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初夏的夏鸣虫已经开始名叫,宫中的夜没有外面的热闹,自然也就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可宫中的人,却用来想如何去算计他人的,如何在这宫中争取宠爱的。“鱼儿,你说,这后宫里,没有我在的日子,会不会很是清幽?”不都是为了这个位置么?若是自己不在了,那潘惠儿是不是便不会叫自己的孩子为难了?
只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的孩子出嫁的出嫁,娶亲的娶亲,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他还是会饶恕他们的。念及至此,竟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鱼儿心念一动。“娘娘,您是愿意出宫的意思吗?”
齐妫婉转一笑。垂眸看着手中的盒子,轻声道:“鱼儿,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鱼儿眼眸中含着泪光,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哽咽着道:“娘娘,奴婢许是太过于难过了。”为着能够接近她,为着能够有一日她能与王爷相聚,自己连什么都牺牲了!甚至,搭上了刘武的性命,想到这些,心中竟有说不出的心酸来。
齐妫伸手牵过她的手,轻轻抚着,目光有些悠远,囔囔道:“鱼儿,我有些想念霁儿、如儿还有苗禾了。”
鱼儿眼圈红润着。“奴婢听闻,谢公子携如儿去了做县丞了,后因谢大人流放广州,谢公子便也一同被贬,在广州那边过着孤苦的生活……”
“是啊!跟着我的人,总也不能有什么好下场。”齐妫鼻尖酸疼得厉害,当年霁儿因着虎牢之战而死;苗禾因宫中的斗争也被杖杀,刘武因为自己下杀手牵连而死,如儿好容易得了如意郎君,却被流放;如今唯一还在自己身边的鱼儿,也已痛失所爱,想到这世间,再不曾能有向自己这样的人,竟是叫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好活路的,自己这皇后当的又是个什么意义?连着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鱼儿摇头。“娘娘,这些不过都是事出有因,岂能怨他人的。”说完又将话题挑了出来。“若是娘娘愿意出宫前去见王爷,奴婢万死不辞!”
齐妫笑了笑。“他不会想见现在的我的,他记得当初那个我……”那个虽然心思多,却没有这样的忧虑;虽然总有颇多的考量,却不会叫自己迷失了方向;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
“娘娘,您想错了。”鱼儿认真地看着她,也是自进宫以来,她第一次将她看成原来的那个王妃,那个一心为民善良可爱的王妃,而不是下载愁容满面整日为着皇上患得患失的女子。“您可以说王爷年轻的时候觉得您的容貌过人;但现在的王爷早已不是当年的王爷,若您现在还这样想他,竟是要他失望了。”
齐妫怔了怔,却是没再说话。
夜已深沉,齐妫静静地望着星点的烛火在浓黑的夜色里,发出自己毕生的光芒,逐渐消失的生命却在这夜色里独自舞蹈。她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一生,细细想来,竟觉得时间飞逝,走过的路,不过尔尔,做过的事,不过星点,而常望镜中的容颜,却恍然已老。曾经那些天真的与相爱的人白首不相离的想法,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变得幼稚而可笑。
他已然能够在其他的女子那里安然入睡,也已然能够与其他的女子诞下皇子皇女,心中,也能够容下许多的“爱”,她望着烛火,突然就这样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她觉得值得了,至少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忠于自己的,有什么是比活出自己不讨厌的样子最为可贵的呢?
刘义隆接到殷景仁的密信,言相王刘义康权势太重了,并非国家久远的考虑,应该对其稍加抑制。刘义隆本就对刘义康已经相当反感,此刻见殷景仁这么一说,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翌日,刘义康特禀报关于任用刘斌为丹杨尹一事。“刘斌此人家境贫寒,但虚心好学,勤俭节约,的确……”
“你可以让他去当吴郡的太守。”刘义隆打算他的话,面色平静地看着手里的奏章,继续道:“徐佩之当年在吴郡谋反,治理相当糟糕,他若可以在那里出现业绩,倒是显示他能力的好方法。”
但刘义康彼时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尤其不知晓刘湛等人竟然在密谋关于文帝驾崩,立年长者为君王的事情,所以,当刘义隆说出此话的时候,并未察觉有异,只含笑道:“皇兄说得的是,吴郡的确是能够锻炼他的。”
刘义隆并未抬头看他,点头道:“嗯,相王能理解就好。”
因刘义康却是看重此人,继续道:“若是他届时能够将吴郡发展抢先几个郡县,皇兄可否考虑……”
“那是必然的,我大宋绝对会重用任何一个可以为国为民的好官。”刘义隆再一次打算他的话。
刘义康此时已经意识道,此次刘斌的事情,便只能告一段落了,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并未往那一方面去想,当下便不再谈及此事。
后,会稽太守羊玄保请求调回京师,刘义康心想着,既然羊玄保回来,那会稽那边便会空缺了太守之位,会稽自然是要比吴郡好的,当下便又亲自进宫找刘义隆,左右而言他,刘义隆心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干脆也随口答他的话。
“如今会稽太守已然调回竟是,不知皇兄打算让谁去接替他的位置呢?”
