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溪流顺着山势缓慢流淌,不知道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水面上漂浮着红的黄的绿的落叶,煞是好看。溪水碧蓝,澄澈得像滤过的。溪流里铺满了参差不齐的山石,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那苔藓经年累月地长着,漂荡在蓝色的水里,丝丝缕缕,像极了柔软浓密的长发,美好得叫人想要梳理。
一群栗色兔子从茅草里钻出来,蹦蹦跳跳地蹦而来。领队嘘了一声,全队立马进入静止状态,像是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
个头最大的栗色兔子胆子也最大。它蹦到领队身边,嗅了嗅他的裤脚,又绕着他转了个圈,没发现异常,就丢开他跑到溪边,看自己的倒影。别的兔子也跟了过去,在溪流边站好,集体欣赏那些美丽的影子。
单腿站立的仓央忍不住了,偷偷放下了脚。
大栗色兔子的耳朵立马竖得像天线。它从水边走开,警惕地张望。一位师姐歪戴在头上的花环掉下来,落在离兔群不远的草地上。大栗色兔子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它动着三叶草般的嘴唇,小心嗅那花环。
太可爱了!我要抓一只回去。萧暮雪缓缓抬起手,准备扑向离得最近的那只小兔子。她还没扑下去,仓央已经下手了。兔群受惊四处逃窜,抓兔子的人并不甘心,一个劲追着跑。终究是兔子跑得比人快,一个个都逃了出去,抓兔子的人却累得人仰马翻。
太阳睡够了,又千篇一律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阳光洒满山间,林里的薄雾渐渐散开,树木的样子清晰起来。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如镀了金身的菩萨,雄伟得肃穆。
一群飞鸟隐入密林,瞬间就没了声息。周围异常安静,若没有人声,这里静得能听见风与树的吐纳。
“爬得有一半了么?”有人问。
“最多四份之一。”领队说,“这山是这里的第二高峰,哪有那么容易就登顶?”
萧暮雪说:“第二高峰啊!我还真是来对了。”
仓央说:“刚才只是热身,接下来才正式开始,你可别拖后腿。”
萧暮雪哼道:“你才拖后腿!”
领队给每人分了个苹果,先补充点能量。等爬完前面那段,就休息吃饭。
一株三五人才能合抱的杉树被雷从中间劈开,烧焦的那一半倒在地上已开始腐烂,而另一半依旧枝浓叶茂,向着天空生长。
萧暮雪摸了摸树干,赞道:“劫后余生,才能长成最坚强的生命。”
领队看了她一眼:“你的想法还挺多。山里常有惊雷,劈开这种树根本不算事,有时连巨石也能一分为二。”
萧暮雪啃了口苹果,愉快地畅想:“最好能劈中野猪,咱们还可以饱餐一顿。”
“你还别说,还真有野猪。要是遇见了不要惊慌,安静通过就行了。食肉动物不是饿慌了,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大家记住了?”
“记住了!”齐刷刷的回答声。
领队很是满意:“前面这片密林常有动物出没,我们是绕开这里走,还是直接通过?”
“当然是直接通过了。万一遇上只孔雀,咱们可就发财喽!”
“孔雀?你脑洞真够大的。这里要有孔雀,我把这个月的饭卡给你。”
“好啊!大家都听见了啊,到时候你可不许赖账。”
“我不赖账。就怕孔雀没抓着,碰着了怪兽。”
“你长得像怪兽!要是有怪兽,我现场打死,做烤肉串吃。”
“你以为你是奥特曼,专打小怪兽?”
两个男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气氛十分欢乐。
没爬多久
,传来隐约的呼救声:“救命……救……命!救命!”
领队示意停止前进,全神贯注倾听。呼救声没了。众人松了口气,都以为是听错了。
又是一阵呼救声,这次的声音比上次清楚了些。
一个男孩子说:“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不会是妖怪吧?”
高个子师姐呛了他一句:“这里又没有唐僧,你怕啥红孩儿?”
“那这呼救声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神仙!你问我,我问谁?”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领队小麦色的脸色变深了,“你们忘了,这山上不但有爬山的人,还有挖金矿的和逃犯。我估计呼救的有可能是落单了。”
萧暮雪问:“有金矿?还有逃犯?咋回事?”
“再往上,会有不少挖金矿的。遇见了有人的矿坑,不要凑过去看热闹,也不要多问,告诉对方是山下的学生就可以了。这些人都有火枪,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冲着金矿去的。至于逃犯,就更要当心了。他们都有命案在身,个个心狠手辣,下手无情。该怎么做,自己掂量。”
“挖金矿我能理解,但是怎么会有逃犯?而且你们还都知道?”
“这里少数民族居多,一般他们犯了事,政府都会宽大处理。但还是有人想逃避罪与罚,就往这山里躲。这里树多林密,容易藏身却不好抓捕,警察不会轻易搜山。只要在山里躲几年,等案底消了,他们就又恢复无罪之身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不是啥秘密。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也正常。”
萧暮雪想起了校门口的通缉令,罪行是:杀妻,抛尸……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人盯梢,盯得自己冷飕飕的。菩萨保佑,千万别遇见了!
