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尴尬地小口喝粥,不好插话。
秦董事长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他显然还是觉得秦安出事可能跟我有关,但并没有再提,沉声道:“好好养着,我明天回公司了,小何留在这里,有事的话跟他说。”
秦安毫不迟疑地淡漠道:“没什么要说。”
秦董事长的眼里闪过一丝情绪,好像是不悦,又好像是内疚,或许是都有。
他顿了顿,没再说话,把门拉开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已经是深夜,我过去扶着他,没话找话说:“很晚了,你睡一会?”
秦安正要说话,我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拿过来,是个陌生号码。
按了接听,是一个处理过的机械声音:“来医院外面,有惊喜。”
我心下一惊,问道:“你是谁?”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肯定有问题,我看着秦安说:“我有事出去下”,把手机握紧往门外跑。
后面传来秦安焦急的声音:“你去哪?很晚了,别乱跑。”
我回头看他说:“我去下就回来”,把门带上往楼下跑。
已经很晚了,出了医院的大门,路上没有很多车了。
我四处望,一辆深棕色的车停在不远处。
我再看,它开过来经过我身边,碰到了我斜背着的小包。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它很快从我旁边开过去了。
不对,怎么觉得很熟悉,我仔细一想,猛然想起来,拼命追了过去。
是之前在拐角处,秦安开车带着我,迎面直接冲过来的那辆车。
小周说,这次就是在那里出的车祸,我相信肯定和这辆车有关。
它的车速变得平缓了些,并没有特别快,我虽然追不上,但能看到它。
它突然一个拐弯,闯了红灯往另外一边走。我拼命追,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直行的车停在了我旁边,有人从窗里探出头冲我大喊:“有病啊!不想活让别的车撞!”
我赶紧道歉让到旁边,抬头居然看到那辆车停了下来,有人从车窗里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快走了。
太远了,似乎有点熟,但看不清脸,好像还戴了口罩,已经追不上了。
我怏怏地走回人行道,才意识到手机一直在响,赶紧从包里拿手机。
包被打开过了,一张纸条被手机带出来,飘落到地上。
我捡起来,一行机械打印的字赫然入目:好戏刚开始,趁早离开或者慢慢等吧。
我的心沉入谷底,果然不可能是车祸那么简单。
电话那边,秦安担忧不已的声音传来:“在哪?我叫人来接你。”
医院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初冬的北风有些刺骨,路灯下是斑驳晃动的树影,冷清得让人害怕。
会是谁干的,到底会是谁。
推开门,正对上秦安冷着的一张脸:“去哪了?”
要告诉他吗?
还是不要了,他刚醒,还没恢复好。
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纸条握紧,连带着手机塞进包里,钻到他身边抱紧他说:“没有,没有去哪。”
一直等到身边的呼吸变得均匀,我确定秦安已经睡着了后,摸黑爬起来,从包里翻出纸条到厕所,打开灯仔细看。
普通的便签纸,普通的打印字体,指纹肯定也不会有了。
要对秦安下手,又躲在暗里处处不留痕迹,那给我送这张纸条,不会太多此一举吗?
除非,他并不想牵连我。
是我认识的人吗?
何旭,我心里立刻浮现这个名字。
如果是以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伤人甚至害命的事。
但我确实太久没有跟他相处过了,而且就在秦安出车祸那天,我手机里还有他打来的未接电话。
说起来,他和秦安也不是没有过节的。
有人敲门的声音,我把纸条收起来,出去开门。
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来,轻声道:“秦先生,该吃药了。”
我把秦安叫醒,倒了热水给他吃了药丸,看护士推车出去。
桌子上放着别人提来的水果,我把椅子搬过来坐到床边,拿过一个苹果削。
秦安奇怪地看着我说:“我不太喜欢吃苹果。”
岂止是不太喜欢,应该是特别讨厌才对,至少我从没见他吃过。
探望他的人那么多,其实并没有几人真正了解他的好恶。
我继续小心翼翼地把苹果皮削成一长条,回他:“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成功,以前经常看电视里的人去探望病人,能一口气用小刀削完整个苹果,皮也不会削断。”
秦安的目光落在我握着水果刀的手上,没再说话。
果皮在削到一半的时候断开,我把苹果放到桌子上,从果篮里拿出另外一个继续削,断得更早。
果然都是骗人的。
我把水果刀放回去,看着地上的两段果皮,几近自言自语问道:“果篮,秦董事长刚拿来的?”
