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闻栖辞失眠了。
经过一夜长谈,他算是明白了。
原来苏青时这么多年一直披着少年老成、沉稳老练的外壳,掩饰着自己张狂不羁、蠢蠢欲动的真面目。
真是难为她了。
“若非我插手,你以为早已成为一盘散沙的央兰能抵得过兵强马盛的赤清?我阻止不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只能尽最大努力让伤亡缩减到最小。”
难怪央兰降伏得如此彻底。
白日的街道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停止喧嚣,茶楼酒馆中流传着当下火热的八卦。
三五人围团聚座,义愤填膺。
“这么说来,那闻大人的死岂不是有蹊跷?”
“天地良心!想不到满安郡主怀的居然是赤清国太子的种!”
“如此一来,闻氏断后了。”
“你们不曾听过,据说当年闻先祖曾预言,闻氏无后则央兰气尽!”
这话顿时引起众人的兴趣。
“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有个亲戚在宫中当值,现在宫里都在流传闻先祖当年留给先帝的话。”
“想不到央兰覆灭是因为这个!”
“唉……”
“赤清国狼子野心,沣守帝久不立储,一旦发战败局是注定的。”
“幸亏没伤及百姓阿……”
“不战而败,懦夫也!”
“生灵涂炭难道能改变结局?”
……
众人已经深深陷入了这场错综复杂的暗局,讨论的热火朝天。
雅间内的一桌人各怀心事,面面厮觑。
“闻,你现在怎么想?”洛宁香摔下酒杯,笑着问。
闻栖辞瞥了眼对面,轻咳一声,“洛姑娘,其实我身患……隐疾。”
“我问你怎么想,没问你有什么隐疾!”
“洛姑娘,你连这个都不介意?”郭奎惊讶道,“这男人的隐疾可不是小事,你真的不介意?”
洛宁香狠狠瞪郭奎一眼,心情阴郁。她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充满敌意地看向苏青时,被她坦然随性的态度瞬间激怒。
“苏青时,这话是你叫闻说的。”
苏青时一愣,露出诧异的微笑,“闻有什么隐疾,我怎么会知道?”
“不论如何,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洛宁香道,“苏青时别忘了你当初求我接下这单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话。苏丞相,您应该不是会失信于人的吧?”
苏青时歉意地叹了口气,“抱歉,这话你真的别当真。再者,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失信于人也是常事。”
“……”洛宁香目瞪口呆。
“洛姑娘的精神损失,我可以给你相应的补偿。”
洛宁香冷笑:“谁不知道苏丞相为官清廉,耗尽你全部家当也赔偿不起我的损失!”
“只要洛姑娘能报出数目,我就能给。”
洛宁香见她如此笃定,不禁怀疑苏青时是不是背后贪污受贿,存有不少家当。
若真是如此……可惜苏青时已不是朝廷官员,告无处告!
这半年多,闻对她的感情她很清楚,他从未将她看在眼中。她从信心百倍到心如死水,热情逐渐降温,剩下的多是不甘。
她纵横江湖数年,什么样的美男没见过,不是甘心屈服她的,也被威逼利诱妥协了。偏偏闻待她好,待她客气,每当她起了不轨心思都能被他幽默的化解,他甚至潜移默化的教会她什么是礼义廉耻。
因此,她更下不去手了。
只是就这么放弃,还是有点不舒坦。
“十万两,苏相给得起?”
