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桃花源不同,在碎月湾能够随意行走的江衍,学会了不少东西。
在已毁的祭坛中,他找到了曾经记载着千年前那一场大战的蛟族典籍,也知道了收留自己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人族。在遇到萧宸逸与旖霓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世上原来还曾经存在过妖族。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一听到“郁晋”两个字,萧宸逸就会咬牙切齿。
据说那人前端庄,人后娇俏的女子曾是翻云覆雨的蛟族大长老,她在碎月湾周围布下了长达三千年的障眼法。
普通人眼中的碎月湾究竟是怎样的,他并不知道。
只不过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上门来讨债,口口声声说萧宸逸欠下了多少两银子,他们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里来。
往常每到这个时候,应当是旖霓去付清银两,萧宸逸则要把自己关在祭坛里整整一天,一句话都不说。
自从江衍来了之后,就变成了他去付账,而他们两个人,则都要呆在祭坛里。
“真是,你们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在外面每天大手大脚。我家掌柜派我来清账,我可是足足找了一个月,才找到这里。”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掌柜回回都派我来,看着家大业大的,怎么出门从来不带钱呢?”
“我看你们就是羡慕,就因为家大业大,才不带钱的,不然买个东西随手一掏就是几百两的银票,咱们也兑不起啊。”
听着面前这十几个伙计的谈话,江衍忽然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来了。
在清了帐之后,那些人在临走前,还撂下一句“你劝劝你爹,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赶紧回来吧,否则这么大的家业,迟早要守不住的。”
江衍揉了揉眉心,暗道一声不好,便连忙将他们送走了。
他才刚刚转过身去,便听到一声巨响从祭坛的方向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江衍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拿起那一长串的账本缓缓走回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他甚至以为,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在碎月湾看到郁晋了。
可他却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并排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看样子,应当是等了许久。
江衍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而后便揉了揉眼睛,再次扯过被子向内转过身去。
“醒醒,醒醒,你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还真以为自己十四岁啊。”
还好,看来没眼花。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竟然没有打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睡醒。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郁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而后右手猛一用力,他的被子就落在了地上,“今天是五月二十。”
荷花满池,叶绿芜的生辰。
江衍匆匆套上鞋袜,穿好外衫,弯腰从床榻下面取出一个大木盒来。
在永恒结界内住了足足一百年之后,他才终于学会了如何调度体内残留的灵力。只不过如今的人族没有资格拥有这些,他也只是能够使出些最浅显的术法罢了。
“等等,你急什么。”
郁晋伸出手去,抓着他的发髻将他扯了回来,“去,先洗个脸,换身衣服再说。”
在江衍出去后,他这才慢悠悠地坐在圆凳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在我认识的人里,活到现在的,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不过永恒结界的灵力日渐衰微,我这次来,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萧宸逸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若是觉得寂寞,便赶紧找个王妃,有了下一个柏阖之后,便不必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因着这里的茶味道怪异,郁晋本就试探着饮了一小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听到他这话之后,便险些喷了出来,“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别整日操心我的事。”
他用指腹拭去了嘴角的水渍,声音一沉,缓缓开口,“况且现在集齐整个人间界的灵力,都不一定能孕育出下一个柏阖来。不过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倒也无妨。”
“不,你想多了。”萧宸逸别过头去,“我可没关心你的意思。”
郁晋轻笑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就权当你在担心你的银钱,行了吧?”
此时江衍也从门外走了进来,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什么银钱,上次他们说有一单大生意,最近几个月都不会再来了,要攒着在年前一起收。”
萧宸逸眼皮一跳,沉着脸转回头来,咬牙切齿道:“郁晋,你又买了什么?”
“别生气,别生气。”
郁晋一面赔笑,一面左手抱起木盒,右手拦腰抱起江衍,一溜烟出了门,“只是些小玩意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起先听他怎么说,萧宸逸是放了心的。
可就在几个月之后,他拿着一长串的订单,知道郁晋买了一整套的宅子之后,他第一次在温暖的永恒结界里感觉到了寒意。
能把一个湖泊装进去的宅子,里面的家具摆设还都是前朝的古董,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才勉强忍住没有把手里的订单撕成碎片。
前来要账的伙计甚至还带来了一封郁晋留下的信。
在打开三层信封之后,萧宸逸才看到了上面的四个大字
“最后一次。”
那伙计拿着足够的银钱离去,满心欢喜的他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声音。
他送了几个月才送来的订单同着那一封信一起,统统变成了碎片躺在地上。
萧宸逸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点那个头。
“初次见面,我是郁晋。”
当时他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先把他踹回无月群妖里再说。
这个人就有一种神奇的气质,不论什么时候出现,总能让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还好,是最后一次了。
萧宸逸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呼出一口气。
最后一次了啊……
看着江衍熟练地唤出云辇,郁晋暗自点了点头,笑道:“还算不错,最起码能飞起来。”
要他夸人,实在是难。
江衍才要回应,便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过嘛,没我的太阿剑好看。”
柏阖是不会死的,自己把他扔下去,应该也问题不大。
就在他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郁晋从云辇上扔下去的时候,却感觉一阵风从下方升起,整个云辇便迅速向下落去。
……算了。
他好像打不过郁晋。
“你就这么想见她?”
猛地听到这句声音温柔的话,江衍先是一愣,而后便重重点了头,“想,时刻都想。”
他抱紧了怀中那个木盒,那是他攒了一百年,要送给叶绿芜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