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复诚王府的偏园中,九大部落族长集结一齐,这是继靼敕族、塗朗族继任人以后的第二波密谈。
复诚王显得非常的为难,前面两位小辈求他为岐旺、穆塔之死主持公道,后面一席人又请他出面护佑黑水不受欺凌,左右都是难办之事。
他不得不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保证北凌对黑水各族忠诚的肯定,可效果并不好。
一是贼人在暗,他们无从分辨,二是原因不明,他们难以防范。主要还是他们内部未达成共识,有人怀疑凌子域,有人怀疑凌不惑,甚至互相怀疑。
一连两个时辰,讨论也没有结果。
复诚王提醒他们在大理寺及刑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妄下定论。毕竟牵扯最为受宠的两位皇子,位高权重,势力庞大,得罪不得。而且他点名,自己的女婿受命专办此案,一定秉公执法,才勉强打消他们的顾虑。
可人虽打发走了,老王爷却睡不着了。他万万没想到,明哲保身了这么久,居然因为这半生虚名而不得不搅入看似不大却又危机重重的腥风血雨??之中。
就在九族族长从复诚王府出来回驿馆的途中,半路上杀出一位蒙面人,短刀之快武功之高,马夫瞬间毙命,若不是巡城军及时赶到,恐怕又有族长命丧黄泉。
毫无意外,巡城军没有抓到蒙脸刺客,但终究是有人亲眼目睹了刺客的现身,看身影和脚步,可以判断是一个女人。
这个线索一出整个云京一下子炸开了锅,武功高强的女刺客!除了消失多年的无踪鬼影孟修然,江湖上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的新鲜事,可谣言的力量就在于,大家会将自己熟知的人和事张冠李戴而入,以讹传讹,愈演愈烈,于是靖川王府的月升将军几天变成了他们心中最大的可能。
有人甚至说在岐旺被杀的当夜,在太华道附近见到月升将军持短刀踏屋脊而过。
谣言虽不足为信,但也无其他证据,大理寺也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靖川王府的骨头他们并不敢啃,于是便命调任负责专案的刑部侍郎宁逸当挡箭牌,一来他家世显赫又是复诚王的女婿,靖川王府不敢怠慢,二来他破案心切,又本就是大理寺的人,就算得罪了凌不惑,大理寺也可推脱是刑部的意思,一举两得。
宁逸本人有岳丈复诚王的反复提醒,当然明白其中的玄机,可他急于破案,便现行以私事为名,拜访了靖川王府。
“靖川王安好。”
“宁侍郎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要事。”凌不惑虽猜到一些眉目,却也还是客套的开口。
“实不相瞒,我特地来找月升将军有事请教。”
“宁侍郎莫不是也听信了市井传言,觉得是本王指使月升将军杀人?”
“王爷严重了,只是寻常询问罢了。”如此直接的质问,宁逸有些尴尬。
“请问,宁大人是代表自己还是大理寺或是刑部?”
就在此时,顾予初迈进了大厅,向他和凌不惑客气的拱手,而后找了个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是几天的冷战,凌不惑多次主动求和之后,他们两人如此正式的照面,看她的语气和神态,仿佛与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凌不惑眉?心微动,心里虽早就平展,可看她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免又有些闷闷不乐。
“那日,御白出嫁,已见过月升将军,只不过婚嫁诸事繁琐,也没来得及感谢将军对御白的照拂和对在下的指点。”宁逸说的很委婉,先是扯了扯旁的,拉一拉关系。
“指点?”凌不惑听出了些什么,斜睨了一眼身边稳坐泰山的女人。
“我与御白成婚前夜,曾被人从身后拿刀扼住喉咙,逼我毁弃婚约,否则命不保已,想来是月升将军担心我待御白其心不诚,苦心试探罢了。”宁逸解释道,这件事藏在他心里谁也没有说,若不是高手接连杀人,怀疑到顾予初身上,他也决不会联想到此。
“宁大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我唐突了。”顾予初没有否认,这本就是宁逸的试探之一,她问心无愧,不欲隐瞒,否则到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了。
凌不惑脸色有些难看,这个女人真的是擅作主张惯了,胆敢在云京挟制官员,开这样的玩笑。
“莫不是九族族长遭遇夜袭一事让宁大人联想到什么?”她喧宾夺主,竟然反向审问起了起来。
“敢问月升将军,穆塔死时,你在何处?”
“宁侍郎,没有证据,即便是询问,这样也有些不妥吧。”凌不惑冷冰冰插话,他的人怎么能允许别人如此轻怠。
“王爷恕罪,我也是想查清事实,破灭谣言,还月升将军一个清净。”宁逸很会说话,他不提清白,反而说还于清净,这倒是让顾予初难以拒绝。
“穆塔被刺杀当晚,我在靖川王府并未出府。”
“可有人证?”