“给。当然给。”苏青时眼神暧昧地看向对面坐立不安的男子,“我们闻大人可比十万两值钱。”
闻栖辞更加坐如针毡了,“说银子就说银子,扯上我做什么。”
苏青时笑着点头,“是。你听听就好,别想太多。”
洛宁香心里打着算盘,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眼中划过的精明没有逃过苏青时的眼睛。
“既然如此,闻,你便随我和洛姑娘去青浦山取钱吧。”
闻栖辞诧异地指着自己,“我为什么要去?”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郭奎眼露期待,望着三人。
“可以。”苏青时道,“那就这么定了。散了吧。”
郭奎率先出了门,洛宁香紧随其后,苏青时先他一步,拦了路,冷艳的脸庞张扬着明媚动人的光彩。
闻栖辞双手抱臂,斜睨着她,星眸似动非动。
“苏青时。我只是要你帮我摆脱她,你要赔偿她什么与我无关。我没有答应要去青浦山。”
“我帮了你,你陪我回家,不正好抵债么?”苏青时答的理所当然,“放心,我不会让她缠着你的。”
闻栖辞手抵在嘴边,思虑了会,“话说,你既然跟了我们一路,为何现在才出现。”
苏青时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呐呐道:“我是……我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轻易变心。”
“变心?”闻栖辞大笑,嘲讽道,“我何曾定过心?”
话音刚落,苏青时的脸色立刻晴转阴,头顶仿佛燃起一簇火苗。
“你是说,不曾对我动过心?”
她面如威胁之色,闻栖辞笃定他若说个不字一定会有难以收场的后果。
“姜宁,秦吟!你们怎么还没出来?”
郭奎浑厚的声音宛若救命稻草,破门而来。
“这就来!”闻栖辞道,“走吧,秦少侠?”
苏青时微笑着拍拍他肩膀,先他一步离开,留下闻栖辞一人在原地回味她意味不明的笑容。
赤清吞并了央兰的所有郡县,不过,并未对历代国相之门苏家做出任何有交集的事情。
青浦山依然畅通无阻,山顶的苏家大院一如初始。
苏母收到女儿回家的消息,一大早就在门口盼着等着。终于在正午时分等到了苏青时。
苏母疲倦的眼神在看到闻栖辞的瞬间亮了起来,眼底是深深的诧异。
阿吟自从入仕朝廷后,只回过三次家,每一次都有这个姜家小子。之前说,姜家小子已有婚约,她竟然还是带了回来。恐怕,这丫头不死心啊。
可是,说来也怪,她初见姜家小子,就很是喜欢。
那孩子白白净净的,眼底清澈不像那些眼中充满功名利禄的人,初见她时笑起来腼腆得像个姑娘,这么多年来,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那种真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得她心里真舒坦。
她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个性强势,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可好了吧,姜家小子都有婚配了,别说女儿哭,她都要哭死了……
“娘,娘!”
“诶,诶诶。”苏母忙收回盯着闻栖辞发神的目光,“回来了呀。”
苏青时扯起嘴角,“嗯。”
闻栖辞也跟着笑了一下,“伯母好。”
苏母慈爱的点点头,“小姜又来了呀,这位是……”她审视般打量洛宁香,心底泛起危机感,这人莫不是姜宁的妻子?
尊卑有序,洛宁香行了礼,客气道:“伯母你好,小女洛宁香,是来收帐的。”
“哦!”收什么账她不管,只要和姜宁没关系她便放心了,“这位又是?”
郭奎躬身回道:“伯母好,在下郭奎。”
苏母点点头,引众人到前厅落座。
苏青时的大表姐谢鹭听下人来报,今日府上来了许多客人,好一番绾发修容。
苏青时找苏母取了仓库钥匙,来到大堂。
“走,随我去库房。”
洛宁香闻声正要起,转头一看,却是苏青时在对闻说这话。
洛宁香面上笑着:“苏相,十万两还请给银票,白银我可拿不走。”
“自然。”
“那就多谢了!”她紧紧盯着苏青时的手。
苏青时视若无睹,硬拽着闻栖辞去了库房。
库房外围被整修过,变成了红蓝交拓的墙壁,四面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这个场景竟有些浪漫。
“说吧。”闻栖辞道。
“什么?”
“你不是有事儿要对我说吗?”
苏青时被问得愣了,停下开锁的动作,“我何时说过有话对你说?”
“没有吗?没有你刚刚对我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他还以为是什么暗号!
