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过了大三的那个暑假，一个人奋斗的感觉，牧三月渐渐习惯。
大四没有课了，但学费还是交了将近五千块，是她爸爸打到学费卡里的，学校统一划扣学费。
她心里很清楚，大学带给她的东西很少，是她自己不努力的结果，而还有一年，她想终止却不能终止。
大一的时候，社团、学生会都没机会进去，面试统统没通过，但她不以为然，有什么了不起的？
室友告诉她，去那些组织就是给人打杂的，大学就是要玩儿。
她学的是中文专业，刚进大学的那会儿，立志要看遍整个图书馆的书，但大多是借书到寝室沾灰，逾期还书赔了好几次钱。
之后，别人忙着考各种证，她也随波逐流，交了报考费，一次又一次。
所谓的大学攻略，不就是多交际、扩大朋友圈，多学点专业知识、跟教授搞好关系……可是，事实上教授上完课就走，有才艺的圈子没才艺的人进得去吗……
作为中文专业的学生，普通话过二甲是公认的道理，可87分以上才是二甲等级，结果她考了那么多次，最好的成绩是86.9分，还是二乙等级。
三年来，牧三月只有一张英语四级的证书，虽然是一次考过的，但终究是啃老本，高中那会儿，她可是英语课代表呢。
大四开学后，二级学院的一个女领导，召集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四个班，弄了一个官方的实习启动大会。
那个领导具体讲了什么，牧三月根本没听进去。
但手里的实习回执单、实习记录本，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套形式主义。
实习单位的盖章、意见，还有每天的实习内容，条条框框都一目了然。
班长下发了一个空白的就业推荐表，还有成绩总汇表、就业协议书。
牧三月拿到就业协议书时候，还冷笑了一声。
这玩意儿一式四份，白联就业创业工作处留存、蓝联二级学院留存、黄联用人单位留存、红联学生本人留存。
白色、蓝色、黄色、红色，一模一样的内容。
再来看看就业推荐表，牧三月简单填写了上部分的毕业生个人信息，扫了一眼下部分还有求职意向、技能、在校职务、实习实践、获奖情况要填。
求职意向？她想，意向是什么东西？这个世界上，大抵都是事与愿违，又何必搞什么意向呢？
当老师？不行，没考教师资格证呢！再说了，为人师表，自己这么一块废柴，又怎么能去祸害苍生呢？
当编辑？也不行，自己文笔那么烂，给人当抢手都会被嫌弃吧，还是别去浑水了。
当文秘？更不行，办公软件操作起来那么枯燥，而且一想到电视剧里的办公室某种戏码，太恶心了。
算了，求职意向一栏，空着不填也不行，咬咬牙，一股脑都写上去吧。
技能是什么鬼？没有，吃喝玩乐倒是技能满分，没准还能得个附加分。
在校职务是什么鬼？没有，当个普通学生还经常逃课，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能去管别人。你可拉倒吧，填个鸟蛋啊！
实习实践是什么鬼？好像做过几次端盘子的服务生、带过一两次小屁孩做作业、发过一次传单……
获奖情况什么鬼？没挂科都已经是考神手下留情了，至于那么些个活动比赛，就学校食堂摆摊的报名点，牧三月连个正眼都没给过。
算了，都没有，牧三月写了几个“无”字，跟电脑上的复制粘贴功能如出一辙。
没过多久，填好交上去的就业推荐表就重新回到了牧三月的手里。
她之前填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张就业推荐表的背面还有内容的呢？
背面的辅导员签字，还写了在校表现情况一栏，内容是说牧三月这个学生啊，学习上努力踏实，与人沟通融洽等等赞美之词。
一开始，牧三月还以为这个没见过几次的辅导员对她的印象挺好，后来才知道班上每个人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很荣幸啊，学渣和学霸，学婊和学沫，所得的赞美终于有一次是一样的了。
背面还有两个红色的章，是二级学院和学校的，写的同意推荐、情况属实什么的。
这么一份就业推荐表，正面的字还没背面的字多。
牧三月横躺在床上，下身挂在床沿。
原以为开学了，颜栀就会回来，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班群里，一直都不怎么活跃，只有大一开学竞选班干部那会儿，有志者都成了话痨，俗称拉关系。
颜栀不知何时退了班群，国内的电话也成了空号，失去了任何可以被联系到的方式。
暑假里，牧三月去退房，结果房东说租期到2018年7月，颜栀付了未来一年的房租。
热情的房东说：“你一个小姑娘，住这里挺好的，安全。现在外面的坏人多，你就安心住到毕业吧。你的那个室友去了国外，给你交了一年的房租，这个钱我是不会退给你的了，所以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实习工作也挺不好找的，学校要求两个礼拜内在实习单位盖好章，上交实习回执单。
