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妫听着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鱼儿与谢仪琳吓一跳,当下赶紧扶她进房。
原来,自那日刘义康前去庐山遇见他们之后,硬是在那里厚着脸皮待了三月有余,谢仪琳终是刚不住英娥的敲边鼓与刘义康的真心付出,表面虽是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跟着刘义康在阳春三月之时,离开了庐山,一起回建康。
路上一切都好,英娥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依旧是那单纯可爱的模样。
可就在快要池州的时候,她突然就失踪了,客栈内她只留下一句话:婶婶,英娥不想进宫。
当下谢仪琳那个悔啊!因为当天晚上,英娥突然要求不与她睡在一处了,说是天气也转热了,分开睡很棒,还笑嘻嘻地示意刘义康,当时二人以为她人小鬼大,便也没在意,遂了她的心愿。不想她是在为逃走做准备了。
谢仪琳是执意要留在当地寻找的,但因刘义康本就是皇亲,不可随便暴露身份,若是直接锁城倒是可以行得通。最后只得决议先回建康,再做打算。
待齐妫幽幽转醒,看着坐在旁边的谢仪琳,想着自己的孩子当真也是命苦,心中不免又一阵心酸。“可是她执意要走的?”
“长公主……不想进宫。”谢仪琳吞吐道。“大概是觉得这宫中,太过于压抑了。”
也不想见自己的母亲?齐妫有些酸楚地想着。“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够在外面流浪的?这得有多危险?”
谢仪琳也知晓这其中不可预测的危险。“皇后,我想着,我依旧出门去找她罢!不找到她,我就不回来。”
“皇上怎么说?”齐妫试探道。
“皇上说,此事由皇后定夺……”谢仪琳想着,这夫妻俩到现在这样,真真是难以想象。
其实这一路以来,刘义康倒是真的跟换了个人似的,对自己也算是无微不至,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到底是觉得亏欠自己,还是真的对自己有了感情。谢仪琳不敢去想,想多了害怕自己会变得跟眼前这个女子一样,有些心灰意冷了去。
难道不是他的女儿么?“那便我自己出宫去找罢。”
谢仪琳瞪大了双眼。
刘义隆听闻她竟是想要出宫,便赶紧来了坤德殿。
齐妫本欲是避而不见的,但想到因为英娥的事情,毕竟是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
二人站在一处相对无言,竟是有一种沧桑感,岁月将他二人打磨成如今的模样,实在也是五味陈杂;都是消瘦的面容,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思绪万千的过往。
“你……”二人同时轻轻唤起。
相视一眼后,又归于沉默,院中下风起,吹起他们的发梢,在空中飞扬,裙角衣袂飘飘,相互痴缠,却又狠心离去。
“我要亲自出去寻她,便是为了叫英娥愿意进宫。”齐妫缓缓道,眼角眉梢尽是惆怅。“我欠她的太多。”
“你是一国之母,若是后宫没了你,如何成体统?”刘义隆上前道,间歇中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前日我已拒绝了魏国的通婚请求,便就是想着不想叫英娥去那边,所以,我自会派人出去寻她的。”
齐妫抬眸认真地看着他。“将她强行绑回来么?她的本意便是不愿进宫,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叫她伤心了?”
“她毕竟也就是十来岁的孩子,哪里又有你说的那般?”
齐妫转头望着旁边的相思树,时光悠远。“不知你还否记得,当年十岁的你,是什么模样?”
