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尘回来了?”刘鸿煊脸色大变,死死盯着报信之人。
那人腰身顿时弯得更低了,略有些惶恐道:“是的,大管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属下亦是亲眼所见,这才立刻回来禀报!”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刘鸿煊很快恢复正常,淡淡说道。
那人赶忙退了出去,待得走远才长舒了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禀报之人离开后,刘鸿煊脸色又难看起来,心里暗骂,该死,家主不是传信会把方尘‘请’到刘家做客,让他放手施为么?这回来的难道是鬼不成?
方尘刚出扶余,他就派人报给了家主,当时家主传信让他宽心,直言返回时会把人留在郡城,确保人死不了,又不会影响扶余谋划。让他放手施为,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快拉拢些人打开缺口,一但开了口后面就好办多了。
刘家算盘打得不错,方尘也确实小看了士族的无耻,原本是打算经郡城返回的,只是魏家提前插手让他醒悟过来,立刻绕道山林,刘家算盘自然就落空了。
刘鸿煊不安的在院里来回踱步,有方尘的扶余和没有方尘的扶余,完全是两回事。如今玉阳武馆已跳出来,双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以那小子手段,他根本预估不到会如何对待刘家。
一但翻脸直接断了合作,人再往监天司附近一躲,他们两家也要头疼。别看他们名义上掌控了出海大局,但他毫不怀疑,方尘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两家一个本地人都调动不了。
没有人他们两家才能驾驭几艘船?货物运输怎么办?江家那边供货不及还如何维系?等等,一大堆的问题立刻会接踵而来,让两家焦头烂额损失巨大。
思索良久,他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无奈,只能出门去找钟柏铭商议。
……
钟柏铭同样等到了消息,却不像刘鸿煊如此惊怒,反而神色有些复杂。
钟家内部对于此事本就分为两派,在铁山分支回绝后,合作一派已占据上风。
因为失了本地分支,就意味着缺少一个影响力足够的本地合作者,县城士族已有派系,县外乡镇士族影响力都太小,唯有常、陆两堡勉强适合。
他也派人暗中接触过两堡,可常家已经明确回绝,陆家态度模棱两可,在方家倒下前不会轻易表态。
这让钟家十分被动,没有确定的合作势力,待到大局已定,就会慢上刘家一大步,甚至变成完全由刘家主导,钟家只能看刘家脸色行事,这是家族内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是以渐渐就没那么上心了,虽仍按协议给予周天一定支持,但已不像刘家那么积极,亲自下场派人相助。
若非方尘只是后天境,家族觉得他最终胜算不大,说不定已经反手把刘家和周天卖了。
从本心来说,他亦是趋向于合作,只是在家族中他只是小字辈话语权不高,上面五服以内的叔伯不少,那些长辈才是掌握话事权的人。所以,哪怕他修为也是圆满境,亦只能做个掌管一方的大管事,待年纪上去了,也熬成了长辈,才能成为家族长老。
不过,现今形势有些变化,那方尘提前回来了,刘家的谋划还能如此顺利?或是钟家再从中抽身,或许……
“报,大管事,刘家管事来了。”他正思索间,下人忽然来报。
钟柏铭脸上露出一抹嘲弄,之前刘鸿煊以为大局将定,那得意嘴脸他可是记忆如新,现在不知脸色又是如何?
但他很快还是恢复正常,重新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刘兄来访,我当亲自相迎。”
……
青苍山,飞鲨寨旧址,现今已化为一片工地,从里到外除了住宿房舍,都被推平重建。
周天望着忙碌的场地,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多年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开宗立派,称尊道祖,传承一身所学,乃是天下散修武人最大的意愿。
青苍山纵横八百里,地域宽广,资源丰富,虽比不上那大派的灵山福地,却也是上佳的立派之地。兼之与海相邻,海贸巨利,更让此地价值上升好几个层次。
青苍山面积很大,南北数百里,往西更是延伸到边境与百万大山相连,甚至严格来说,青苍山亦是百万大山的一部份,只是地图上一笔划开,青苍山亦是本地的称呼。
而扶余这块,也只是青苍山延伸出来的一小部份。
但武者不是深山野人,亦有种种利益往来,门派驻地自然要贴近人居之地,延伸出来之地正是最为合适。
位置是铁山刘家帮忙寻到,有几处合适地方,可他一眼就看上了飞鲨寨旧址。
这里不但位置上佳,内部也最宽广,背后的五指峰更能为门派增添几分神秘,绝对是最上乘的门派驻地。
“师父,周师兄派人来报,说那方尘回来了。”这时一个弟子快步跑来禀报道。
周天眼帘微抬,淡淡道:“回来又如何?区区一个后天境小子,又能翻起多大浪花?”他心里对那两家的做法一直都很是不屑。
对付区区一个后天境,行事还犹犹豫豫,畏手畏脚,凭白浪费时间。若按他的想法,直接宰了,再到那些乡下土鳖家里转一圈,还怕他们敢不归顺?
两家算上他可是有五位先天,那五家就算不满,难道还敢开战不成?
可惜,两家不同意他的做法,立派还要倚仗他们,自己也不好强硬坚持。毕竟,没那两家支持,单凭他自己可抗不住五家的打压,甚至连门派传承延续都是个问题。
只是他想得是好,却根本不了解士族处世法则。若他真杀了方尘,那五家或许不会和钟、刘开战,但绝对会第一时间把他宰了,瓜分扶余,介时,钟、刘难道又敢翻脸和五家开战不成?
