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国的玄封十八年,时隔一百五十多年,延续了千百年的呈凰祭上第一次出现了惊世骇俗的流血事件。
但在璇玑阁记载的七国历史上,则将这次的事件称为“最大的谎言”,而这个谎言的缔造者就是那个被天倾奉为神明的国师。
随着时间的流逝,千百年的后世提到这“最大的谎言”时,已经不记得了那位国师的名讳了,但却都清楚地记得史册上所描述的那一年呈凰祭之夜的惨象。
是夜,升乐门外五里,血流成泊,尸者遍野,死者皆衣着褴衫,头刻奴字,冤魂三日哀号不止。
一旨和谈书将奴隶军首领召入帝都的国师昭言却在呈凰祭第一夜,于众人眼前在天澜城外斩杀了所有入京为质的一万奴隶!
呈凰祭后,国师昭言得冷血魔头称号。
历史的记载不过寥寥数字,留给后人的也不过是一个粗略的印象,一个古老的故事的轮廓,但对亲身经历那一夜的人来说,犹如噩梦。
城外火光一片,冲天的惨叫声隐约可闻。
身后的城门被缓缓拉开,李骁鹤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那如炼狱般的场景。
全身是火哀嚎的人,被乱剑刺死的人,拼命往外面逃跑的人,最终被一刀钉在了地上,手无力地垂下去。
衣不蔽体的女子的尸体,几岁大的孩子头首分离,漆黑的瞳孔空洞的望着天空,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一个尸体叠着一个尸体,穿着天倾服饰的官兵手拿着刀如同收割机般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那张脸上死不瞑目的睁大的双眼,能闻到被火烧焦后的尸体的臭味,甚至闻到了那腥臭的血液的味道,就像五年前在亡者谷的那天
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似乎自己又回到了那片堆满尸体的山谷里,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的全身。
耳边忽然静的吓人,甚至有些不真实。
手忽然被人抓住,紧的她觉得有些疼,她楞楞地转头看过去,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搂在了怀中。
“骁鹤!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隐约听到白袭的喊声,一瞬间周围的声音又全部都回来了。
最先听到的便是身后那句从祭台之上传来的冰冷声音。
“卑贱的奴隶,叛者唯有死。”
身边的李公郁在看到城外那惨烈的一幕时便已经疯狂了,抓着刀便要砍杀拥挤的人群,然而让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那些戴着面具的普通百姓们一个个平静地看着城外的屠杀,甚至没有一丝的骚动,整个场面安静的诡异。
在李公郁挥刀砍向身旁的人时,那人居然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周围所有戴着面具的人全都整齐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摘下了面具,脱掉了外衣。
穿着天倾服饰的官兵,手上都拿着刀剑长矛等兵器,蓄势待发。
“我们被包围了。”风之浣脸上笑意全无。
“这是陷阱,我们上当了。”辛离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下意识地往李骁鹤身边靠了靠。
偌大的天澜城内,黑夜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将几个人包围在中间,只要一步便可将其淹没。
而祭台之上早已乱成了一团,在看到城外那一幕时众人都震惊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国师!”
女帝凤缪目光惊恐,城外的惨象太过骇人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根本与之前计划的不一样。
凤蔷看着城外触目惊心的景象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看着身前的白衣女子。
那可是整整一万人,就算皇室从不把奴隶当人看,但也不会如此大规模集中屠杀奴隶,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
这女人太冷血了
身着素衣的昭言背对他们一言不发,倒是旁边元老院的长老拂着胡须,面色淡然。
“陛下不必如此慌张,不过是一群奴隶罢了,杀了便杀了,省的后患无穷。”
“长老,奴隶倒是不要紧,但万不是在此刻杀,如今奴隶军在旭城虎视眈眈,若是知道了我们打着和谈招安的幌子屠杀了所有奴隶人质的话一定会激怒他们的!”
凤缪心中一团怒火,元老院的这些长老们还以为天倾还是大征伐时代的那个天倾,端着贵族的架子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却不知道时代早已变了,天倾早就垂垂危矣。
之前多次干涉朝政,而后还推出了国师昭言作为他们的代言人,轻易笼络了人心。然昭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堪堪维持住了天倾七大国之一的位置,她也便不再说什么,但眼下昭言的行为无疑在玩火!
