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篱的内心仿佛在打鼓,洛倾鸿就是早已丧生于当年那场大火的皇孙楚昭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手中那封无署名的密函说当年太子府的灭门惨案还有一个幸存者。
但冷静下来之后,慕篱很快便厘清了其中的关联,且之前所有想不通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正如他先前所料的那样,如今药谷里的这个洛倾鸿果然不是真正的洛倾鸿,而是前太子遗孤,恰好这个时候有人匿名传书告知他药谷谷主墨尘的真实身份,实在难说这是一个巧合。
而促成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除了楚天承,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难怪洛倾鸿一直以来会心甘情愿为楚天承鞍前马后,难怪他会执着于楚天尧、执着于复仇,同时也能解释他为何会那样异常地执着于楚昱了。
楚昱与小皇孙同年同月同日生,且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楚昱之名与小皇孙楚玉还谐音,想来洛倾鸿是把楚昱当成了他那尚在襁褓中便无辜丧命的幼弟了吧。
念及此,慕篱难免又为楚昱一生悲苦的命运感叹一番。到头来,他唯一在乎的人却自始至终不过当他是别人的替身,再回顾他不幸的一生,似乎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剧。
“等一下!”
慕篱正在思索间,云酆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抬头看向云酆,云酆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道:“公子,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说,楚天承才是洛倾鸿真正的仇人,那他岂不是被楚天承欺骗利用了二十多年?!”
慕篱一怔,随即也才意识到这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他不知道洛倾鸿是如何活下来的,楚天承又是如何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但洛倾鸿被楚天承欺骗利用这件事显然是确凿无疑的了!
慕篱的耳边自动回响起那日在钟灵山中与洛倾鸿第一次以各自的真实身份正面交锋的对话,尽管到了今日他才知,当日他所知的洛倾鸿也还远不是他的全部真面目。
“二公子,老实说,你让倾鸿失望了,枉我当日还刻意将欧阳葵中毒的消息透露给你,为你留下线索,可你竟然到最后都未能查出我的身份。哎!无趣,实在太无趣了!”
“呵~难怪我从前总是感觉不到少谷主的真实存在,原来从头到尾,这都不过是你制造的一个幻像而已。少谷主,这一局是你赢了,慕篱甘拜下风。”
“二公子不必话里藏刀,对我来说,只要能完成夙愿,以何种身份活着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
“慕篱,慕二公子,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让我的复仇大计一次又一次地付之东流!”
“只要北魏国主还觊觎我大周江山,那慕篱便会继续坏你们好事,还望洛掌门见谅。”
“二公子,你不必太得意,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挡我之路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会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我拭目以待。”
“……能否请教少谷主一个问题。少谷主亦知楚天承非善类,却为何甘做其鹰犬,助纣为虐?”
“二公子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吗?”
“……罢了,但愿少谷主将来不会后悔。”
“倾鸿从来不知后悔二字如何写,慕篱,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让慕荣逃过了这一劫,你便赢了,这一局最终到底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咱们后会有期,哼!”
……
洛倾鸿那浑身都充斥着仇恨的样子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不仅一直被仇恨囚困,还身陷“认贼为主”的大骗局,他便替他痛惜不已。
而比起这些,更糟糕的恐怕是七岁那年就牢牢刻在他心底的巨大的悲伤和痛苦,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活着,光是想想他都觉得难以承受,实在无法想象洛倾鸿这些年又是如何独自熬过来的,竟不由地为洛倾鸿这悲惨的一生心疼不已。
此时云酆又敲着他那把万年不离身的折扇道:“仔细想想,楚天承在当年那场兵变中似乎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啊,那他究竟为何要帮楚天尧呢?既帮了楚天尧,又为何要暗中救下昭皇孙呢?仅仅是为了让昭皇孙助他报复楚天尧的过河拆桥和背信弃义?”
