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园之内,秦掌门一袭白衣,正端坐于园侧花径之中,与一人对弈,独园之内,静雅不俗,两人轮流落子,却不见棋盘之上征战杀伐之感。对面那人,身着灰袍,神情悠闲,乃是山顶道观之中的一位道长,今日无事,便下山来与秦掌门坐而论道,兴致所至,两人摆开棋盘,以棋势论道德,一人落子自守,一人落子列国,讨论入世与出世之辩,也算一种雅兴。
祝士廉与孟姑娘来到独园之前,孟姑娘左顾右盼,这园子建的很是不错,寻常大户人家要建园子,也要费些功夫,这秦掌门居住的独园如此精致美景,且地处深山之内,想来必是花了不少银两才能做到,再想到上山路上那副繁忙景象,孟姑娘对苍鹭剑派,实在是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解。
引路弟子向园口值守的弟子说明情况,守门弟子当即说道:“掌门早有吩咐,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跟随那弟子进入独园,来到园侧花径之中,秦掌门听闻有人来了,便扭头来看,见来者是祝士廉,脸上立刻便露出了笑容,对对面的道长说道:“道长,今日之辩,颇为有趣,只是有客到来,请恕不能多陪。”
那道长站起身来,说道:“不妨,秦掌门的入世之说,颇为有理,虽说尚未能说服贫道,但不妨日后再作辨析,既是掌门有事,贫道便先告辞了。”
秦掌门伸手示意自己弟子引路,说道:“改日再登门请教,恕不远送。”
道长微笑点头,随着秦掌门的弟子走了出去,等到道长出了门,秦掌门面露喜色,说道:“士廉!长安一别,已有半年了。”
祝士廉上前拱手说道:“掌门记我,实在荣幸。”
秦掌门又看向祝士廉背后的孟姑娘,说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想必阁下就是那位孟姑娘吧。”
孟姑娘被秦掌门认出来,并不奇怪,既然李老板骗了她,就没有不把这件事告诉秦掌门的道理,于是屈身行礼说道:“秦掌门是江湖前辈,认得小女子,小女子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来,请坐吧。”秦掌门示意两人落座,门下弟子为他们倒上茶水,秦掌门开口问道,“士廉,你跟梁师妹学的剑法,应该算是我派传人,今日来门派之中,感觉如何啊?”
祝士廉笑道:“门派景象,与姐姐描述无异。”
秦掌门看祝士廉说话时那副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好啊,看来梁师妹没少跟你说门派的坏话啊,哈哈哈哈……”
看他们两个人说笑如此,孟姑娘开口说道:“秦掌门,小女子虽说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苍鹭剑派乃是江湖中第一大剑派,门下高手无数,更是有号令江湖的气派,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啊。”
秦掌门看向孟姑娘,说道:“姑娘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拘泥于言辞。姑娘,你别看我已经年过半百了,可当掌门尚且不到十年,你今日看到的这番景象,可不是秦某人的功劳。”
孟姑娘干脆直说了,问道:“既然秦掌门如此直爽,那小女子心中有疑,便要直说了。”
秦掌门一挥手:“但说无妨。”
孟姑娘说道:“小女子虽说不懂什么剑法,可这修习武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清净以养性,清苦以练身,如苍鹭剑派这般喧闹样子,如何修武?”
秦掌门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祝士廉,说道:“士廉,你学剑法,实在什么地方学的?”
孟姑娘也看向祝士廉,祝士廉说道:“大漠,军营,都护府。”
秦掌门又说道:“梁师妹传你武功的时候,可有屏蔽众人,安心独处之环境?”
祝士廉说道:“营帐事多,军务繁忙,不曾独处。”
秦掌门这才转向孟姑娘,说道:“你看,孟姑娘,学我苍鹭剑派的剑法,不需要什么静心养性之说。”
孟姑娘有些奇怪了,说道:“祝公子习武奇才,一心求学,自然可以屏蔽外人,可秦掌门你们剑派之中,又不会个个都是祝公子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比较?”