刘义隆一愣,十岁的他,早已对眼前的女子存了一段心思,早已因为她与其他男孩之间的事情生出许多的情绪来,甚至,早已刻成了那一颗玲珑剔透的骰子。是啊!倒是他想差了,其实十岁的孩子,能知道的已经很多了,何况这个自幼不再自己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呢?“你出宫并未有什么作用,若是我派去的人一旦找到,且她又不愿回的话,届时你去方才是妥当。”
齐妫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我在这宫中,已是可有可无,而对我自己而言,出宫了,反而是挣脱了某种束缚。”
刘义隆一怔。“你是朕的皇后,在这天下,便再是没有第二人能够匹配!不管你我心中积蓄了多少的恩怨,我只管认定你就是朕的皇后便是。”
时光仿佛在倒退,眼前的风景在春夏秋冬之间迅速的轮换,物换星移,他仿佛还是当初的少年,而自己依旧是那个依恋他,眷恋他的少女;他们一路同行,走过风雨飘摇,走过远山溪谷,看过源头白鹿,赏过草上青牛……那些岁月无怨无悔,却也终究成为永恒的记忆。“臣妾多谢皇上能如此说。”
如此说,如此说;刘义隆知觉喉间苦涩,他们之间纵然回不到过去,可在他的心中,她始终是那个不可替代的位置;他们在最好的时光里相遇,在最美好的岁月里错失,在最应该相守的日子里,他们失散了……各自的心,都失散了……我既痛恨自己,却也对她又诸多的抱怨。
“但,如果皇上能够放臣妾出宫,臣妾感激不尽。”说完便不再言语。
刘义隆微微一笑。“好。”我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将你留在身边的,哪怕你对我恨极,哪怕你对厌倦透了,我也愿意。
齐妫望着他转身离去,风在他身后吹起,曾经快步行走的少年,也终于变成了仰首阔步的王者,而他,也终究离自己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时光荏苒,元嘉十年,魏国拓跋焘派遣散骑常侍宋宣前往宋国访问,并为太子拓跋晃求婚,刘义隆含糊其辞,并未答应。
而此刻的英娥虽已被找到,但如何也不愿意回宫,于是,便是派人前往保护她,而齐妫,终究是被刘义隆留在宫中,至此,齐妫却再也不肯见他一眼,更有绕道而行的趋势。同年冬,谢灵运因为刘义康的主张以及他人举报,为斩首示众;那曾经与刘义真秉烛而谈、视为知己好友的一代山水诗人,就此殒命。
元嘉十二年,刘义康已在朝中掌控大权,刘义隆因身子不适,逐渐将手中部分权利分散给自己的兄弟;朝中大臣刘湛与殷景仁;刘湛则是刘义康的心腹,于是二人之间的斗争瞬间掺杂了皇室兄弟的斗争;刘义隆自然也是看在心里,心中甚有疑虑,但自顾朝中分派便是不可避免,只要平衡便行。
元嘉十三年,刘义隆终于病倒,朝中一切事物全都由刘义康掌管。
至此,刘义康将朝中一切事物都接管到自己的手下。
然刘义隆心中一直藏着一段心思,当年檀道济参与过废黜少帝与杀害彭城王刘义真的事件,又曾在北伐的过程当中屡建奇功,对他的任用,既是心存忌惮,又是畏惧;忌惮的是他的声名远播,为宋国打下片土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畏惧的是他功高盖主,若他稍有心思,便可以随即将刘义隆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就像当年的少帝一般。
而此时,不单单是刘义隆的担忧了,连着刘义康身边的那些大臣看着刘义康的权利如日中天,眼见刘义隆病情加重,心道这皇位未来的主,只怕就是刘义康了。
一日,待刘义康服侍刘义隆饮下药之后,刘湛找到了他,劝说道:“王爷,臣有一事相告。”
刘义康对于刘湛的喜爱,相当于刘义隆对于殷景仁的喜爱,所以,当下便点头应允。
“说起檀将军,王爷肯定知道的,若是……臣斗胆说一句不敬的话,若是皇上一旦……驾崩;这檀将军……只怕到时候不好控制。”
刘义康眼睛挑了一下。“控制什么?”
“王爷,不管是太子即位还是王爷您……檀将军手里的兵权,都只怕是个极大的隐患。”
刘义康若有所思。他不是没想过,毕竟檀道济算是三朝元老了,论名声,在宋国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出现这样的一代战神,既好事,却也是坏事,所以,考虑良久之后,他还是决定说服刘义隆。
按照刘义康的说法,只有将檀道济铲除,才算是真真的将之前所有的旧臣全都清洗干净,换成了刘义隆的新鲜血液。
而刘义隆也正巧因此事心中存着猜忌,此刻刘义康提议出来,便是当即答应了。
随后,檀道济以皇上病重,恐有人在朝中作乱为由,召回京师。
檀道济不信有他,遂领兵进京。
时,刘义隆卧床不起,而刘义康则侍奉汤药,未曾废离;朝中大臣对刘义康此举皆是另眼相看,这等兄弟情深的在皇朝当中,真真是极少见的。
这日,送完汤药的齐妫却被刘义康叫住在外面。
“皇嫂,你稍微等上一等,臣弟有些话想与你说。”刘义康回头到。
齐妫见着他前往刘义隆寝殿内,当下便点头答应了。
半晌,他从里头出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笑颜,道:“皇兄已将药全部喝下了。”
齐妫点头。“多谢你。”
刘义康摇头。“他本来也就是我的皇兄,倒是皇嫂,也要注意休息,瞧见你身子也是不大好。”
齐妫微微扬了一下唇角。“你并未说是我来送药的罢?”
“没有,答应皇嫂的,岂会说出去的。”刘义康顿了顿,有些讷讷道:“皇嫂,有几句话,一直想与你说,可否移步华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