“挤眉弄眼……?”苏青时哑然。她方才最多就是下意识挑了几下眉毛吧?
闻栖辞无言,“没有的话,我走了。”
“有。”苏青时拦住他,笑容可掬,“你先进来。”
二人走进库房,点亮煤油灯。
光亮起的那一瞬,只听到嘭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撞在了墙壁上,不轻也不重,避无可避。
苏青时甩掉手中的煤油灯,冷艳的脸庞上露出泛滥的笑容,她特别喜欢闻栖辞吃惊发愣的表情,因此,她总想做出点突然的动作,让他惊讶、诧异、呆萌地望着她。
她喜欢那一瞬间他眼中惊慌失措,四处乱撞的小鹿。
“闻,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眼刚到你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什么?!
闻栖辞诧异极了!
冰冷的墙壁紧贴这背脊,寒冷从脚底直窜到苏青时按住他双肩的手掌之上,又突然变得火热。
“我当时,特别想,特别想这样做,然后好好问你。”
“问你,为什么背不住祈福祭词,为什么不会跳福临央兰,为什么你竟敢在万民瞩目之下如此随意,如此藐视神灵!”
苏青时深吸口气。
闻栖辞咽了口唾沫,余光瞥见她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想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轻声道,“我想好好看看你。”
闻栖辞诧异的动了动眉毛,露出几分得意,“所以……你是对本师一见钟情喽?”
原本僵持的身体自在起来,神色间皆是得意和舒坦。不过洋洋得意的神情并未维持多久,在苏青时突然贴近之时戛然僵住。
“我当时也觉得自己脑子坏了,怎么会看上你。所以……非常,非常讨厌你。”
两人相对的鼻尖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闻栖辞眯了眯眼,“难怪你那么针对我!”
苏青时嗬嗬笑了几声。
闻栖辞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我想起一件事。”
“何事?”
他切齿问道;“我与阿娜耶的事情,你为何提议验身!”
苏青时默了半晌,“哎呀……被你发现了。”
……
果然是因为苏家那句非处子之身不得嫁娶的家训!苏青时的算盘打的长远阿。
心中暴走了几句‘气煞我也’,他冷静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泄出几分讥讽。
“苏青时。”
“嗯。”
“你是不是想亲我?”
苏青时动了动嘴唇,撤离了近距离的暧昧姿势。
闻栖辞反手一勾,将她推抵在墙上,也紧紧按住她的双肩。
“撩了就想走,这么没人性?”
后背紧贴着他留下的余温,鼻息间全是他清怡的气息,苏青时的耳根红透了,硬是撑着冰冷的表情纹丝不变。
“苏青时,其实我……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青时淡淡道:“因为你想打我。”
闻栖辞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神童,如此聪慧。看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多不招人待见呀。”
“如果我说,我针对你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信吗?”
“你也挺有能耐的,硬是没让我看出半分对我有意思的痕迹。”闻栖辞呐呐道。
“那是自然。我乃国相之后,怎么可能轻易动心。更不可能对一个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人有任何想法。”
“哼。不学无术,不学无术,你们都当我是个废材,我当然要让你们满意啦。”
“这么说,占天卜卦祈福求雨你都很在行?”
“当然。”闻栖辞自信地回答道。
苏青时轻声笑道:“那祭师大人现在占卜一卦。”
“占什么?”
她神情异彩夺目,宛若深渊的黑眸闪烁繁星点点,笑容似有似无,像乌云之中时隐时现的一轮皎月。
“就算一算,你会不会吻下来。”
闻栖辞的手劲诧异地松了一寸。
“或者,算一算我会不会吻你。”
苏青时变了!
她变了!
她变了!
这种羞耻的话她怎么可以说得如此顺口!
一手促成了大央朝的灭亡,结束央兰三百多年的辉煌,她也性情大变了!
什么迂腐死板,循规蹈矩,老成稳重,尊法守礼……他从前真是错看了她!
不知何时,一把精致的钥匙放到他的手心。
“闻,和我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