没人吭声。每个人脸上都是临终就义时的表情。
“救……救……命!”
叫声微弱,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没人再怀疑是听错了。领队加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也都手脚并用,快速前进,很快便来到一处杂草丛生,地势相对平坦的缓坡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被惊成了石像。
一条碗口粗,五六米长的灰褐色大蛇,死死缠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的脸上不是泥就是草,脏得看不清长相。他死命挣扎,奈何抵不过大蛇的力量,脸已憋成了紫红色。上百条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蛇,吐着红红的信子,绕着大蛇在草丛里窜动。见有人闯入,蛇群停止了游窜,昂起头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矮个子师姐看见蛇群就晕了过去。高个子师姐刚要叫,萧暮雪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别叫!若惊了蛇群,咱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她把高个子师姐推到领队面前:“你最好找块手绢堵住她的嘴,更别让她乱动。”
像是得了命令,蛇群忽地散开,隐身于草丛,片刻后又以圆环的阵型出现,把闯入者围在了中间。那条大蛇还是死缠着小男孩不放,一双三角眼里透着冷酷和杀意。
萧暮雪徐徐吐出一口气,慢慢开了口:“对不起,误入您的领地,是我们的错。这是无心之失,是个误会。请您原谅!”她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温柔而淡然,宛如山涧温暖的清流。
众人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不知道她在这要命的关头说这个有何用意。
萧暮雪顾不上解释,一双眼忙着搜寻:“我知道,擅入者死。但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听到叫声才过来的。若因此而惊扰了您和您子民的安宁,还请息怒。”
蛇群吐信,嘶嘶有声。
萧暮雪极缓极慢地抬起手,不让对方误会自己有恶意。她指着那个已经快昏过去的
男孩子说:“这孩子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惩罚?是因为误入,还是伤害了谁?不管是哪种,都请您手下留情,先放开他,行么?”
傅雪峰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下垂的眼眸寒如冰魄。
那大蛇颇通人性,像是听得懂人话,不再使劲勒那孩子,但也绝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它摆了摆尾巴,从草丛后扫出一堆破碎的蛋壳。
萧暮雪暗暗叫苦:完了!麻烦大了!这坑死人的熊孩子!“我对他的愚蠢之举表示遗憾,也很难过因此而带给您的伤害。请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
大蛇不为所动,没有要和解的意思。
萧暮雪又说:“如果只有杀戮才能解您心头之恨,那么,我请求用我自己换下那孩子。您可不可以跟您的王转达我的提议?”
众人哗然。
萧暮雪轻声喝道:“闭嘴!不想死就都闭嘴!”
大蛇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萧暮雪,似乎在犹豫。它朝旁边那棵高得看不到树尖、结满红色蛇果的树望去,竟是顶礼膜拜的神色:那里赫然盘绕着一条色彩斑斓,头上长着两个肉 冠的蛇!它隐身在树叶和蛇果之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总算找到你了!萧暮雪松了口气。
傅雪峰也看见了那条成人胳膊粗细,却长得惊人的蛇,暗自佩服萧暮雪的聪慧与冷静。
萧暮雪跨步向前,站到长蛇对面的位置。离她近的蛇纷纷避让,好像她是更为厉害的毒蛇猛兽。“您是这里的王?初次见面!”
蛇王昂着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幽碧的双眼里盛满了愤怒与仇恨。
“我刚才的话,想必您也听见了,您意下如何?或者,您大人大量,宽恕了他的错,也原谅我们的误闯。毕竟,我们是无心的。”萧暮雪扫了近旁的蛇群一眼,“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们未见得就能占多少便宜,到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您是王,要对族群的安全负责。倘若因一时之气造成了更大的伤亡,就是失职。失职之罪,不管在哪个种族,都是不可原谅的。您真的要冒这个险?”
蛇王的头动了动,肉 冠在阳光下闪着诡秘的彩光。
萧暮雪慢慢弯腰,伸出戴着凤凰手串的手,轻松抓住了离她最近的那条灰蛇的七寸。“您看,假如我有坏心,我根本不用说这些。只要我手上用劲,它就死了。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她把蛇放在地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们和解,好么?我保证,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
蛇王一动不动,双目寒气更盛。
没有风,没有鸟语,没有虫鸣,空气已凝结成冰。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萧暮雪和蛇王静静地对视,仿佛要看到彼此灵魂深处。
终于,蛇王吐出长长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大蛇松开男孩,扭身向草丛深处窜去。
萧暮雪大喜:“谢谢您!”她拿出肉食和鸡蛋放在地上:“我知道犯下的错已无法弥补,但多少是我们的心意,请您收下。”
蛇王的眼里闪烁着鄙薄的光芒,那神情似乎是在嘲笑人类对生命的轻贱。
萧暮雪黯哑的嗓音里是浓浓的歉意:“真的对不起!我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可我无能为力!我向您承诺,在我有生之年,若遇到您的同类,我定善待他们,并尽力帮助他们。”
蛇王的目光不那么寒凉如冰了。它俯视着蛇群,微微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摇头,又像是在叹息。蛇群渐渐散开,排成长队快速隐入草丛。最后一条小蛇离开后,蛇王隐身到红色浆果后,眨眼就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