寻六味草回来培植,也因此爱妃去年咳血之时,未得有效救治,拖下病根。若是知他空手而回,朕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去。”
“陛下有所不知,韩大人虽未寻得六味草,却也从周国带回了三件宝贝,现在御药园中分植,其中一种祛疫的功效,比那六味草效果还要好上许多。”费氏道:“就在今早,他接郭凤时,还带了这三件宝贝中的好像唤作翠玉莹花的绿植过来,这花儿可神奇着呢,会随光景流动,幻化缤纷。听说这一年间,他已分植出了二十余株,妾身正打算请陛下同游药园,共睹这罕见美景呢。”
符思业心头一动,以他的机谨,隐隐抓住了什么,开口道:“叔皇,今日风轻云淡,正是赏花的好时机,既然贵妃提起,何不趁现在大家兴趣正浓,一探究竟。”
“爱妃,那花儿果有你说的这般神奇?”孟昶赏花观石可谓一绝,曾因新建御花园,广征天下名植怪岩,弄得境内民不聊生,加之天灾频发,引起教坊部孙廷应、王彦洪等人借机谋乱。待谋乱平定之后,孟昶反躬自省,渐渐淡了这喜好。后多用心国事,方得今日的安定。现在想来,过目的名草何止千百,却从未听过翠玉莹花的名头。
“它可比妾身说的还要历害呢!韩大人送的那株就在水晶宫中,不信我让芸儿去取了来。”费氏一瞥孟昶,故做佯嗔:“妾身何时骗过陛下。”
“朕哪有说过不信。”孟昶和声安慰道:“即然分植得了多株,直接到药院观赏就好,遍地炫彩斗艳,才叫过瘾。”
宫中的药院分属医官院管辖,共有内外二院。外院占地颇大,其上种满了各式奇贵的药材。不少宫女太监正在医官的指挥下忙作。至于韩保升从赵匡颜处获得的三株奇植,却是养在内院之中。要想进去,需得韩保升与外院当值的医官各执一匙才能打开大门。
看着左顾右盼的符思业,孟昶笑道:“思业,韩保升一会就到,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回陛下,自古以来何时有君等臣之说,这韩保升整日不在宫中,我看其就是仗着医术高超,有持无恐。我这不是见皇上久站疲累,急着盼他早些过来吗。”外院的医官得见孟昶过来,一直随在身边听唤,符思业便不在以叔皇相称。
孟昶一直看着慧妃好奇地在阡陌间穿梭奔走,玩得兴起,东问西瞧之态甚是活泼可爱,遂敷衍道:“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韩保升是我蜀中栋梁,朕在此多等片刻又有何妨。”
话语间,韩保升匆匆赶来,已是满头大汉,气喘不止,开口道:“臣不知陛下会到药园,就回去整理书稿了,还望恕罪。”
“韩大人不必如此,你本不当值,朕无怪于你,快快起身。今日过来,是只听闻这院中种有名花,便想一睹奇丽。”
推开沉重厚实的朱门,进得内院,眼前一块块三分见方的沃地整齐划一。许多宫外早以灭绝的灵药正茁壮成长,空气中盈满了清香之气,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怪不得这里大门紧闭,又用双锁锁住,原是有这么多的宝贝,等回去之时,伺机潜到此处,顺上几支参药,量韩保升也不敢声张。”符思业打起了心思。
“陛下快看那边!”费氏玉指轻抬,众人顺其手势方向看去,只见正北方的硅地上,一片绿荧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孟昶赶步前去,呆立良久,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韩亲家,这是从何处得来,为何早不禀奏。”
韩保升隐去与赵匡颜、九河帮交往之事,胡乱说道这翠玉莹花是因他救了一位流走于诸国的侠客,其为表感谢,特意送自己的。之所以早不禀奏,只因为这些花草太过娇贵,培植困难,想等分种多后,才抬去请孟昶观赏。
得此宝贝,孟昶早是情难自禁,哪还去分辩话中真假。顾自盯着翠玉莹花,生怕眨眼之间,它便要萎去。费氏固然早见过此花,但这么一大片的色彩同时变幻,给她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初入水晶宫惊喜。
符思业虽也惊叹世间造物的神奇,谨慎的心性却未让他沉迷其中,反是直直看着旁边那抹株茂盛的植株。当日在晋阳城,他先是未见赵匡颜袋中花株,后在无不为居,李复也未让他入亭,所以至始以来,符思业一直不清楚李复总是挂在嘴边感慨的那株奇花异草到底是何模样。不过因为郭无为曾托他寻过七星莲,且把其样子详细说了。所以从他认出那一直泛着淡淡清香的植物就是七星莲时,亦也确定这几日一直跟着花蕊夫人的小童就是南棋门要寻之人,而韩保升便是赵匡颜下榻客店掌柜所说操蜀中口音的男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符思业也不揭破韩保升之言,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阴冷而绵长。
“杜伯伯,师傅怎么还不回来,他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叫到宫里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呀。”百鸟归林、华灯初上时分,王辉看着桌上的雅鱼,偷偷咽着口水。
“算了,不管他,昨们先吃吧!”杜姓汉子道:“在宫中谋差,事务繁多,可能耽搁了。”
郭凤想到符思业盯着自己的目光,难免忐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在其中使绊,鲜美的雅鱼吃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