秦掌门笑了,说道:“姑娘可曾路过过我剑派的左院?”
孟姑娘点头说道:“路过了啊。”
秦掌门说道:“左院之中,是何景象?”
孟姑娘说道:“左院之中,十分喧闹嘈杂,人众往来不绝,全然不像是个习武的门派。”
秦掌门点头说道:“不错,那姑娘觉得,左院内的弟子如何?”
孟姑娘看看秦掌门,又看看祝士廉,祝士廉也观察着她,她想了想,还是直说道:“在我看来,一路看到的那些弟子,没有一个是习武的材料。”
“哈哈哈哈,好好好,”秦掌门抚掌笑道:“李老板信里说,孟姑娘非凡人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错,不错。”
孟姑娘有些生气,李老板在信里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说道:“秦掌门,你是江湖前辈,如此嘲笑小女子,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没有没有,”秦掌门说道,“我是真心称赞姑娘,有姑娘这般直爽个性,又有不错眼光,实在是江湖带有材人出啊。既然孟姑娘都说他们没有一个是习武的材料,那便是吧,这些人虽在我苍鹭剑派之中,却还不算是我剑派的弟子,若是从左院之中下山,便不得使用我苍鹭剑派的名义,我这么解释,孟姑娘你明白了吗?”
孟姑娘说道:“秦掌门的意思是,左院不过是世俗筛选之处?乃至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
秦掌门点头说道:“不错,我苍鹭剑派虽说居于深山之中,但对于想要学剑的弟子,可谓来者不拒,只是要先在左院待一些时日,若是能不被门外热闹买卖所扰,能不被往来俗务动心,方能进入右院之内修习,至于要待多久,那就要看自己的悟性了。”
孟姑娘皱着眉头,说道:“这般作法,虽说的确能筛选出人材,可秦掌门你不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没有效率吗?小女子看那左院之内,房屋密集,可居住百余人众,如此多的人,吃穿用度,每日修习,门派之中,秦掌门你还有余力处理其他事务?繁忙如此,又岂有修习剑法的时间?”
秦掌门一挥袍袖,示意眼前棋盘,说道:“孟姑娘,你觉得秦某人在这独园之内,很忙碌吗?”
孟姑娘歪过脑袋,秦掌门又问祝士廉:“士廉,梁师妹在跟你说剑派里的坏话的时候,可有说到过这些事吗?”
祝士廉点头说道:“剑派制度,前代掌门所创,以广招弟子养育门派,独居道观之下,引善男信女往来买卖生意,姐姐虽知,但评价不高。”
秦掌门看他说话的神情有些微妙,于是问道:“士廉,不必斟酌用语,我还真想知道梁师妹她是怎么评价先师的。”
祝士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说道:“不像话。”
秦掌门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像话,好好好,不愧是梁师妹,她家那长城水坞,往来经营森严,对外又十分神秘,她看不过剑派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出所料。”
见孟姑娘仍在思索,秦掌门说道:“姑娘,既然你想知道,我便解释给你听,先师继任掌门之位时,门派可不是这番景象,那时剑派虽早已名声在外,有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有一些江湖威望,可远不像今天这般风光,院落经年失修,虽有高洁淡雅,潜心修剑的说法,可对在山上学艺的弟子来说,却仍是有些窘迫,加之二十多年前,有一场‘一刀二剑’同场的江湖论剑那件事,剑派之中,折损了我的两位师叔,少了两个高手,眼看剑派便要沦落至江湖二流,太师父认真思虑之下,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武学造诣并不高的师父,师父接手之后,苦心经营多年,方才有了今日这地位名声。”
孟姑娘问道:“不知前辈尊师又是如何经营的?”
