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这片大陆歌舞升平,四海之内一片祥和,而最繁华之处,人们叫她盛世长安,后来虽是落寞了些,却也还算锦绣未央,只是却不再能长治久安了。
五十年后,这片土地十室九空,异族自四海之外涌入苍茫大地,皇朝崩碎,盛世长安亦被付之一炬。自此世人方知,五百载盛世大唐,万国来朝,历经繁华落寞,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灿烂烟火。
文人感慨礼乐崩坏,武夫欣然提刀上马。
李姓皇族之悼亡,亦掀开了天下动荡的幕布。
治世贤臣喋血金銮,封疆大吏割据一方,枭雄征战号令八荒,草莽英豪崛起四疆。
无人知晓乱世何日方终,数十年间,天下丛生五朝十二帝,四海之内,刀兵盛者皆称王,却不曾想,重振秩序还世间繁华者,却是缘起当年落第一书生。
……
盛唐李氏皇族,建国已近五百年,期间能人辈出,国富民强。于是历代皇主尽皆励精图治、重武轻文,厉兵秣马以求可以超越前人之功业,做那书中千古帝王!
自此皇朝之内,从军者十年戎马当为万户侯,于是上至豪伐、下至寒门皆重武轻文。那三千将军甲在世人眼中,便莫过于荣华,而昔日朱紫公卿,唯有腰间带刀者方是真豪杰。
武风鼎盛,文脉凋零莫过于此。“宰相怎可不尚武,将军几个会读书?”便是盛唐极乐而衰前,最为真实的写照。
好在总有些儒门弟子恪守着祖师遗命,坚持着教化万民,也有些书香门第,始终有诗书传家,也算是为这乱世留下了些许读书种子。
河东柳氏本为名门望族,祖上更是出过谥号文慧的一朝文宰,权极一时,风头无两。
奈何祖宗荣光择被三代,却庇佑不了只知贪玩享乐的后人。如今的河东柳氏,只堪堪在一县之地忝为龙头,说白了,已是沦为穷乡僻壤中的一个小小破败家族,地头蛇而已。
无论是直系还是旁系,曾经的世家柳氏,今时今日,族中大字不识的人却是一抓一大把。上百族人,哪里还有几个知道自己的祖上曾是文圣弟子,自己的家族更曾诗书传家数百年,是皇朝荣极一时的儒门魁首。
三柳村,便是柳氏祖宅所在,因村口处生有三棵千年古柳而得名。
据传,这三棵柳树,曾有一游方各处的道家高人路遇后长叹不止。之后更是留下一道谶言:“一柳长存五百年,二柳显达直通天,三柳绛朱可通玄,福祸难断定人间。”
说来也巧,这道谶言正印证了千年间柳家的繁华落寞。
千年前,大陆百家争鸣,乃是群雄争霸的大世。柳家一族数十口人,为避灾祸,方才逃难于此。
柳家当时的那位先祖曾师从道门高人,自来到这清幽僻静之地后,他便断言,此地最少可保家族千年血脉繁盛存续。于是就亲自率领着族人在这三棵柳树之侧,盖起了数座茅草屋。
自此之后,柳家一代代便在此地繁衍生息了起来。五百年后,那几间草屋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古朴的村落。
这时候,世间虽已没有了传说中的那些术法神通留存于世。曾经百家争鸣的时代也早已过去,世间教派也唯独只留存下儒、道、释和医这四大圣地。可许是禁不住权利的**,这片大陆上不知为何,又一次掀起了腥风血雨,苍生蒙难。
最终,一代雄主李重楼崛起于微末,终结了这个纷乱的时代,开创了一个盛世皇朝。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一个热血澎湃的李姓青年,仅仅拉着一帮刚过及冠之年的兄弟,仅仅在兵出陇右十年后,就将这天下打了了万国臣服。
盛唐高祖马踏中原,镇压各路诸侯,平定天下,开创皇朝基业,自是离不开三十万关陇精骑,可与一众文脉弟子的尽心辅庇弼也息息相关。
文圣待助力李重楼平定天下后,便回归了儒教圣地无涯山,潜心治学。而他留下的几位弟子则因不世之功勋,依旧为高祖圣皇所看重。虽未如那些同他生死与共的陇右旧友一样被封开国公侯世袭罔替,这几人依旧被封“文宰”之位,俨然成为了天下文人清贵之典范。
柳青阳便是其中之一,他是文圣之徒,亦是盛唐开国之文首。被封做“文之太宰”的他,为官三十年,不仅奉命组建内阁,更协助皇主执掌天下政务,自生到死,都颇为高祖看重。
可以直达天听的他,当时是何等光耀柳氏门楣!
