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闻栖辞还是很有风度的。
二话没说钻进了地铺,背对着床,眼睛睁的老大。
他毫无睡意,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把它们想象成一支美妙的乐曲。
苏青时更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目似铜铃。不禁摸了摸喉咙,没有火烧火燎,寒冰刺骨的感觉,全无痛感。
她张了张嘴,犹豫了。
良久,当雨打屋檐的声音小去,房内出现均匀狭长的呼吸,苏青时侧过身,目光落在床下。
“闻。”
她轻声唤,喉间淡色,吐字清晰。
地上的人动了动,吓得她屏住呼吸,好在,他大概是不习惯侧卧睡,换了个姿势。
他的血果真奇效。
她为寻清除体内余毒的法子曾翻山越岭,四处求医,练就了她钢铁之身,可是最多也治标不治本。
追击他们的黑衣人、马车坠崖、闻中毒、皇宫内,山南村的案宗失踪……
央兰祭师血脉的秘密,怕是守不住了。
……
“儿,你记住,我们闻家人生死皆为央兰,绝不可有二心。”
父亲慈爱的抚摸着他的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像从前无数个日夜那样,对他说道。
他似懂非懂的点头,回头看见娘亲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有些气恼责备的瞪父亲一眼,在他身前蹲下,温柔而牵强地笑道:“儿,喜欢什么就去做,人生苦短,要为自己而活。”
父亲很不认同娘亲的话,他凛声怒目道:“儿,你是闻家血脉,应当担起闻氏一族的使命,无论今后遇到什么困难打击,都不要忘记你是闻家人,是央兰人,要为国为民!”
娘亲推开父亲,将他护在怀里,哭喊着:“闻延景!他是你的儿子,你别这么狠心。”
他至今不明白,一向严谨的父亲当时为何露出那样无力的神情。
……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过爹娘了。
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娘亲破口大骂闻氏先祖,与父亲争执不休,在房内大吵大闹。
后来,府上所有的家仆都换了新面孔。
他们究竟在吵什么呢,一向温柔儒雅的娘亲像变了个人似的,至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闻栖辞依然心有余悸。
昌都城,御龙殿。
皇宫的气氛和往常不大一样。
沣守帝得知二人回朝,急将他们传到内殿。
内殿搁着一块白布,像是有人躺在下面。隐隐传来腐臭的气息,混着内殿的龙涎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沣守帝开门见山道,“苏相,此次回乡有何收获?”
“启禀皇上,行莱有当年天元丹的配方。”
沣守帝蹙眉:“爱卿想以解毒之法处理那群尸?”
“正是。”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沣守帝思虑片刻,“那群不腐尸体内恐怕已经不止天元丹留下的药效了。”
“臣以为,那东西不惧兵刃水火,不畏剧毒蛇蝎,从内攻破值得一试。”
沣守帝没有表态,指着白布道:“这是从边南方运来的尸体……死状惨烈,不似人为。”
他凝了闻栖辞一眼,笑道:“闻爱卿打开瞧瞧?”
“既然皇上说了死状惨烈,臣还是不看了吧。”闻栖辞道。
苏青时却上前一步,揭了白布。
那白布之下的已不是人形,血肉捣碎成一团乱糊,红白交错,蚊蝇附食其上。
从闻栖辞的角度看去,正看到那‘人’被开膛破肚,掏空内脏的腹腔。
“呕……”
他弯下腰,吐的呕心沥血。
苏青时很快放下白布,也倒吸了一口气。
“栖辞呀,你这胆量还不如苏相一个女子。”沣守帝摇头笑笑,唤来宫女清扫内殿。
“皇上,难道已有不腐尸破土而出?”
“朕觉得有。若是人为,更加惊世骇俗了。朕宁愿相信是不腐尸所为。”沣守帝沉着道,“只是目前还未有人亲眼见到它的踪迹。”
“臣请命即刻前往行莱,寻天元丹的配方!”
“此事虽急,但有一事更急。”
收到沣守帝投来的目光,闻栖辞后背一凉。
“这件事惊动了边南的百姓,也惊动了不少城中百姓,如今人心惶惶,需要闻爱卿做一场祈福,安抚人心呐。”
闻栖辞:……
……
进来两名侍卫将白布下的东西担走,殿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沣守帝禁不住咳嗽数声,命人清扫内殿,多置熏香。
他登基三十几载,早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发迹不见斑白,容颜不显岁月的痕迹,他的身体算是历代央兰皇帝中最健朗的了。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咳咳咳……”
跟随多年的太监急忙为他端茶顺气,又提醒道:“皇上,有段时间没补了,奴才去给您取些药汁?”
沣守帝眸底一闪,点了点头。
世人皆知,央兰祭师有通天祈福的本领。本领再大,他也是人啊。
餐风宿雨,独坐高台。
在这冬春交替的季节,除了穿厚实一些,闻栖辞想不出别的御寒法子。
夜里尤其冷冽,高处不胜寒,冷风是真真刺骨。
俯瞰身下一众臣卿,个个貂皮加身,软垫为席,东倒西歪。
皇帝坐到子时一刻便起身走了,众大臣也陆陆续续离开。
这原本也不是强迫性要众人留下,多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图个眼缘,聊表忠心,皇帝都走了,他们留下来做戏给谁看?
闻栖辞早就对他们知根知底,朝臣们个个看似与他交好,对他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不过是图他别举报他们逢场作戏。
他在朝中人缘极好,却倍感孤独。
还不如苏青时孑然一身。
她虽不与人私交,却独傲得让人羡慕,羡慕她的自在不羁,可以随心所欲。
一眨眼,下方的朝臣走光了。
走了正好,闻栖辞伸了个懒腰,准备躺下睡觉。
就在他拿出早已备好的被絮时,余光一滞,在阴冷的夜色下,他看到角落的苏青时。
……
她在监督他?
闻栖辞眯了眯眼,放下被絮,重新端坐起来。
苏青时坐的挺拔,纹丝未动。
夜风呼啸在她脸上,吹起几缕青丝,悄然舞动。
闻栖辞与她无声的较着劲,不知坐了多久,眼皮都在打架了,却见苏青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活像一尊雕塑坐在那里。
他暗骂几声,咬牙坚持。
不能被她揪着把柄,不能,绝不能……
实在坚持不住,只能狠狠捏了自己一把。
啊!
太酸爽了。闻栖辞咬牙捂着左手,瞬间疼得精气神十足。
晃晃悠悠,悠悠忽忽。
这么多年来,闻栖辞第一次坐着挺过了一个寒夜。并且是在没有被絮加持的情况下。
于是,他一病不起。
但是,非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