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拿了两条板凳给叶晟和叶先生,低声道:“家里只有这个,就将就一下吧。”
叶晟看着叶先生笑了笑,道:“还行!”
叶先生说道:“我觉得这么一来我就不算什么了。”
昭雪在收拾碗,顺便擦桌子,对着几人点头致意,便去了后院儿,估计是洗碗去了。
叶晟把一切看在眼里,道:“他确实在逃避我,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他一直注意我,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不会去害任何人,但别人害我,我能先跑。”
王直在一旁插话道:“你看出来就算了,别乱来,他现在很容易崩溃,很多事情不能急,要是急了……”
王直看向后院儿。
“这孩子就毁了。”
闻言, 叶先生问向王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王直摇摇头,道:“他没说,我不问,这事儿要让他自己说出来,同样不能逼他。”
叶晟揉了揉额头,问道:“他多大?”
“虚岁十三。”
闻言,叶晟道:“他需要一个护道者,人生的护道者。”
“人生的护道者……”王直重复一遍,道,“可谁来教他?”
叶晟起身,道:“人不是我带来的,你们自己搞定,我有事儿去一趟云郡,看看皇叔公,顺便……看看阴山。”
说完,叶晟突然话锋一转,看向王直,“话说王二哥,你这一趟出去,有什么收获吗?”
王直摇摇头,道:“结识了两个酒友。”
“那没什么收获啊!”
“还可以吧。”
“那有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那道门?”
“倒是没有,只是见证了一个人苦思一日而于山间一瞬入道,与我当年颇有相似之处……皆是受了先生点播。”
一言及此,王直似有所悟的样子,沉默良久,扫视三人,缓缓道:“或许,我隐约看到那道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雪未停。
昭雪在后院儿把碗洗了,收拾干净出来时,屋子里只有王直对着外面昏暗的天空若有所思。
昭雪点灯,照亮屋子,道:“王大哥,他们呢?”
“走了。”王直嘴唇轻启,语气平静,浑厚。
昭雪松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王直转过身看着他,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四处走走,以后有事儿就去南十九巷找一个叫徐用的人。”
昭雪一愣,不知为何,竟突然觉得若有所失,沉默片刻,才抬头看着他,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最近感觉似有所悟,想试试能不能再走一步。”
昭雪不是很明白,便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试一试,说不定能成。”
昭雪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似有所悟就要出去走走?
只好换个问题,“什么时候回来?”
王直道:“或许开春就回来了,或许要明年夏天,说不准,不过明年夏至日我一定回来。”
“什么时候走?”
“现在。”
“这么急?”
“早些晚些都一样。”
语落,昭雪突然跑去把伞拿了过来,递给王直。
王直面露疑惑,却还是接了过来。
昭雪道:“我们去巷子口,我想跟您说些事儿。”
王直微微一笑,道:“那走吧!”
两人出了院子,王直撑伞,少年抬头看了看油伞,很直,很正,没有一点偏移。
他们缓缓走向巷子口,王直见雪花落到了昭雪身上,便倾斜了油伞,见没有雪花落到少年肩头,才放下心来。
他们来到桃树下,昭雪指着桃树说道:“我所有的知识来源于曲江城桃花巷口一位说书先生,我所认识的那些字也是他教的,那天,我就想,这个巷子口空落落的,缺了个说书的。”
“但是先生不在,我想自己来,就向王大哥讨了这棵树,明年开花时我会在这里说书,王大哥你一定要按时回来,听我说书,可以吗?”昭雪转身面对王直,认真地说道。
王直微微一愣,道:“好。”
……
王直把昭雪送回院子,少年最先进屋,后面传来了收伞的声音。
少年回头,却只看到立在门坎的油伞,没有那高大厚实的身影……
王直走了!
少年走过去拿起油伞,随后废了似的冲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却只有茫茫白雪。
走都走的悄无声息,少年连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王大哥,记得赶回来……听我说书!”
这句话少年没有说出来,藏在心里,于是,少年又多了一件心事!
……
日子照旧,少年往返于武府和南二十七巷,其间几次遇到叶先生,两人也点头致意。
王直走的第二天,雪停了,但天气依旧阴沉,皇城的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都很和善,也很礼貌,但如同叶先生说的那句话一样。
礼貌之余,拒人于千里之外!
