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妫没有抬头。
那盏橘黄的灯却缓步地往这边移动过来。
“出去!”齐妫冷声道。
但那灯光却毫不理会,依旧向她走了去。
待走近了,齐妫才看清那灯光后面的人,原是他。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起来,眼神幽暗地道了句:“臣妾拜见皇上。夜已深沉,臣妾要去休息,不再作陪。”说完便踉踉跄跄向卧房中走了去。却不想因为久坐的缘故,腿上的血液不通,竟是走路不稳,一些趔趄,直接摔向了地面。
刘义隆眉头一蹙,快步向前,伸手刚好将她的手臂捞住。
齐妫却是甩开他的手,任由自己摔向了地面,瞬间便是摔倒在地,转头看着他,嘴角含笑道:“不必。”
刘义隆眼色幽暗,伸手在半空中,看着她自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
她却是未再看他一眼,便径直向卧房走去。
“月儿……”
她的身子一怔,却是不肯回头。
“我们……不要再置气了好吗?”他想过很多种方法让自己晚上能够睡上一个完整的觉,可是方法都试遍了,却依旧是睁着眼睛望着夜色中的一切,他如何也记起不起当初没有她的日子里,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习惯真的是很可怕。
齐妫冷笑了一声。“臣妾未置气。”
此话一出,刘义隆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那冷冷的语调里面,却是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去。
她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话与他说,转身冷冷看着他。“皇上特地选在今日在这里,是要看看臣妾,没了苗禾,过得如何吗?”
刘义隆一愣,看着她的神情,分明是恨极,却又似不屑。
“那臣妾便是要告诉皇上,无须担心,臣妾命硬得很!先前霁儿没了臣妾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如今苗禾走了,臣妾也是一样可以好好地活着的!”
“月儿……此事说来话长,牵扯太多了。”刘义隆解释道,却又觉得眼前的她这般不可理喻,道:“且,我失去的是自己的孩子!在这后宫当中,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人!”
齐妫眼泪盈/满了眼眶。“是!那是皇上的孩子!那皇上今夜来这里,是要震慑一下我的是吗?告诉臣妾,在这后宫,臣妾不要有任何值得人怀疑的行为是吗??”
“为并未……”
“是!皇上并未这么说!是臣妾这么想的!但臣妾的苗禾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为何皇上不打算查清楚再说?为何皇上不肯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齐妫缓步逼近了他,继续道:“皇上是相信臣妾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吗?会稀罕一个孩子的出生对臣妾不利??!”说完竟是兀自笑了起来,笑中带泪。
刘义隆伸手想要去抱抱这个叫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但她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手了去。
齐妫笑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凉,转身道:“皇上!臣妾对着后宫的一星半点都不曾喜欢!更不会在乎自己的孩子是否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于臣妾而言,皇宫的冰凉,哪里比得上人间的温暖!”说完便已将房门关上了。
刘义隆呆呆地立在厅前,听着她将话说完,再合上卧房的门,最后,再见不到的人影与声音。
刘能举着灯笼看着他,小步上前,低声唤道:“皇上……”
刘义隆摆手,转身坐在了她刚才坐着的小几前,那小几上,还有她流下的泪滴,落在上面,浸湿了他的心。“把灯吹了。”
刘能依言将灯吹灭了,厅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门口处外头又隐隐的月色泻进来。
刘义隆端坐在那里,想着刚进门时,她就是这般坐在那里,孤寂地等候着什么,或者说,在想着些什么,或是,脑中完全一片空白。他不知晓,他只知道,今日将苗禾处置之后,她在这宫中定是要难过一番的,她身边此刻定也是没有任何人的。或者,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来看看她罢?连自己都不知晓。
齐妫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其实什么都看不到,连月色都不肯借一丝光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似要将人吸了进去一般。她突然想起苗禾那一具冰冷的尸体,想起她从江陵一路跟随着自己,从不多话,从来都是那个没心眼的丫头,却在这皇宫当中,惨死!
是自己错了!当时一回到宫中,路惠男跟自己说起宫中的事情,就应该警惕后宫当中有人存了邪心!就应该保护好身边的人,不叫他们又可乘之机!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晚了!