转眼间就快到到期限了，实习还没找到，牧三月心灰意冷，找房东盖了一个她儿子公司的章，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拿着空白的简历，根本没有正规公司看得上她。
迫于无奈，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兼职。
快放寒假了，她找了附近一家超市收银员的兼职，赚点回家的路费。
头上被要求扎了一个老气的发髻，还用一个黑网蝴蝶结罩住，身上套了一个超市的薄马甲，也算是工作制服吧。
某天，韦岸搂着新女友来超市买东西，付款时遇到曾经的追求对象牧三月，眼里竟是不屑。
一副浪荡子的吊样，随手在收银台旁边的柜子，拿了几盒安全用品，扔在牧三月的面前，“收银员，算账吧！这种贵的，算得清吗？”
“您好，请问有会员卡吗？”
“别转移话题，直接算账！”
“一共183.4块钱，请问需要袋子吗？普通塑料袋小的三毛，大的五毛。礼品袋价格比较贵，是否需要？”
“别废话，给我装最好的袋子，甭管多少钱，直接刷卡！没密码，利索点！”
那位女生全程惊讶的看着韦岸的一反常态，娇红着脸，轻声问道：“岸岸，我……我们今晚要那个吗？我们还没有做……”
牧三月刷过卡后，将散落的东西一股脑儿装进礼品袋，连同信用卡一起递给韦岸。
她微笑着说：“这位顾客，我想提醒你一下，你买的那个东东，大中小尺寸你都不看的吗？还是，你有某种收缩功能啊？对了，这位女同学，来例假了最好别那个，伤身。”
那个小女生羞红了脸，缠在韦岸的怀里。
“你！牧三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有多高尚，你就是一朵盛世白莲花，不对，是百合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超市，当个收银员还瑟了你？！”
超市一个管事的闻声过来，“小牧，你在做什么？后面还有顾客等着呢！快点跟这位先生道歉！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啊！这才几天啊！”
一腔怒火从心里爆发出来，牧三月扯下发髻，脱了收银员马甲，“姐受够了！救你这么个破超市，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我告诉你，姐不干了！还有，韦岸，别在我面前炫富，就你这种臭男人，姐不稀罕！再见！”
牧三月跑出了超市，韦岸撇下新女友，追了出去。
“喂，牧三月，你有本事别跑啊！你这个保守鬼，是不是见不得别的女生有人爱？！”
是啊！
牧三月就是没人爱啊，自己也没有本事啊！
超市离租屋不远，她没一会儿就跑到了，脱去厚厚的灰色呢子大衣，钻进被窝。
她冷的直哆嗦，这么个狗屁地方，没有空调，电热毯也坏了，新买一个又要花钱，但家境不好，拮据的生活是她的常态。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她梦见了还没上学堂的时候，妈妈就教她读《三字经》的场景。
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大门前是一片长方形水泥地，四周砌墙围着的，只开了一个小门口，门口拴了一条小黄狗。
小黄狗是一只不吃屎的狗，它一定自认为与众不同，是高贵的那种狗吧？很不幸，它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土狗而已。
冬天的时候，不下雪有太阳，妈妈就会提一个火篮子搁在大腿下，然后盖上一件破旧大衣在大腿面上，裹着整个下身。
火篮子里面是木炭，红黄色的，盖着薄薄一层碳灰，感觉不热了，就用铁棒松松，把红炭火往上挑。
妈妈把小小只的牧三月裹在宽大的棉大衣内，牧三月环抱着妈妈肥粗的腰身，怎么用力，两个手都合不到一起。
“妈妈，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意思啊？”牧三月眨巴眨巴眼睛，那时候她还没有近视，看什么都特别明亮。
“嗯？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会读就行了。妈妈小学都没毕业，哪管这么多啊。等你上学了，好好读书，读完小学读中学，读完中学读大学……”
“哦，读书就是会读就行了。那三月以后要很会读书……”
房门被某人从外面打开，一阵凉风通过门缝灌进屋内。
行李箱的轮子声音慢慢从远到近，从有到无。
不一会儿，牧三月就感到后背一阵发烫，翻过身去摸到一个枚红色的热水袋。
这时已经入夜，只有一盏台灯亮在颜栀的桌子上，熟悉的短发，久违的背影。
牧三月不敢相信眼前这道虚妄的背影，抱着热水袋坐起来。
“颜……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