于山间小村繁衍生息五百年,而后便出现了一个可以直达天听的治世能臣,这分别对应着道人所说的前两句谶语。虽是不解后两句的意思,但有一部分柳氏族人始终相信,三柳村就是他们柳家的福地!
可世间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也自然没有可以始终兴旺荣耀的家族。数百年过去了,随着祖辈遗泽耗尽,当年在长安城中风风光光的柳氏族人,却再难以在长安城立足,又全部回到了河东祖宅。
除了始终留守祖宅的一支族人之外,也不是没有人想起过道人的后两句谶语,盼望着再有一位如同文慧公那样的族人出现,重振家族声威。
可习惯了骄奢淫逸的族人,很多都受不住三柳村的闭塞和贫苦。而且“绛朱柳”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几株柳树始终就是平平常常地生长于此,除了越长越大,根本就毫无异象。
久而久之,这些从长安返回来的族人便迁居到距此不远,但却更繁华一些的县城上居住了。
渐渐地,“绛朱柳”的说法,除了那些始终留守三柳村的柳家旁支,也就没有人再提及了。大家只道那道人所说,应该只是信口胡诹,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已。
……
这一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正值重阳佳节前夕。
若是此时有人从三柳村外路过,却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村中时不时有妇人因分娩剧痛所传来的阵阵痛呼之声。而且还远远不止一声,那惨叫呻吟之声,竟十分怪异的是此起彼伏!
说来也巧,三柳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小娃儿出生了。可在去年年根时分,村中数个妇人却是纷纷怀胎,又刚巧又都在这九月初八,都在这重阳佳节来临之际分娩产子。
这也算得上是三柳村的一大盛事了,足足八个孕妇,被村民们从附近十里八乡找来的四个稳婆共同接生。
为此,八户人家还一起出钱出力,早早就在村尾盖了好大一户庭院,不为别的,专为伺候自家这些婆娘们生产之用。
毕竟稳婆人手不足,这样也免得她们挨家挨户走门串巷了。不然她们来回奔走,一旦稍有疏忽,做丈夫的,可是担心自家娘子会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这三柳村,虽然地处偏僻,却是民风淳朴。加之地主柳氏念及香火之情,对旁支也多有照料,同村居民因而也都多得了不少好处。
虽说他们皆是租种柳家的土地,但柳家人却是往往都会免了大伙儿大半的租钱。在刨除了官税之后,三柳村的村民每年都会剩下不少结余,整个村子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不知好了不少。
为此,不知道有多少散居在这儿附近的穷苦人家,都想法设法的要迁来三柳村居住,便是为了可以租种到柳家的土地。
“哇,哇…… ”一时之间,一阵响亮的哭声传来。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一个稳婆出来后,也不知道该向谁道喜,好在她照顾这些怀胎妇人都已半月有余,对她们倒是熟悉的很,紧跟着说了一句:“这小娃儿是周家娘子所生。”
说罢,似乎是想起来屋里面还有七个未生产的妇人,不时回头望去,急匆匆想要回转到内室中去。
八个汉子听到娃娃的哭声,当时皆是身躯一震,吓了个够呛,倒不是害怕,毕竟生平第一次当爹,一个个都是激动的很。
其中一个汉子听说这是自己家的孩子,急忙忙自那稳婆手中就把孩子接了过来。天气渐凉,刚出生的小婴儿身子骨都弱的很,刚一抱到孩子,还未来得及瞧上一眼,他就欲跑进那温暖的侧室中去。
一边小心翼翼地跑,他还不忘回过头,冲着七个仍在焦急等待的汉子咧开嘴,呲出自己满嘴的大白牙,仿佛在说,“看,老子儿子第一个出来的,我最了不起!”
却是没想到,他分神间,一个不小心,左脚竟绊在了门槛之上。七个汉子本有些郁闷,见状却是个个神色巨变。正担心孩子之际,只见那看似矮壮粗鲁的汉子双腿交力,一个千斤坠,便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之上,显然是有着不俗的武艺傍身。
可饶是如此,他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毕竟他刚刚可是险些把自己儿子摔伤了。要是这刚出世的小娃儿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对不起自家怀胎十月,受尽苦楚的娘子,便是他自己也饶不过自己,那可是百死难赎的过错!