“我在自己院中练功,当有家丁看见,不过这样的人证,宁大恐是不信的吧。”这些天她都因为凌不惑的野醋而生气着闷气,弟弟束渊送顾帆?去三行,无人叨绕,她基本都是自行消遣,不曾出府,实在没什么有利的人证。
“那岐旺被杀当日呢?”宁逸不答,继续问道。
“宁侍郎!”凌不惑微重的砸了下桌案,已示警告,在把靖川王府当成刑部大堂,实在是台胆大妄为。
宁逸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凌不惑的手里。
“有人说岐旺死之当夜,见月升将军在太华道附近出没,这是从岐旺手掌中取出的指环,请王爷过目。”
凌不惑捏着这个指环端详了一番,心里有了分辨,这是东启巽影的巽影令,这是世上最平平无奇,却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凭证。
“宁大人以为这是何物?”他没有当即点名,女刺客加上巽影,那么顾予初的嫌疑似乎变得更大了,可关于顾予初的从前,几乎无人知晓,宁逸又何以做如此大胆的推测。
“据我所知,这是东启巽影令。”
“即是如此,宁侍郎为何找到靖川王府。”
“王爷有所不知,靼敕族向大理寺进言,说岐旺被杀当夜,看到将军与塗朗族的诺达秘密私会,图谋不轨。”
“大胆!”凌不惑听到诺达的名字,怒盖于顶。
顾予初心中一紧,心里盘算着这个杀局莫不是又是冲自己而来?
岐旺被杀当夜的飞镖传书,诺达转交的巽影令、太华道的现身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明明没有关系的自己网入其中。
此时诺达的身份是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该不该说实话,交出另外一枚巽影令。
若是交了,说了实话,但诺达矢口否认,那等于不打自招,自陷泥藻。
若是不交,被查了出来,更是百口莫辩,让凌不惑疑心。
她太了解杀手的手段,若不再现身,根本无从抓捕。而自己一旦被牵扯,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所为,只要真凶一日没有落网,靖川王府这个嫌疑就永远洗刷不净。
更有可能像单明曦猜测一般,以为自己仍为东启所用,挑拨太子府和凌川王府的关系,动乱北凌朝局。
而此时,她若想撇清与凌不惑的关系,除了默认与巽影有所关联之外,别无他法,可默认了与巽影的关联,就等于承认了东启的挑拨的野心,两国之间又该如何化解矛盾。
该死的,这个局似乎为她量身定制一般,可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置自己于死地,搅乱东启风云。
“宁大人,我与塗朗族的诺达的确实在岐旺被杀当晚见过面,他将此物交与我。”顾予初考虑再三,若自己就是那个引子,不如自己站出来,置之死地方有可能后生。
她从袖口中取出那枚她没来得及毁掉的巽影令,这下,凌不惑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为何要将此物交与你手中?”宁逸细细对比两只指环之后问道。
“他说是送我的礼物。”顾予初瞥了一眼凌不惑,讪讪的说了假话。
事到如今,她不知诺达或旁人的图谋,只能说一半真话说一半假话,反正空口无凭,各凭本事,做成无知怀春的少女,也好过有担当有嫌疑的将军,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诺达对她凭白无故的信任,以及自己收下巽影令的缘由。
“今日若不是王爷提醒,我实在不识得此物,若大人若是要我过衙门配合调查,我自当从命,以证清白。”未等凌不惑发话,顾予初继续说道,言辞之恳切,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一般。
对于她说的话,宁逸只信一半。
他从御白那里得知,顾予初从前东启王妃的身份,再加上她的武功功底,便怀疑更深。今日就算她没有否定在岐旺被杀当夜与诺达见面,最多说明杀人一事她心中坦荡,但关于巽影令,想必是有所隐瞒。
“今日就不必了,倘若真有需要,还望王爷海涵。”宁逸见凌不惑难看到极致的脸色,自然是知晓分寸的,他明白这个案子本身不难办,难办的是太子与靖川王之间,北凌国与东启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更担心若这月升将军真与巽影有关,靖川王受其蒙蔽,与国实乃大不利也。
但现下即然话已点到,剩下的事就交由凌川王自行处理吧,于是他就此告了辞,留下怒不可遏的凌不惑和心虚却依旧不输气势的顾予初。
“半夜私会?相赠礼物?巽影令?怎么,都懒得说了?”
顾予初撇撇嘴,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凌不惑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干什么?事后补救?来不及了!”
本来还勉强有些耐心的顾予初一下子把他推了老远,翻了翻白眼,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那枚飞镖和纸条交与他手里。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前后之事说于他听,过后她见男人丝毫没有反应,怒气一下子涌上心头。
“怎么?不信?”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大理寺和刑部都找上门了!”
“事关东启,我这不是想大而小之,小而化之么?”
“你觉得可能么?!为什么只要牵扯到东启牵扯到他,你脑子就这样不清楚!”
凌不惑真是的伤心不已,如果单单是密会一个男人,况且忍下了,可偏偏与启帧样貌相似,又与巽影有关,若退一步,她当即就坦诚相告,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你就是不相信我是么?得得得,我马上就去大理寺自首,和你撇清关系,可以了么?”
自她下定决心跟随凌不惑之后,最怕再与启帧扯上关系,让他误会。可现在,她虽然知道这个男人说的句句都是气话,却也实在忍不住负气相抗,谁不知道言语也如刀刃,割在心头百倍疼于身体,可她在他面前任性惯了,着实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你......”凌不惑气到无言,眉毛似乎都要燃了起来,顾予初第一次见到他压抑到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后悔方才得口不择言。
可她刚想缓和下气氛,男人便默声退了出去。她也看的明白,这一次,他是真的失望至极。
夜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