显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慕篱听了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正如云酆所不解的,他们虽然得知了这样一个重大真相,却又牵出了更多的疑问。原本他以为弄清了洛倾鸿是谁就能弄清一切,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云酆又托起下巴边思索边说:“我能理解少谷主必定是因楚天承救了他的命才甘愿为他卖命报恩,恰好这又能为太子和太子妃报仇,可说是两全,但我并不觉得事情只是这么简单。
再者,墨谷主又是否知晓老神医当年收养的那个孩子早已被替换?若不知还好,但他若知晓这一切却还一直采取缄默态度,那恐怕事情就更不简单了。”
云酆的话映证了慕篱最初看到密函时他心头闪过的灵光,他越发确定匿名发函者的身份了。
“墨谷主恐怕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慕篱肯定道。
“果然如此吗!”云酆把扇子当板子在掌心重重一敲,附和道:“这么说来,他岂不是跟楚天承联合欺瞒少谷主?!”
话说出口,连他都觉得洛倾鸿真真是相当的可怜和悲惨了,以至于他竟对前一刻还是敌人的洛倾鸿表现出了同情和怜悯,而对洛倾鸿的仇人表现出了意外的怒意。
“恐怕不止如此。”慕篱摇了摇头,接道:“我推测墨谷主对当年的兵变应当也是一清二楚的。”
慕篱举起他手中那封匿名密函又道:“若我判断无误,此函便是墨谷主所发。”
云酆双眉紧蹙,瞅着那封密函道:“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竟让他不惜与楚天承联合起来欺骗少谷主这么多年?难道他对少谷主就一点爱惜之心也没有吗?”
慕篱听后也陷入了沉默。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背后隐藏着太多的谜团,就像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他的头顶。他感觉到有一只幕后的手一直在推着他前进,却不知这只手是谁的,又将要把他推向何方。
“直觉告诉我,这一切都与庚寅之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我们查清当年兵变的内幕和真相,相信一切即可迎刃而解了。”
云酆揖道:“属下明白。”
慕篱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那封匿名的密函,轻轻一笑:“看来我也有必要再往药谷一访了。”
他抬头吩咐云酆:“我们分头行动,我和阿雪照原计划继续赶往东吴,你则立刻动身前往鹤拓,寻找密函中提及的那位幸存者。至于墨谷主,待我了处理完东吴之事后会亲自去拜访。”
云酆再次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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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经过大约七日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云酆终于抵达了这远隔重山、万里迢迢之外的鹤拓国,来到了这边陲小镇秀川。赶到之后又经多方打听寻访,这日午后,他终于在漓江边见到了一袭粗布深衣、正在垂钓的老者。
云酆示意随行两名分队长留在原地,他则独自向老人走去。行至近前,停在五步开外向老人谦逊有礼一揖:“敢问先生可是阎守之阎长史?”
乍听云酆之言,老者很显然背部一僵,而后徐徐转过头来。
只见他头发眉毛胡须一片花白,形消体瘦,一脸沧桑,眼神却依旧清亮,凝视云酆,半晌不语。
云酆只得再次问道:“请问先生可是阎守之阎长史?”
老者并不答他,而是将目光又投向了潺潺的漓水,眯起双眼幽幽道:“阎长史吗,已经很多年没听人这样叫过我了。”
他名阎回,字守之,乃当年太子府左监门率府长史。
他闭目低头沉默良久,终是长长一叹:“二十二年了,你们终于找上门来了。”
云酆一听便知找对人了:“那想必先生也清楚在下此来的目的了。”
阎回抬头再次看向云酆,不再意外,不再迟疑,双目炯炯有神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跟你们走。”
云酆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反倒觉得有些意外。
“先生尚未问过我们的来历,就这样下决定,不怕我们会对您不利吗?”
阎回起身,一边收拾渔具一边闲谈似的道:“天底下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只有那位,既然你们能找到这儿,说明一定是他指点。当年他救下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庚寅真相大白于天下嘛。”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既是如此,不论你们是谁,也不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我都听从天意。”
老者一手鱼竿一手编织竹篓笑着对云酆道:“走吧,年轻人,要老夫去何地、见何人都随你们,我会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们。”
云酆没料到阎回竟如此豁达爽快,倒叫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侧身相请:“先生请。”
阎回浅浅一笑,随着云酆的指引昂首阔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