一旁七个焦急等待的汉子,看到方才这惊险一幕,心都提
到了嗓子眼,眼见矮壮男子险之又险地将之灵巧解决后,纷纷长舒一口气。
“啊,啊,哇哇……”又是一阵啼哭之声传来,几个汉子纷纷下意识地把刚刚那口气又吸了回来,顿时大气都不敢吱一声,哪里还有一个刹那前,那般倍感轻松的样子。
这次出来的,并不是先前那个稳婆,银丝满头,显然年岁要大得多。看向众人,老妇人缓缓走了过来,她倒好像早已把几个汉子都认识全了,直接把孩子交给了其中一个男子,说道:“柳家郎君,恭喜恭喜,夫人给你生了个小公子。”
道了个万福,将孩子递出,这个稳婆急匆匆地就转身回到内室之中,照料起其他妇人。
然而她却不知,她这一抱一递不打紧,倒是使得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起来。
一生有细长狭眉的白脸汉子,看向接过孩子的黑壮大汉,不无促狭地说道:“六弟,有没有人说过,你跟七弟长的很像啊!”
而与他隔着一个身位的,则是一位有着古铜色肌肤的强壮大汉,他也是几个人中最为魁梧的,比之那正抱着孩子的黑大汉还要粗壮一些。
眼看着这稳婆竟是闹了个乌龙,这大汉也是倍感无奈,言道:“别胡闹了,老五!老六和老七,一黑一白的,哪里就长的像了。恐怕是老婆婆年岁有些大了,再加上忙中出错,便记错了他二人吧。”
狭眉汉子讪讪一笑,“是,大哥!六弟,赶紧把孩子给老七抱着。要说咱们弟兄几个,那可顶数老七生的最是俊俏了。快看看咱们这大侄子长的如何,这孩子以后说不定也要和他爹一样,长的风流倜傥,要迷倒无数小娘子呢。”
黑胖大汉,闻言也不跟自家今天这尤为反常,极其话多的五哥计较了。手上的动作毫不含糊,轻轻地便将怀中的孩子给一旁的白面俊逸青年给抱了过去。
“七弟,如何?这孩子长的不差吧,也不知道他长大以后是要像你和七弟妹谁更多些?”黑胖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旋即还嘿嘿一乐。
“要是以往那些同袍知道,居然会有人把我黑魔王孙乾认成了白面郎君柳阡夜,他们怕是得笑晕过去吧!”
听他提到同袍二字,不待一旁那被唤作“大哥”的古铜色魁梧大汉说话,站在他身侧的一位有着惨白脸膛的瘦弱青年,便急忙拉了拉心思单纯的孙乾一把,小声说道:“人多眼杂,六哥你慎言啊!”
孙乾这时方才恍然大悟,悄悄看了看周边围观的村民,发现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看着那魁梧大汉一直盯着自己,黑胖子先是伸出双手,往两侧撇了撇,随后又摇了摇头,表示周边还没人发现异常。
黑胖子平日里最怕自己这位结拜大哥,见他依旧目光犀利,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珠子一直瞪着自己,连忙小鸡啄米似的又点起了头,向他示意自己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见大汉终于收回了目光,黑胖子神情放松,又是嘿嘿一笑。
正在此时,又有两名稳婆竟是一同自那内室之中走出。“两位郑夫人刚刚恰好是一同生产,两个孩子,恰如龙凤呈祥,这眉心有痣的,是郑家大哥的儿子。”一位稳婆说道,便欲将孩子抱给八个男子中的一位。
她身旁的稳婆则是也将另一个襁褓抱了过来,“这是郑二郎家的女儿,长的可漂亮了!”
刚刚接过儿子的柳七郎,急忙用肩膀撞了撞自己身边两位面貌极其相似的红脸汉子,“二哥、三哥,发什么呆,还不把孩子接过来!。”
两个汉子却是并不急着去抱孩子。
“弟弟,看来给咱老郑家延续香火的使命,注定要落在我儿子身上喽,这回没说的了吧,我以后是大哥!”
“是,是,是!你生了儿子,你做大哥!反正我也喜欢闺女。”
“那感情好,从虎,快喊大哥!”
“大什么哥,郑从龙,你最多是我二哥!”