这也是钟、刘两家一直留着方尘,处心积虑要想用扶余分支取代方家的原因,而不是把方系暂时交给周天掌管。
因为方尘是地头蛇,与扶余官府交好,又与那五家多有生意往来,为人处事大气,港口那边亦给予便利照顾,可谓面面俱到,算是那五家默许的存在。
而周天只是个外来户,与官府没半点关系,和五家亦没半分交情,本地更没半点名望,可以说宰了都不会起半点波澜。
所以对两家来说,周天的价值只在门派的名义和特权,并非真让他取代方尘,只要达成目的,以后安心做个傀儡就行了。
可以说,身处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士族要考虑全局和各方态度,周天只看到实力差距,行事简单粗暴,根本不知道自己曾一脚踩在死亡边缘。
偏他却看不清自己处境,冷笑一声道:“好了,你先回城吧,告诉小三,平日该如何就如何,无需在意,若那小子不识趣,我不介意亲自去给他个教训。”
“是,师父!”那弟子欣喜应道,有个厉害师父就是好哇,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以前在郡城,武馆处处受七家打压憋屈至极,来到这小县城终于能翻身成为上等人了。在县城根本无人敢惹,就是所谓的扶余三大家族,被他们师兄弟狠狠打了脸,还不是屁都不敢放,这种日子真是太美妙了。
……
扶余县衙,江流影脸色一如既往的沉稳淡然,只是眼底隐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阴霾。
本来他对周天到来并不在意,于他来说,谁成为扶余地头蛇都一样,只要能帮他积累官绩就行。甚至,因为钟、刘两家的一点情分,他心里还稍微偏向周天。
毕竟同为士族,有些事更好商议,他也相信两家是聪明人,必然会尽力配合,以换取江家的好感。待积累到足够官绩,他立刻会抽身离开,到时扶余如何都和他没半点关系。
只是万万没想到哇,这些江湖武夫根本就蠢货,一来就把扶余治安搅得一团糟,如此下去,别说官绩,不被打个差评就该庆幸了。
虽然江家在监御史也有人,但他很确定,自己的考评来的绝对是海州刺史心腹。
而天下州刺史,则出自皇族,宗人府!
每位刺史最少都是郡王之贵,在繁华大州更是有亲王坐镇,名义上监查天下,实则却是替皇家盯着各地大族。
他这位江家嫡三公子,自然也在重点盯梢名单。
所以,别看他现在气度沉稳,神色淡然,实际心里急得一逼。
偏偏周天和方尘都属江湖中人,他们的恩怨属于江湖事,他还不好调用家族力量插手,只能凭借扶余现有实力和自己能力来解决。
更头疼的是,县城内还能用整顿治安名义整治扶摇帮,可县城外却根本管不到。
皇权不下乡,民不举官不究。
乡镇是三老代管,三老又多是地方大族之人担任,如今被恐吓骚扰的也正是他们,连他们自己都不报官,他江流影就是空有一身力气也没处使。
而且能管到又如何?只要不出人命就不是大罪,太平年间,县里又有监天司盯着,默默记录着地方之事,随时都会往上一递,所以,他也不可能随意找个借口就把人关上几年。
那两家要夺方家基业,周天要开宗立派,压服地方势力,都不可能轻易收手,是以,在有结果前必然还要再乱一阵子。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方尘宰了,把产业一分,什么事都没了。
但问题来了,家族不能出手,扶余境内七家不会出手,周天受制于两家不敢出手,谁能宰得了他?
至于江流影自己,更是不敢出手。
在扶余一段日子,他可是已经明白方尘根基有多深,扶余上到士族,下到百姓几乎都受过他恩惠,就算没直接受过好处,但开海,建作坊,收拢贫民建田庄,抬高干活月俸,严令方系一脉宽带农夫,扶余之民有几个不念着他的好?
官府里,除了监天司,上上下下谁没收过他银子?
毫不可气的说,在扶余谁都能动方尘,唯独他县尊不行,只要敢动立马就会民变,到时连家族都救不了他。
所以,半个月来他思前想后,发现解决问题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等两家和周天成事,但他并不看好,以方尘的根基和手段,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最终就是彻底失去耐心,直接下杀手,到时扶余会乱上一阵,然后恢复正常,他便可以放心施政。但那时方系势力必然崩散,政令效果如何完全未可知。
二是保住方尘,至少在自己任职期间不能死。只要方尘活着,以他的影响力就能全力配合自己施政,先把钱粮赋税提高,然后再慢慢解决治安问题,官绩就稳了,待他抽身离开,那两家是杀是剐就和他没关系了。
想清楚后,江流影很快有了决定,并做了一些动作,让人知道他江三公子的态度。
但虽然有了决定,可结果如何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若方尘抗不住压力,或是有什么意外,那就要重新做打算了。
是以,得知方尘回来,就立刻按耐不住派人召见。
“大人,方家主来了,正在院外等候。”等待良久,黄捕头终于把人带了。
江流影心里长舒口气,脸上却温和笑道:“辛苦了,请方家主进来吧。”
黄勇激动道:“是,大人!”而后轻飘飘退了出去。
“草民见过县尊大人!”方尘很快入内,礼数周全。
江流影满意的点点头,确是懂事之人,不像有些蠢货,以为有点本事就能和朝廷命官平等对话,直是不知死活。
“方家主无需多礼,请坐!”
“谢大人!”
落座后,江流影并没直接提起扶余之事,反而聊起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还问起他此次出门的感受。
方尘知道他们这些大家族的尿性,什么事都喜欢拐弯抹角,一点都不爽利,非要说些废话来展示他们学问和眼界,久久都不进入正题。
但猜到对方心思他也不急,一副认真聆听,诚恳回答的模样,慢慢应付着,同样不提扶余之事。
江流影无奈,知道急切把他召来已经落了下乘,以对方心智必然猜到了结果。可明知如此,他也不想拖延日久,这种势力参杂的利益之争,最容易生出变数,需要尽快把事情定下来。
而知道方尘的态度和应对之策,他才能以县尊名义加以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