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不出预料。
站在会议室窗前的那个男人,正是传说中鹿城县的第一把手,一向不轻易抛头露面的宋远帆。
等待了100多天,洛有为终于见到了之前只有在电视屏幕上才能见到的宋远帆。
在上个世纪末的小县城里,宋远帆这样的人物绝对是地方的最上层,像洛有为这种私营小业主,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个地方,与之对话。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
因为洛有为有一个重生过来的儿子,因为拥有着前世成功经验的洛非,知道什么才是县城ZZ的核心要害,懂得怎么样接近核心的途径,并且利用这个途径来为自己的父亲争取最大的利益。
当然,这一切离不开省城大律师田务东的谋划和计算,但最终的执行者洛非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只有洛非,才有机会才有可能接近宋远帆的宝贝女儿——宋宜梵,才有可能让宋宜梵将田务东所谋划的东西送至她的父亲耳边。
如果洛非并非宋宜梵的同学,他们不可能有接触和交流的机会;如果洛非没有重生以来的见识和胆识,他也无法接近宋宜梵并且让她对其产生独特的感觉。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次恰到好处的重生。
重生后的洛非,将改变这一切的面貌。
改变他自己,也改变他身边的人。
......
洛非完成得十分出色,他已经通过自己和宋宜梵之间那种独特的“感觉”,把自己想要的东西传到了县城一把手的耳中。
而正是宋远帆介入了此事,才会让上次的庭审产生了变化,才会让洛有为获得了这次见面机会。
接下来,就要看洛有为自己的表现了。
洛有为并非像他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斯斯文文,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有胆量从国有企业下海经商,自己拉起一个几十号人的厂子,并且经营得红红火火,他的胆识和素质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虽然首次见到宋远帆这样的大人物,但洛有为表现得不卑不亢,他双腿合并、腰杆挺直,面色如常地开口道:
“宋SJ,你好。我是洛有为,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民营企业家,我一向遵纪守法、爱国爱乡,愿意为家乡的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希望您能够给我这个机会。”
宋远帆微微侧着头,听完了洛有为这番表述,金丝边眼镜后头那对沉静的眸子没有半点波澜,他对洛有为的话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起胳膊,招了招手,示意洛有为过来。
洛有为自然照办,他虽然表面上无风无浪,但在宋远帆强大的气场面前,内心中不免带着几丝紧张,几分忐忑。
站在窗口,迎面吹来的冷风,让洛有为有些绷紧的血管舒展了不少。
顺着宋远帆的视线,洛有为把远处大院门口聚集的人群看在了眼底。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由于距离的缘故,不能够确切看清他们的面容,但洛有为不难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因为他们都曾经是洛有为的同事,一起在鹿城县钢铁厂工作生活了十来年,仅仅凭着印象,洛有为就可以找出锅炉房的小张、冶炼炉的老刘、生活科的郑大姐等等熟悉的面容。
而他们手中举着的标语,口里喊着的口号,无非就是要求落实工作、补发工资等等。
虽然洛有为被限制了半年之久,但他对这些人的述求并不陌生。
鹿城钢铁厂的经营困难,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在洛有为下海之前,厂子里人浮于事、偷懒耍赖的现象已经屡见不鲜,但时任负责人只顾着邀功媚上,对经营效益和管理水平放任不顾,任由钢铁厂朝着坠落的方向滑下去。
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洛有为当时才会不顾自己的编制身份,毅然决心下海,离开已经出现颓像的鹿城钢铁厂,重头开始创业。
洛有为是获得了新生,但他的老东家却没有好转起来的迹象。
在他走后,鹿城钢铁厂的经营每况愈下,再加上后几任负责人贪污腐化更加严重,不但不抓生产、不抓经营,反而利用国有资产给自己捞好处,喂肥了自己的腰包,却搞垮了整个厂子,连续几年的亏损,给鹿城钢铁厂蒙上了一层阴影。
近两年来,外部市场环境恶化,鹿城钢铁厂的亏损继续扩大,工厂负责人无力解决经营问题,只能选择停产歇业,大量员工被迫下岗分流,剩余的员工也被拖欠工资和福利。
这些鹿城钢铁厂的员工,绝大多数人都已年过中年,半辈子都在厂子里度过的,他们所能够掌握的技能,也都是钢铁厂所需要的工种,他们的家庭和子女也大多依赖钢铁厂的岗位生活。
可以说,他们的人生都是寄托在钢铁厂的兴亡之上。
如今钢铁厂不行了,他们以及他们家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困境,仅有的积蓄很快就坐吃山空,厂里开不出工资,家里的饭桌端不上菜,孩子的学费没地方出落......这些压力接踵而来,让这些钢铁厂的员工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别无选择,钢铁厂靠不住,只能去找ZF。
所以就出现了宋远帆眼前所见的这一幕。
......