……
两个稳婆都是有些发愣,暗道天下居然会有不着急抱自己孩子的父亲,反而还在一边斗上了嘴。
不过一旁几个汉子却是对此习以为常了。按理说,双胞胎自然有大小之分,可这两位,别说大小,因着爹娘早亡的缘故,根本无从分辨。因而便是名字,他俩从小都要抢来抢去的。
两兄弟姓郑,一名从龙,一名从虎,这也是他们父母唯一给他俩留下的东西了。这一次他俩打了赌,若是俩孩子同性,那就先者为大;若是异性,谁家孩子是男孩那谁就是大哥!至于原因吗,倒也简单的很,若是姐弟的话,他们自觉姐姐比较受累。可若是兄妹,就不一样了,哥哥更有担当,妹妹则会更受宠爱!
见俩人争了好些年的兄弟名分,终于尘埃落定。最后还是众人之中最为老成持重的那位古铜肤色大汉发话了:“老二、老三,赶紧把俩娃娃抱过来,两位婆婆还要去给弟妹们接生呢。”
说罢,这汉子还向两位稳婆拱了拱拳,以示歉意。
又是盏茶功夫,几个孩子却是相继出生,几个汉子的心也终于是落了地。
这几个孩子的哭声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响亮,而八个汉子一人怀里抱着一个,互相看着对方,也都是欢喜的不得了。
说起来,如今在三柳村这八个都要做父亲的精壮青年,那可都不是普通的庄稼汉子。
不说别的,但就最之前那险些摔倒的矮壮汉子,他临危之时所施展出的千斤坠功夫,便足可见其下盘之稳。
那般功夫,若是没有个十数年日夜锤炼的苦功,绝对根本不可能使得出来。
他们八个,都是大唐府卫战兵出身。
战兵,可不是那种各地节度使临时抓的壮丁,也不是各地的民团辅兵那种三流货色。
皇朝治下,唯有京畿的十六卫禁军和驻守六十四道的府兵方才有资格成军,而这八十支军队中的士兵,方才被称作战兵!
他们也是盛唐皇主攻城略地,攘外抚边所最为依仗的力量。
各地节度使原本乃是皇主近臣,奉命驻守天下各道,掌有节制各地军政之权。可近年来,拥兵自重,野心渐起的他们,兵锋所指却不在国门之外,而是为了争权夺利,互相之间也是多有征伐。
不少武人参军所为的乃是杀异族、积战功,最终披上将军甲,荣归故里。所以许多战兵都不愿为了别人的一己私欲,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因而这些年,许多府兵都从军队中逃了出来。
他们这八个人,也是逃兵,可其实他们原本也并不是一个军中的。
两年前,曾有七节度使会盟,合兵一处,在长安城外的落雁山与皇朝禁军进行过一场混战。
混战之中,可不管你是什么天子亲军还是地方骁营,鲜血淋漓、哀嚎遍野之下,二十多万人东西南北都难以分辨,皆是乱作一团。
原本,一群节度使都抱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想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所以虽是七支大军同盟一处,却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的信赖也是毫不坚固。
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历代李家天子虽然个个都好大喜功,可几百年来,何时出过一个傻子?
当时的皇主李崇文乃是故意在落雁山设局,假称有人叛乱,向十几道节度使求援。可实际上,他乃是以自己为饵,为的就是“二桃杀三士”,以除去这些野心渐长,不尊皇权的封疆大吏,重振皇族声威。
李崇文略施计谋,七个联盟一处的节度使不仅没有抓住他,反倒是互相乱斗在了一起。乱军之中,那可谓是打了个天昏地暗,七个节度使直接就战死了五个不说,还有一个也是重伤垂死,李崇文和自己的禁军才是最大的赢家!
虽然有一个西凉节度使靠着麾下骑兵优势,在反应过来后,硬生生率兵从混战之中脱离了出去。可他也因此而实力大损,就此意气消沉、灰心丧气,躲在西凉不出,再没有了争霸天下之心。
一众节度使都死光了,那还替谁卖命?
