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松客使得那个眼色,颇为隐晦,杨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倒是顾仪已然品出了味道,听出了个大概,牧松客这番话,粗听下来,似乎有一些道理,顾仪知道,翠烟阁阁主收藏各式名剑,对山庄有所图谋也并不奇怪,但问题便在于,即便翠烟阁阁主知道有人在附近偷听,也不可能知道这个人是山庄遭劫之后活下来的人,那番感慨绝不可能是故意误导杨姑娘的,所以这段话,基本上是牧松客编造出来,多半便是为了刚才两人在屋外取水之时商量的事。
果然,杨姑娘虽然有些懵,但还是觉察出了一丝问题,对牧松客说道:“你若是这样说的话,翠烟阁的人知道我藏在附近,却还是为了防人偷听,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个引路的向导,又是何意?杀给我看的吗?”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现在看来,可能正是如此了,我们三个在山下的时候,知道那个向导是山下县里客栈老板的兄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这样的人,即便听了他们翠烟阁的话,也听不懂,杀了他除了引人怀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可能便是做给你看的,姑娘你说是吧。”
“可是……”杨姑娘还是一头雾水,说道:“他们若是知道我在这里,为何又不直接抓我?杀我?或者直接骗我?岂不比这么做戏简单?”
牧松客说道:“非也,姑娘,你不知道翠烟阁是什么地方,可不代表江湖中人不知道,在江湖门派口中,翠烟阁一向是邪魔外道,行事乖张,但凡哪里藏有宝刀利剑,便要立刻抢来,这样一个门派,若是和山庄扯上关系,姑娘你可以想一想,这岂不是说,山庄被人洗劫之事,要全扣到他们翠烟阁头上吗?杨姑娘你是不了解,可翠烟阁的人很清楚江湖中人怎么看他们,他们不知道你不了解他们,所以便不敢直接对你欺骗,因为你若是了解他们,便一定不会相信他们的话的。”
杨姑娘还是满脑子的问题,这一番话,与她这十余年来的认知都完全不同,让她马上相信,本来便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牧松客也没打算让杨姑娘现在便相信自己的话,因为他也只是打算暂骗一时罢了,他一介外人,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得到杨姑娘的信任,但只需要埋下一个引子,日后但凡有可以印证这个猜测的事,杨姑娘便自然会想到他这番话上,他只需要找个时候,和那位老伯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老伯当然不会想要自家小姐在自己死后自寻短见,所以一定会帮牧松客这一把,后面的事,就好说多了。
见杨姑娘仍是疑惑,牧松客说道:“杨姑娘,牧某不过一普通人,行走江湖不少,但真正知道的事却并不一定有那么多,方才那番话,只是顺着姑娘告诉我的东西,自行推理出来的,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番猜想,并不一定是对的,也有可能会误导姑娘,真相如何,还需姑娘自行查验才是。”
他话这么一说,杨姑娘便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问,说道:“好吧,毕竟你也只是帮我分析此事,不论是否是真相,我也要先谢谢你了。”
牧松客说道:“这倒不必,杨姑娘,我觉得若是真的想查明山庄那晚的事,留在山上不是办法,目前看来,除了北都城里那一伙我们都不认识的人之外,还是从翠烟阁入手比较好,一来姑娘相貌非凡,若是贸然直接前往北都城内,不免被人先认出来,虽说姑娘武功不错,但敌在暗处,你在明处,容易遭遇不测,二来从翠烟阁入手,恰好这位顾兄弟有门路,若是能搭上待贤坊这条路线,或许可以省下不少事情。”
杨姑娘只是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老伯尚在,身体又日渐……哎……”她摇摇头,说道,“虽说为爹娘报仇也是我的愿望,但有老伯在,我是不会下山的。”
牧松客知道她会这么说,点头便是赞许,说道:“好,毕竟救命之恩,养育之义,姑娘一心报恩,牧某佩服,这般大义,牧某我帮不上什么,但若是姑娘有什么在下能帮得上忙的,便可告诉在下,在下愿尽力而为。”
听了这话,杨姑娘居然罕见地露出了笑脸,说道:“这倒是不必了,住在这山庄家里,又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上山打扰,衣食之物,只要需要,便可以下山到那个山沟里的道观中取,他们也只当是上供,当个山上的野鬼,倒也不坏。”
她虽是在笑,但个中滋味,顾仪也听得出来,想了想,说道:“姑娘你居住在山上如此不易,若是……”
杨姑娘看得出来,顾仪想要提出个建议来帮忙,于是立刻打断顾仪的话,说道:“顾少侠,不必多说了,我和老伯住在山中,并无什么不妥,也不需要受人恩惠怜悯,若是真的想帮我们,便不如就此忘记此地,我也图个安宁,如何?”