他此话一出,刘义隆便知他的何意,当下并未想到用谁来接替,仓促间道:“朕已任用了王鸿。”
刘义康哑口无言,他并未听说会稽太守由王鸿来接替一事,此时刘义隆说出来,无异于他心中早有打算,他根本就未考虑过刘斌的事情,刘义康心中未免有些沮丧,却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当初他病重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尽到了做弟弟的所有责任,从未有过懈怠,如今他病已初愈,朝廷的事情,便又直接回到了他的手上,但刘斌之事,本是极小的事情,刘义康隐约觉得,他这是在故意阻拦自己。
而刘湛在朝中也不再受到重用,刘义隆慢慢已将他手中的权利全部架空,刘湛很快便没有了决断一切事情的能力;五月,刘湛因母亲去世,按礼制,当离职回家守丧;刘湛此事已经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平日的所作所为已然是暴露了,当下便想借助此事离职返乡。
刘义隆很快也就同意了。
刘湛松了口气的同时,发现朝中的局势并未因此而改变,搜罗自己犯罪证据的人,似乎并未有停下来的意思。便常常叹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所以,万事不该做得太过了,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刘义隆见着卧在床上的她,看着那昔日容光焕发的脸,如今却是面如金纸,竟是忍不住一阵心酸,坐在旁边,伸手握着骨瘦如柴的手,轻声唤道:“皇后。”
齐妫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扬了扬嘴角。“皇上。”
刘劭站在下面,看着这平静的一对夫妻,这样平静的言语,好似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还是曾经那样的恩爱;只是年少的他太明白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此刻的母亲,不过是一口意念在罢了。
刘义隆却是鼻尖一酸,他曾经爱得如痴如醉的女子,爱得想要为她放弃整个天下的女子,如今堪堪一握,就这样疏离淡漠地躺在这里,再不肯满是光彩地瞧上自己一眼。“劭儿是来向你告别的。”
齐妫拿眼看向站在下面的刘劭,伸手挥了一挥。
刘劭很快走了过来,拉着母亲的手,眼圈通红。“母后。”
“劭儿,母后在这宫中生下你,却从未过多的关心过你,只觉亏欠你的姐姐,却不想,母后同样亏欠了你。你现在是太子了,出去历练,要有一个太子的气度与审度;不要辜负了你父皇的一片心。”
刘劭点头,看着床榻上那奄奄一息的母亲,也许,下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便再也不能与自己说话了。“孩儿谨记母后教诲。”
“母后没有花过多的时间去教导你,只望你今后心怀大度。”
刘劭拿眼扫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刘义隆,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的,若不是父皇宠爱现在的潘惠儿,母后如何会忧郁至此,如何会变成现在这般生无可恋。她最重视的,不是国家不是大义,只是她心中守护的那一点点爱,可是父皇却不肯给她!叫她在这坤德殿内,独守空房!“孩儿记住了。”
“你去罢。”齐妫放开他的手,脸别向里面:今日这一别,便是生死永隔;她有说不出的苦楚,却只能咽回腹中。
刘劭抿了抿嘴,欲说什么,最终却是躬身作揖,缓步转身离开了坤德殿,出了殿门,他回头看了看院内草木欣荣的景象,阳光从天空倾泻而下,落在草木之间,将他们灼烤出夏日的熏香,在坤德殿蔓延出来,送入他的鼻尖,那股清淡的味道,一如母后身上长年累月的清淡雅致;他陡然间鼻头一酸,赶紧回头,跨步向前走去,消失在后宫的巷道内。
齐妫想要抽回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却怎奈自己已是有气无力,只得轻声道:“皇上,您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