乱战之后,一时之间,在那尸横遍野的落雁山脚下,尽是各军的散兵游勇。
可他们也总得生存下去不是,于是有的干脆拉起了旗帜,远走荒山野外,上山做了山贼。反正打家劫舍这种事,安阳节度使以前也没少放纵他们做过,安阳军士做起这种事,可谓信手拈来。
更多的士兵,皆是良家子弟出身,本就良知未泯,当然不愿侵扰百姓,既然没有了建功立业的希望,便想着偷偷潜回家乡,希冀可以安度余生。
可哪曾想,一回到家乡,这些人就因叛军或者逃兵的身份被抓了起来。家里有点能耐的,也就是散尽家财上下打点,以求能够保住家中独苗。
至于
其他被抓到的士兵,若生就瘦弱无力,本就是被拿来勉强充军的,可能就被直接处死了。而那些长的彪悍精壮的,或是转手就被豪伐大户弄去,变成了自己的私军,或是又被其他节度使收入麾下,换个军营继续过着那种刀间舔血的苦命日子。
原本他们这一标也足有二十多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群人本想着可以守望相助,一同谋个出路。却不曾想,战场上没丢了命,在辗转回乡后,却是当即就被处死了七八个,还有几个人也被抓去充作私军……
余下他们八个,便知晓自己这曾经荣耀之至的战兵身份,现在就是个催命符!八人同命相怜,索性刹血为盟,在皇天后土之间,义结金兰,约定日后同生共死。
那精壮魁梧,有着古铜色的肌肤的大汉,正是几个人中的大哥赵安国。他家祖上也是出过将军的,可他十六岁从军,如今三十有二,却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
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他在西凉得罪了人,以至于自己的军功,统统不作数,根本升迁无望。
这一次,他所骑乘的马是被人给换了,他天生身高体重,一匹老马想要驮着他冲锋陷阵,自然气力不够,那马匹在混战之中竟然被直接累瘫而亡。
西凉治军甚严,一匹马可比人还金贵的多。失了马匹,他便知晓,自己即便回到西凉,也要被人寻由治罪,索性就脱离了西凉军,做了逃兵。好在他家中本也没什么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此浪迹江湖,了却残生,也无所谓。
排行二、三的两位红脸汉子,那对儿孪生兄弟,郑从龙、郑从虎,他们皆是出身于武威节度使麾下最精锐的先锋营。
两兄弟,分别擅长左手刀和右手刀,身背两面铁盾,攻守兼备,极其受武威节度使的依仗。两个人虽是平日斗嘴,可毕竟兄弟齐心,往往配合默契,立功无数,在武威军中威望不低,众人皆知他们武艺高强,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只是可惜了悍勇先锋营,为了保护武威节度使,在落雁山一战后,拼了个近乎全军覆没,才勉强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节度使救了回去。
可此战之后,老将军的三个儿子见父亲伤重,皆知他注定没几天可活了,竟是一心想着争权夺利,最后活活把那位武威节度使给气死了。两兄弟见状,就此心灰意冷,不等残军回转武威,也悄然离开了武威军大营。
排行第四的,则是几人之中身材最为矮小的那个。他名为周勇,虽是天生五短身材,却是出自凤翔军中极为著名的地突营。他一身功夫,几乎都在两腿之上,因而练的下盘稳健选胜常人,曾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之一。
但他却是被迫参军的,周勇自小家道中落,父母更是早亡。可他周家却是军户,正赶上那一年,本该族长之子去服军役,可族长不舍得自己孩子去卖命受苦,于是年刚十二、无依无靠的他就被迫去参了军。
如今尚未而立之年的周勇,其实有着十七年的军龄。至于军功,用他上司的话说,一个斥候,要什么军功,往往只在他立功后奖励他一些吃食,便顺势把他的军功克扣的一点不剩。
他做斥候的十七年,斥候营却俨然成为了周家巴结其他家族最好的筹码。十多个周家子弟,踩着周勇的军功,倒是在凤翔军中混的风生水起。
至于老五,名为肖小刀,倒是几人中凶厉之气最淡的消瘦青年,土黄色脸膛,生就一双细长狭眉,要是不说,倒是挺像那在庄稼地里常年劳作的庄院汉子。
若说他极为突出的特点,那便是一旦发力,他的右手臂便会变的极为粗壮,甚至足足会比左臂粗上三圈。而他的一双眼睛,时而还会有精光乍现,绽放慑人心魄的光芒,极其有威慑力。
这位长宁军督战队中的的督战队长,别看现在低调的很,他可是经常会在长宁军中客串刽子手角色的超级凶人。兼之在长宁军中时,他常会带着一个黑色面具,更有着“鬼见愁 ”的绰号。
他曾被描述长的宛如饿鬼,青面獠牙,却是不曾为任何人想到,在去掉面具后,这“鬼见愁”肖小刀竟是个如此其貌不扬之人。