“国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昭言依旧沉默,那双空洞的眼穿过了人群不知看向何处。唯有她身后的儿衫和翎知道,她看的一直是那被包围的一群人中的一个人。
人群之中李骁鹤与白袭二人相携手,一步步逼近那数十尺外的祭台,而那些包围着他们的士兵们也一步步向后退着。
直到站在了那十多尺高的祭台下,李骁鹤面无表情地抬头,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眼眸里倒映着那个熟悉的清冷如莲的女子。
二人本不该有视线的交汇,但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带着微妙的变化。
这两个同样站在七国之巅的传奇女子,明明站在不同的对立面,此时此刻却显得像多年未见的故交好友一般。
众人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屏息看着这一刻。
“是你做的吗?”李骁鹤问。
“是。”昭言垂眸说出了自登台后的第二句话。
“亡者谷”
“是。”
“大荒山脉?”
“是。”
“那十封信”
“是。”
李骁鹤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好笑,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自己无数遍,但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着。
亡者谷的绝望拼杀,大荒山脉的五年孤寂,一路走来她都朝着所谓的真相前进着,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真相就那么摊开在她的面前,以最坦然的姿态撕裂了她的胸口。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李骁鹤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的,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被话语中的哀求吓到了。
白袭紧握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掌心下的冰凉躯体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昭言素净美丽的脸庞在月光下犹如绽放的莲花,却是生长在万里冰山之上,不可攀摘。
“我不需要朋友。”她说。
身后隐在黑暗之中的翎听到这句话后面露悲戚,他看着跟前的昭言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低头握紧了拳头。
儿衫完全不复当初跳脱的性子,一直默默地站在国师身后什么也不说。
不需要朋友
李骁鹤茫然地听着这句话,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见昭言冷漠地后退了一步。
“杀。”
一个杀字如同呓语低喃,却以内力久久回荡在天澜城之上。
包围住李骁鹤等人的天倾军队立刻如同乌云将几人覆盖住,祭台之上两位长老轻蔑一笑。
“任他帝侯还是天子,终是敌不过千军万马!”
旁边有大臣刚跟着附和了一句,便被女帝瞪了一眼,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吭声了。
凤蔷心里百感交集,今夜是她第一次取代了凤皎登上这祭台,没想到发生的所有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实在让她措手不及,眼看着女帝和元老院分为了两派,她该站在哪边呢?
“长老可曾想过若是帝侯天子出事,届时坤域和神风必定不会放过天倾?到时”
凤缪心中又急又怒,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坤域自顾不暇,尚且等待帝侯去救援,奴隶军所依靠的不就是一个帝侯么?如今我们杀了帝侯更少了以后诸多不便,省的放虎归山,至于那神风,没了天子一个妇道人家能兴起什么风浪?”
长老傲慢地站在那里观战,似乎已经看到了天倾并吞六国的未来。
祭台上众人神色各异,最安静的莫过于国师昭言,她那双无神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丝毫不关注周围的喧闹。
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白衣翩然飞起,长发丝丝缕缕缠绕,似乎身处在高山流水处,而不是一片杀伐战场之上,也更看不出是她一手缔造了城门外的杀戮惨象。
直到底下黑幽幽的军队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芒,像一柄利剑般直接穿透了头顶这片黑暗的天空。
明明才踏入夜色轮回,这一刻却像黎明之前的光束,像那一瞬间的天启。
昭言那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开口说了句什么,但谁也没有听到。
突然的寂静之后是一声剧烈的嗡鸣,贯穿了整座天澜城,久久回荡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待一切恢复平静,白芒散去,升乐门外的那块街道空地上只有一脸茫然的天倾士兵,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长老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嘶吼道,“人呢?人去哪儿了?人呢!”
台下有人颤着嗓音回道,“回长老,人人人不见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凤蔷的脸色带上了惊恐,“完了”
“闭嘴!”凤缪冷喝一声,随即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严守回旭城的每道关口。
既然已经不可挽回,也只有亡羊补牢了!
昭言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任身后怒吼喧哗争吵,她只转身说了句“走”便静默地走下了祭台。
身后儿衫与翎无声跟上,这三人的身影似乎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像冷眼观察着众生相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