她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时让顾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说谁都看得出,杨姑娘是如何勉力维持山上生活所需之物的,扮鬼也做得,偷盗也做得,但若是不许人帮忙,不许人对自己表示善意,顾仪便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符合道义,若是真的像杨姑娘要求的那样,把这个地方干脆忘掉,也实在是不近人情。
顾仪不知如何是好,可牧松客就不一样了,他走过的地方比顾仪更多,见过的人和事也更多一些,所以知道对于杨姑娘这样拒绝别人帮助的人,该怎么做比较好,于是说道:“好吧,顾兄弟,既然杨姑娘这么说了,那我们听之便是,想来杨姑娘住在山中,虽说不易,但总好过在江湖之中无依无靠的漂泊,杨姑娘,我们听你的便是了,不再多说。”
杨姑娘见他答应了,心情便更好了一些,说道:“好,这样最好。”
顾仪与牧松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就这几日之内,便发觉此人当真与众不同,虽说本心是个好人,也乐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对于如何助人这件事上,却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似乎在这个人看来,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时,完全可以把这个人蒙在鼓里,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哪怕是用骗术也是可以的,刚才这番话,在顾仪这个了解了一些他的人看来,便完全是口是心非的话,说是不再多提帮忙的事,免不了待会儿便会想办法搞一个诡计出来。
顾仪看得出牧松客的打算,牧松客也没打算瞒着顾仪,他很清楚,顾仪这个人虽说明白事理,分得清是非,但只要自己做的是好事,顾仪便绝不会妨碍自己,从顾仪自己的剑法便能看出,此人虽然在阴谋计划之事上比较单纯,但却和自己一样,都是追求结果不择手段的人,牧松客在认识了顾仪之后,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老天让自己和顾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成了心地善良的人,否则,免不了江湖中会生出多少事端。
话说到这里了,顾仪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杨姑娘问道:“诶,对了,杨姑娘,咱们是在山下道观里第一次见面的,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姑娘。”
提到道观,杨凌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盗这件事,怎么说也不那么光彩,尤其是自己刚才还端着杨氏后裔的架子,她说道:“你问吧,什么事?”
顾仪问道:“道观里时常运来钱粮物资,堆在那里,县城中的人都说这山上闹鬼,县丞专门准备这些东西当作上供,看这山庄之内,这些东西,也不曾见姑娘取来多少,姑娘可知那道观之中的物资,都运到哪里了吗?”
牧松客看了看顾仪,他不太想管这件事,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有人借这个名义,私自贪下了那些物资罢了,对牧松客来说,行走各地,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不过是名义不同罢了,可顾仪却提出来了,牧松客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还得为另一件事帮个忙了。
杨姑娘想也没想便说道:“那道观里的东西,我只是取了一些稻米,拿一些衣物,只要足够在山上生活便罢了,不曾拿过别的东西,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道观里运一批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顾仪问道:“那杨姑娘,你可能见过他们把什么东西运出来吗?”
杨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从这里到山沟里那个道观,还是挺远的,日常无事的时候,我也不会去那里,去那里的时候,见过他们道观里的那些人,白日打猎,夜晚喝酒,每次有东西运进来,便把道观里的空马车交给来人,把运货的马车拉到后山去,至于到哪,我便不知道了。”
“后山?”顾仪问道,“不是直接送到道观里吗?”
杨姑娘摇摇头,说道:“不是,他们经常会先把马车赶到后山,那里有一条往东的小路,回来的时候马车上还能剩下一些东西,他们把那些东西留在道观里。”
“这么说的,往东的小路又是通往何处的?”顾仪问道。
杨姑娘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说道:“抱歉,我没有跟着去过那边,对我来说,只要他们不上山,对我便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也不曾关心过。”
“咳,”见顾仪在思考,牧松客说道,“后山有什么,咱们待会儿去看看便是了,顾兄弟,这会儿不必多想这个问题。不过……杨姑娘,”牧松客说道,“山下的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似乎他们还是很怕你,却敢放肆地在山下饮宴打猎,又敢运货直接绕到后山?”
杨姑娘说道:“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山上的鬼哪天不小心把他们杀掉。我……没杀过他们的人,此地经常会死人,那个道观附近,也的确死过一些官差,不过却不是我杀的,进山的人,除非像你们这样直接在山庄里乱闯,否则我也只会吓吓他们。”
“不是姑娘你杀的,那看来,就是道观里的人杀的吧。”牧松客转向顾仪,说道,“我是这么猜的,顾兄弟你觉得如何?”
顾仪点头赞同,说道:“我觉得也有可能,或许是像我们一样,撞破了他们在道观里装神弄鬼的事,所以被灭口了,恰好有山上闹鬼的传闻,便推到了杨姑娘头上吧。”
牧松客见顾仪说话时的表情,一脸正气,显然,不把这里的事情搞清楚了,这位顾小兄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凶杀之事,他自己也有些想管一管了,于是说道:“顾兄弟,道观的事,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既然你要管这件事,咱们便可以把这件事给彻底搞清楚。”
顾仪点点头,杨姑娘问道:“你们问了我半天,那个道观,最开始好像是他们打算搞一场法事而建的,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牧松客正想要回答,却听外面一声巨响,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往外看去,却听到侯柏仙的声音传来:“杨姑娘!顾兄弟!牧兄弟!你们快来!”
他的声音显得颇为兴奋,三人马上意识到,虽说刚才那一声巨响有些吓人,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一起朝着山庄靠近溪流的那一侧而去。
出了山庄大门,转向靠近溪流的院墙一边,却见原本立在那里往山庄内汲水的水车,被卸下了一根支撑用的立柱,水轮虽说仍在运转,可流水的通道却断了一截,老伯蹲在一根立柱旁,似乎在拆卸什么东西,侯柏仙则将散落在地的木块一一收拾起来,见顾仪三人赶来,侯柏仙说道:“你们看!老伯他发现好东西了!”
杨姑娘最先来到老伯身旁,见老伯面前的,是一截金属梁子,见自家小姐来了,赶紧起身说道:“小姐,我以前不明白这个模具是干什么用的,但见到了这位顾少侠的剑,便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杨姑娘问道。
顾仪和牧松客也走上前来,侯柏仙收拾好了散碎的东西,也凑了过来,说道:“老伯刚才看了这截东西半天,突然让我动手把这玩意拆下来,结果这架在上面的水道都断了。”
老伯也先不解释,让顾仪他们帮忙,取来一根颇为结实的铁棍,伸进那截东西中,用力一撬,那东西应声而开,老伯说道:“此物,乃是融炼多把兵刃用的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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