排行第六的,则是那个说话瓮声瓮气,人称黑魔王的大黑胖子孙乾。他曾是皇庭的左金吾卫,就是那种穿着全身铠,带着蒙面金盔,手持陌刀大戟以及斧钺长戈的皇庭侍卫。
左金吾卫隶属十六卫禁军之一,据说,每个镇殿禁军一身负重平均都在九十五斤以上。而他们的职责,就是每天要给皇主站岗放哨。
这些镇殿禁军,每个人都是从京畿道战兵中精挑细选出的大力士。依照兵刃不同,被分为大戟士,陌刀士,执金吾和执戟郎等等,孙乾就曾是镇殿执金吾。
说起待遇,他这种天子亲军中的亲军,当然是极其优渥的。至于胖子做逃兵的原因,他自己只声称是太累,每天都要扛着好几百斤的负重站上数个时辰。
众兄弟对此虽不曾仔细追问,但却都知道他必定是有着难言之隐。 为了脱离金吾卫,他还专门扒了一具尸体,为他套上了自己的全套装备。然后又大力一脚,将那人头颅连同金吾盔全都踩扁,又把自己的军牌扔下,以求可以金蝉脱壳,假死逃生。
至于老七柳阡夜,却是这三柳村土生土长的人了,也是那曾经一直守着三株柳树的柳家旁支的后人。他几乎是如今所有柳家子弟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之人了,毕竟柳家的主家早就把家中藏书变卖一空。
在如今武道盛行的时代,柳阡夜堪称文武全才,只可惜他虽是自小熟读诗书,一身文才也确实世所罕见,可他武艺也就勉强只在三流之境。
因而在科考路上难啊,现在的皇朝,文官倒是可以不读书,可武艺不精湛却是绝对不行。柳阡夜年十四便首次参加科举,在连续落榜十年后,他是真的有些兴致寥寥,心灰意冷。
于是就应了河东节度使的邀约,进入了河东军中,想着从军中再找找机会,曲线报国,以施展自己平生抱负。
可他一到军中才发现,现在的军队竟是早已沦为河东节度使这般封疆大吏的私军。见惯了乌烟瘴气,初心不改的柳阡夜顿感报国无门,也是有些意气消沉。
正逢几大节度使在落雁山乱战,河东节度使战没,他便趁机从河东军中脱离了出来。只想着从此之后就回归故乡,再不问世事。若有机会,自当报效朝廷,可若是没有机会,为免遭烦恼,自己还是隐居村中不理会这世间纷繁了。
一心以治世报国为己任的柳阡夜,却没成想,自打同几位兄弟结拜在一起,共同回了三柳村隐居后,他却是过的比前些年轻松的太多了。
兄弟八人中的老幺,生就一副惨白脸膛,身材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一身上下也没个二两肉。他的名字叫做柴河,原本是个小商贩,他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再加上脑袋灵光,偶然的一次机会,为幽州节度使看重后,被其收作了义子。
然而幽州军虽在以前有皇朝劲旅之名,可偏安一隅的幽州现今却是积弱已久。他的义父又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参与此次大战,竟是沦为此番权力斗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便是他自己也葬身在乱军之中。
柴河偷偷收敛了义父的尸体后,知道失去了义父的幽州必定一盘散沙,因而也没有选择返回幽州接掌大位。而是选择了四方游历,远离掉这些年尔虞我诈的生活,结果却是因此遇到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兄弟。
说起来,八个人那日见诸多同袍下场凄凉,便围坐一团,一同商讨着日后出路。
“弟兄几个,咱们都没什么家小,要不索性占山为王吧。”周勇是个混不吝的,语出惊人。
“那怎么行,我们好歹也都是良家子,真要上山为非作歹,岂不是要让祖宗蒙羞。”赵安国道。“老四你别出馊主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要一起出家为僧的,也有要远走草原避祸的……
柳阡夜思虑良久,“各位兄弟,不妨听我一言。我柳家在我家乡,还算小有势力。我不妨先行回乡,想办法销了自己的军籍。各位哥哥到时候,再装作外乡人避难投奔过来。”
“三柳村偏安一隅,地广人稀,即便日后我们身份泄露,也好脱身。而且,如果没被发现,那便更好,你我众人就在三柳村娶妻生子,避祸生息好了。”
众兄弟一听,纷纷觉得是个好主意。这才有了三柳村八兄弟共同等待各自婆姨生产的一幕。说起来,这离当年七节度使混战已足足过去了两年之久。
这两年,各路节度使虽是安稳了许多,可皇朝局势依旧不甚安稳,哪里还有人会花心思来追究他们这些小角色,这也是他们真正放下心来,在此彻底安家定居的原因。
虽然众兄弟相貌身材大多不似平头百姓,可三柳村民倒是从未介意过此事。
他们只道乱世之中,人人皆是苦命之人。
而这八子能够同日而生,却是大吉大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