秦掌门说道:“先师接手门派之后,头一件头疼的事,便是有两个师叔不服太师父安排,要就此下山,先师苦心挽留两人,自称自己虽做了掌门,却不足以服众,以门派兴亡大义,要两位师叔作镇门派之中,主持对其他门派事项,连传授武艺之事,先师也都交给了那两位师叔,他自己则想尽办法,解决门派衣食用度,把自己当作门派总管,全然没有掌门的派头。”
孟姑娘默默点头,说道:“这么说,尊师还真有几分卧薪尝胆的苦心。”
秦掌门说道:“卧薪尝胆尚不至于,只是师父明白,门派兴旺,最重要的便是要有多多的弟子传人,且要有最好的弟子传人,在其他门派都在等着有弟子上山求学之时,师父亲自下山,派出人手到各处寻访,为了方便寻找好的传人,更是联络官府,拉拢豪强,主动邀请有材质的弟子上山修习,门派里的师叔师伯们看上山修剑的人多了,自然也明白了师父的一片苦心,于是悉心传教,剑派也是由此开始由衰转盛。”
孟姑娘又问道:“如此这般拉拢搜寻,岂不是十分耗费精力财力?据小女子所知,其他门派不做这样的事,乃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如此人手,不知秦掌门师尊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掌门摇摇头,说道:“此言说来,倒是有些不太好开口了。”
“为何?”孟姑娘问道,“秦掌门刚才一番话,皆是十分直爽,怎么如今又迟疑了?”
祝士廉摇头,笑道:“这个,士廉知道。”
“哦?祝公子你知道?”孟姑娘转过头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士廉说道:“山顶道观,原本不为人知。”
孟姑娘听了他这句话,似乎有一点领悟到了什么的感觉,出声道:“哦……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
秦掌门点点头,说道:“不错,看来梁师妹什么都说了,山上那座道观之中,原本并没有什么名气,只是师父在山下游历寻访之时,寻得一位颇有学问的道长,在长安城中与慧恩大师作佛道之辩,两人那场辩论颇为精彩,修佛求道之人大多知道这件事,论战之后,师父便找到了那位道长,两人相谈甚欢,师父便以苍鹭剑派掌门的名义,邀请这位道长到苍鹭剑派山中长住,那时苍鹭剑派在江湖地位虽不如今日,但也有一定的名气,所以道长便来了山中,师父他从门派中原本不多的钱财里,挤出了一部分,修了山顶的道观,供道长居住。道长也感念师父真诚,便久居此地,才有了今日山顶道观的景象……”
孟姑娘说道:“这么说,这一路上如此之多的善男信女,原来这上师久居的道观,却是苍鹭剑派一手建起来的啊。”
“不错,”秦掌门说道,“所以我说此话说出来有些尴尬,师父请道长上山,一来的确有商讨道法的想法,二来也是以这位道长的名声,引来不断有人上山求道,山道路远,有人求道,便有人需要衣食住行,师父他用了些手段,姑娘上山时候,在山路两旁所见商贾,都要向剑派缴纳一部分钱财,如此,才是苍鹭剑派能建成今日景象的缘由。”
“这么说……”孟姑娘又问道,“可尊师这般运作之下,岂有时候修习剑法?”
秦掌门说道:“姑娘猜的没错,虽说我是师父的大弟子,可秦某人的剑法,却是师叔教的,师父原本一心上山习武,可时间长了,便发觉自己并非是绝世无一的奇才,故而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一心为门派效命,时日长了,师伯师叔他们也明白了师父的一片苦心,所以师父这个掌门,也是门派之中,人人皆服的。士廉,”他转向祝士廉,说道,“想来梁师妹,对还是愿意叫师父一声师父的吧。”
祝士廉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孟姑娘这才明白了这苍鹭剑派之中的奥妙,正待多说几句,却听花径之中,脚步声响起,秦掌门的弟子走上前来,对秦掌门说道:“掌门,有客人,自称重山派长老玉游子,要来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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