“皇上,夜深了,该回去休息了。”刘能站在旁边劝道。
刘义隆点头,转头看着卧房那边的门,哪里有开的意思?放在起身,道:“走罢。”
这是元嘉四年的秋天,这一年,当年天生丽质少女袁齐妫不再是他唯一的宠爱;这一年,当年的玲珑少年刘义隆也不再是她心中那般纯真而美好。
世事便是如此,若都初见,就不能有后续,若有后续,终不如初见。
元嘉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齐妫早早地便将冬天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时常都觉得浑身寒冷,若是阳光甚好的日子,她还是喜欢坐在廊下晒太阳,院中的一切草木已枯黄了,相思树上的相思豆也因为没有了苗禾,并未有人前去捡起来,都一粒粒落入尘土,滋养着树木。
这日,奶娘竟然被允许将劭儿带入了院中。
“母后——”这是一个两岁的孩童发出来的奶声奶气的声音。
齐妫眯着眼睛转头望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小孩子,他的眉眼,更多的是像他的父亲,他笑起来的那股眼眸明亮的样子,真真是叫她心都融化了。
“劭儿。”齐妫笑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上前抱住自己的孩子。“我的劭儿越发可爱了。”说完便是鼻尖酸涩了去:这半年来,见到孩子的次数用手指头可以数得出来。
刘劭用手抚着她的脸,笑道:“母后,你不要难过哦!劭儿会常常来看你的。”
齐妫忍不住便向落泪,如今这坤德殿,就像那落日一般,在这宫中似可有可无了去;自己拒绝一切来人的请安,自然也就将自己拒绝于一切事物之外了。“好啊!劭儿能天天来见母后,母后自然是极开心的。”
刘劭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母后,您望门口看看,是谁来了哦!”
齐妫依言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刘义隆,阳光下,他清瘦得下人,眉眼间去却全然是黯然的神色。站在那里踟蹰不肯前进。
齐妫却是面色一变,抱着刘劭径直便往殿内走了去。
刘劭显然是不愿意,在她身上挣扎着。“母后,父皇说有话要与你讲哦!”
“劭儿乖!母后现在不想讲话呢!”齐妫看着他笑。
“那母后也不愿意与孩儿讲话吗?”刘劭歪着脑袋看着她问道。
齐妫摇头,想着便索性前往门口,放下怀里的孩子,躬身施礼道:“拜见皇上!”
刘义隆眼眸亮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皇后。”
齐妫转身站在旁边,颔首道:“不知皇上前来有何赐教,还请皇上入殿,别的以为臣妾是不许皇上进门的。”
刘义隆浅哂。点头道:“好。”便是迈脚进了来。冬日的阳光甚好,实在不必要前往殿内去,便干脆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廊下,些微的阳光照在了身上,暖融融的,叫人觉得舒服得想闭着眼睛睡上一觉。
齐妫牵着刘劭缓步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跟前。
“坐。”刘义隆眯着眼睛看着她站在自己的跟前,虽然形容消瘦,却是依旧掩不住她原本的风华绝代。
“臣妾不敢;臣妾在等着皇上赐教。”齐妫依旧是一板一眼,颔首看着地面。
刘义隆叹息了一声。“月儿,一定要与我置气么?”
齐妫冷笑了一声。“臣妾不敢。”
刘义隆顿时泄气,本来想与她好好说句话的,本想互相解释一下那日发生的事情的,本想……说上几句温馨的话的,可现在所有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是一句都未说成。
而潘惠儿那边听闻皇上竟然又前去了坤德殿了,心里边觉得不痛快起来,如此想来,便当即让身边新进的丫鬟夭儿给自己梳妆了一番,前往坤德殿请安了去。
却不想半途又是遇见了路惠男,二人真是狭路相逢。
路惠男赶紧上前施礼,知她在这后宫便是稀罕了这个名利去,便也特特地叫了一句:“淑仪姐姐安好。”
潘淑仪哪眼睛斜睨了她一下,转身便向前走了去。
路惠男见着她的方向竟是与自己一样的,当下便也含笑道:“我与姐姐竟是同路的。”
潘淑仪暗哼了一声,那鼻孔都似乎是朝天的。
路惠男也是不介意,随口问道:“不知姐姐前去皇后娘娘那里是作何呢?”
“我有何事情难不成还要告诉了妹妹你么?”潘淑仪不禁冷冷笑了一声。“自来我也不是那等高不可攀的人,但总与我作对的人,自然也不能讨到好果子吃了去!”
路惠男摇头放慢了脚步,身边的明儿听着这话,分明又是对手了。“主子,去吗?”
“去!是去坤德殿,又不是去淑德殿。”路惠男淡淡道,跟在潘惠儿身后走了去。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娘娘!”潘惠儿站在门口被拦住了,只得使了这一计。
路惠男冷眼看着她的做派,在这后宫当真,真的是越发没底线的人越发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