在洛有为走到窗前不久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远帆终于开口了。
“当前,国内外经济形势都出现了一些困难,作为共和国长子的国有企业首当其冲,由于各方面原因,国有企业的效益和经营的确不尽如人意,这几年的发展的确举步维艰,这些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我们无法忽视。”
宋远帆的话语清晰冷静,就像他在会议上作报告一般,拥有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逻辑正确性,洛有为只能静静听着,听着这个一把手的下文。
但宋远帆这份逻辑正确的话讲话,话锋突然一变,变得舒缓温和多了。
“国企的问题是要解决的,但这些工人们都是我们的社会中坚人群,他们身后的家庭和家人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都是鹿城县的子女,他们的安危冷暖,我们不能不管不顾,我们责无旁贷啊。”
宋远帆边说着,边扬起了头,视线凝视在远处的人群身上。
这些人群大概有200人左右,是全盛时期鹿城炼钢厂员工数的1/5,看上去虽然不多,但这一时段集中在大院门口,把当时原本就不是很宽的双车道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这些日子,钢铁厂的员工们天天聚集在大院面前,已经严重影响到鹿城县的正常工作生活,当然也对ZF的执行能力造成了一个严重的考验。
身为县里的第一把手,宋远帆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冷峻瘦削的脸颊上微微抽动了几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转瞬间就抚平了。
“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是老一届的大学毕业生,在冶金这个专业学得很好,毕业分配后在鹿城钢铁厂工作了十年,表现和立场都很好,原本是组织打算培养的人才,因为那点事情,脱离了体制,很可惜。”
听到宋远帆提起自己的过去,洛有为的表情也紧张了起来。
宋远帆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继续看着窗外说下去。
“不过也不要紧,国家提倡发展市场经济,各条战线都是为经济建设出力,本来就没有必要计较身份问题,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讲究效率,讲究能耐,你有能耐,你就可以出头。”
听着宋远帆的评价,洛有为的心潮愈发澎湃,感觉这个一把手虽然看起来威严冷峻,但他的讲话却好像有一番魔力,可以抓到听话者的心坎上。
“鹿城钢铁厂是我们县里的老牌国企,在历史上有过辉煌的时期,如今衰败了,很可惜。虽然并不是我任上的事,但我身在这个位置,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企业毁了,也不会让我们的老百姓受苦。”
宋远帆的双手放在了窗台上,虽然他并没有使什么力气,但从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来看,此刻他的内心绝不像语气所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而洛有为也被宋远帆的气概所鼓舞,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终究强行克制住了。
“我听过你儿子传来的话,说你有想法、有信心解决鹿城钢铁厂的问题。你的方案,听起来挺有建设性的,所以才去了解了你的事情,现在厂子的困难很大,群众的情绪很激动,你有办法解决吗?”
宋远帆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来,他的话虽然语气很轻,但听在洛有为耳中,却像是千钧巨锤敲动般震人心魄。
洛有为的心脏剧烈跳动,因为他很清楚,接下来的这个对话,不但决定了他是否能够获得人身自由,也对他的下半辈子有着巨大影响。
换成洛非站在这里,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但洛有为并不是洛非,他只是个人到中年的小工厂主,他犹豫了一下,道:
“宋SJ,我很想为厂子里的兄弟们做点事,可是......可,我现在还有一桩官司在身,您觉得......”
洛有为还在担心自己的事情,宋远帆却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他霍得一个转身,正面对着洛有为,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就问你一句,你就回答一句,你有没有信心,接下这个厂子。”
自从露面以来,宋远帆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威严但不失亲和力的领导形象,只是这一瞬间,他突然变得神情无比肃穆、无比严厉。
这才是宋远帆的真实底色,一个地方诸侯的气派。
而县城一把手的问话,也激起了洛有为内心中积蓄已久的热情和事业心,他不可抑制地咬紧牙关,重重地点点头,大声答道:
“我行的。”
宋远帆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