我只是不敢抬头看他,因为我清楚,只要一抬头,我就可以在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良久的沉默,继而是身边的人不答反问:“你看到他了?”
我弯腰捡起那两段果皮,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回他:“算是吧,刚进来看见他在走道里打电话,好像问秦安的签证还要几天办好。”
我把头抬起来看着他,意料之中的,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笑道:“是不是好好笑,我居然听成了秦安。你爸怎么可能给你办签证?你病着呢,工作和出差可都不行。”
秦安的脸色由诧异变得内疚,继而转为痛苦。
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握在他的手里,他本来就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更显泛白。
他看着我说:“我很快会回来。”
我急切地摇头打断他的话:“不,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真的,我是说我听错了。金院长说了,你的恢复比预期的好。很快就好了,你爸骗你,他想骗你去哪里。”
秦安的头侧过去不再看我,平静道:“是比预期的好,能醒来,就是比预期的好。”
我的心像被人抓在手里狠狠地揉捏,我用力从他手心里抽出我的手,声嘶力竭道:“不可能,他骗你!我清清楚楚听见的,那么多人都在,我不是傻子,他是说你没有大碍了,你听不懂吗?”
他的手下意识地撑到前面,止住了因为我的拉扯而前倾的身体,露出吃痛的表情,哂笑道:“传出去就是轩然大波,我的父亲大人一直很理智。”
我急切地过去扶住他,清楚地明白过来,木已成舟,无从更改。
我用几近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好,带我去,我陪你去。”
死一般的漫长的寂静,久到我认定这是一种默许了时,身边的人也只是用淡然而不容商量的语气,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会很快回来。”
我的心里伴随着一种迅速氤氲开的慌乱与恐惧,所谓的矜持和理智早已抛诸脑后,话出口后,连我自己也感到震惊。
我说:“我们把结婚证领了吧。”
秦安的表情却并没有惊讶,回我:“如果能回……等我回来,我给你最好的婚礼,再……”
“不!就现在,你走之前。结婚证或者你带我走,你选。你休想和我毫无瓜葛地一走了之!”
以前无论什么时候,都最让我安心的那个声音,如今听来,只是让人心烦不已。
我就像一个逼婚的弃妇,变得口不择言。
秦安的眼睛里有朦胧雾气:“如果……妍妍,你以后的生活可以有很多种。”
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摇头:“不用,我不需要很多种。”
他终于妥协道:“明天,我让小周联系民政局派人过来。”
我抬头仔细确认他的表情,没有骗我,也是,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理智回来了些,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烫直至耳根。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此时是那么天真愚蠢,竟认为有了一张冰冷的证件,两个人就没法分开,该回来的人就一定会回来。
秦安飞英国接受治疗的行程,是第二天晚上,民政局的人过来,是第二天下午。
鲜艳的红布,铺开在病房苍白的墙壁上,静待着一对新人坐定,伴随着刺鼻药水味的,是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与此同时,是整个医院和网络上的滔天议论轩然大波。
名震四方的秦氏集团的独子、无数名媛贵女竞相追逐的神祗般的存在,如今竟然带着重病之身,在这样一个狭隘的病房,这般草率、却又真实地,在和一个外界完全不看好的女人,领,结婚证!
秦安坐在床上,我就坐在秦安的旁边,看他的一只手放在我的上面,握紧我有些发抖的手。
他另一只手上的针还未拔去,因为太久的输液,有些浮肿。
无论网上有多少家媒体争相报道,多少篇文章各执己见,宛如大型现场直播,都改变不了病房里并无任何一个新闻工作人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