少年虽然生活在繁华皇城内一角,却只有一个人,只好每日闲暇时修炼修炼,顺便读书,但没认得多少字的少年读起书来经常停顿,看着那些生的好看却一无所知的字,心情烦闷。
王直走的第八天,终于迎来了一轮红日,阴云尽散。
南十三巷有一间书院,归属应天府管辖,负责收纳十三巷周围的学子,王直是这家书院的老板,于是,这家书院是唯一敢收下叶先生的。
先生的大部分生活来源就来自于此处书阁抄书所得。
这一日,先生打开了书阁尘封许久的窗户,放了一缕温暖的阳光进来,伸了个懒腰,放下笔,出门看雪。
阳光下的白雪如水晶一般,反射着刺眼的光,暖和的紧,但化雪却在降温。
先生在书阁外待了许久,渐渐地便想起了对门的那个少年。
最近这几日他总是不自觉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叶晟那日的话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未散。
“他需要一个护道者,人生的护道者……”
他来到书阁里,在满阁藏书之间来回地走,这些书他从头到尾都抄过好几遍了,早已烂熟于心,毫不客气地说,散去全身修为的这七年以来,他读的书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多。
书院里不少教习也不过而立之年,他完全有资格做一名先生,这是一种荣誉,而不是称呼。
对于人生,他有自己的见解。
一念及此,他便望着满屋书卷笑了起来,这几日郁结的心绪瞬间开明。
他回道二十七巷,听见了对门院子里不停挠头几近入魔的声音。
轻叩门扉,少年走了出来,见来人是先生,一时惊讶,问道:“叶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他问道:“你是不是认识的字儿不多?”
少年点点头。
书生道:“我没有给人做过老师,平时也就是给人抄书,顺便帮人写写对联和书信,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跟我学习?”
少年犹豫了一下,脚步微微退了一点,低眉,抬眼,看着书生问道:“为什么?”
书生把少年一切微末的动作和复杂的眼神看在眼里,不由得一颤,复而扭头看了看巷子口的桃树,再看向少年,如那年秋天一样认真地说道:“因为我想,希望你同意。”
少年看着书生清澈的眼神,没来由又想到了曲江的水……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因为所以,没有道理。
于是,少年执手齐眉,深深一拜,认真道:“请先生以师父的名义,收下学生!”
书生展眉,一笑,伸手扶起少年,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叶,没有名字,邻里都称呼我一句叶先生。”
少年道:“为什么没有名字?”
叶先生闻言平静地说道:“以前有过,后来觉得不好听,就不要了。”
“你呢?”
少年道:“我没有姓,小时候爷爷请人起了一个名字,叫昭雪。”
“哈哈,你我看来很有缘啊,你无姓,我无名,你我注定是要相遇的。”叶先生闻言,竟然开起了玩笑,但笑容依旧令人如沐春风。
少年突然认真起来,对着叶先生执手深深一拜,道:“学生见过老师。”
叶先生扶起他,道:“请起。”
“第一次收弟子,这般实在仓促了……”叶先生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事儿,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一穷二白,不由尴尬。
忽然一瞥,他看见了腰间的书卷,便取下来,递给少年,道:“这本书跟了我七年,是我一个弟弟送给我的,今日便做为师礼送给你。”
昭雪摆手拒绝道:“既然是先生的弟弟送的,想必有很重的意义,学生不能收。”
叶先生道:“我与他的情谊不是一卷书能承载的,这卷书虽然有一定意义,但没有那么重。”
少年闻言,又投以一个确定的眼神,叶先生认真点头。
见此,昭雪才双手接过书卷,封面是一黑一白组成的图案,下面写着三个字道德经。
少年念了出来,叶先生解释道:“这是那日我带来与你认识那个男子写的,可奇怪的是,他一直说不是他写的,是老子写的,可他自称老子,不就是他自己嘛。”
“后来他又跟我解释道,是有一个人叫老子。”顿了片刻,叶先生苦笑道。
昭雪翻开第一页,唯有两字:道经
再翻一页,开篇几个字他认得:道可道 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