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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唐 ?十一国士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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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不曾听闻这喃喃自语,年轻道人却是耳聪目明。本来对这校尉不太关注的一尘子,听到李开这低声呓语,便歪头瞟了他一眼。

    却不曾想,适逢老人也正抬眼打量着他着他,只见这李开虽面容愁苦,却又偏偏在看着这年青道人时,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尘子本也没太注意,然而待他再细细观看这年老校尉,却只见他脸上带着说不尽的慈悲之色,和蔼无比,哪里还似方才那般面露凄苦之色。

    一尘子有些疑惑,他常年跟随独孤伯,倒是从不曾同这位长安人称“隐亲王 ”的老人家打过交道。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同他似乎有些渊源,却又对这位老人毫无印象。

    这边李开却是没有在意这些,自顾自的驾驭着老马,回城而去。虽是疑惑不解,一尘子也不再多想。眼见独孤伯离开多时了,自己需要赶紧去寻他,免生意外,也是匆匆离去。

    朱雀门口的长安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更是盏茶功夫便渐渐散尽,长安大街也随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边柳阡夜却是如没头苍蝇一般,一路边走边问,总算是在长安城外十里处的望江亭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和家人。

    “爹爹!”倒是父子连心,虽是月余不见,柳向北还是第一个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纵马而来。小家伙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却是越擦越脏,就冲自己的父亲奔去。

    终究是个六岁的孩子,饶是比其他孩子早慧一些,小向北这会儿也忍不住心中恐惧泣不成声。

    “爹爹,孩儿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长安太危险了,好想回家…… ”

    他也不管不顾自己父亲穿着的月牙白长衫用料何其名贵,小手抓过衣襟就照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儿擦去!

    这边李二倒是大惊失色,皇主御赐的布料居然被这熊孩子拿来擦脸!看这孩子脸上黑乎乎的,嘴角还挂着油渍,李二心知这要是擦上,这件御赐天蚕丝的衣服算是毁了。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柳先生居然也跟着他胡闹。只见柳阡夜蹲下身来,用手拿起另一侧的衣襟细心的为这小屁孩擦拭起来!

    明日柳先生作为新科状元,好像是需要穿这件御赐月牙白进殿听封的吧……

    怎的竟也和稚子一般,不分轻重,这要是脏了衣服,到时候丢的可不单单是柳阡夜一人的脸,怕是连带着王爷和皇主都要面上无光。

    待柳阡夜细心的把儿子的小脸蛋儿擦干净,更是牢牢的把小向北抱在了怀中。这下可好,从来都是八个小娃娃中最调皮捣蛋的小向北,居然擤了好长一大串鼻涕,还尽数抹在了父亲的衣服之上。

    他哪管这衣服用料如何考究,就是觉得挺舒服的,用来擦鼻涕正合适。这边他看到柳阡夜身后的李二已经目瞪口呆,还故意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舒舒服服的依偎在父亲肩头,酣睡过去了!

    ……

    “五哥,六哥,你们怎么到了这长安城? ”柳阡夜将左手青澜剑挂在腰侧,两只手抱着儿子,生怕惊醒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肖小刀和孙乾近前。

    独孤婉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想要把孩子抱走, 让他们兄弟好生谈话。

    柳阡夜却是,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深情,示意妻子好生休息。独孤婉也是香腮一红,自幼同柳阡夜相识的他,从一个眼神就知丈夫怜惜自己之意,也就不在坚持,到一旁休息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 ”孙乾简单的将八弟柴河受困幽州的事情跟柳阡夜说了一通。

    “如此说来,其他几位哥哥都是去了幽州! ”柳阡夜回头看了一眼李二。“这样吧,你们先随我进长安,待好好休息一番。你们一路西来,舟车劳顿的,嫂嫂和侄儿们怕都累坏了,咱们先吃过饭后再说! ”

    李二几人中,有几人让了坐骑,让几对儿夫妻两人一马。于是丈夫抱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惹得座下马儿也是一阵疑惑。难怪今天让我吃这么多草料,原来是让我驼这么重的东西!

    失了坐骑的侍卫也各自寻一同伴,于是一行人双人同骑便缓缓回转长安城。只不是三兄弟,怀抱妻儿,面带喜色;那抱着三个同僚的侍卫却是满眼的无奈和嫌弃。

    一行人一路无事,只是中途孙乾路过裁衣店铺,下马去新换了一身衣袍。一会儿是要见王爷的,怎也不能裸着上身不是。

    礼亲王李崇德在柳阡夜几人走后,也听闻了手下人对朱雀门口一事详细的汇报。他对孙乾的身份的好奇,此刻已然在对柳阡夜身份的疑虑之上了。

    对于独孤家的江湖供奉,他也算略知一二,自是知道那些人中最不济的也有着六品武士的实力。这孙乾居然能轻松的同两人过招还游刃有余,想必起码也有着五品甚至四品武士的实力。

    这般战力,放在自己的王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啊。

    李崇德虽然没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襟,可也终究是个喜欢网罗人才的。待到柳阡夜一行人回府,他便细心的为他们准备了房间,还专门送去了崭新的换洗衣物。

    王府之中,自是奢华无比,不提花园之中奇花异草,但是花园之大便可媲美普通豪富之家整个宅院。园内山石堆砌、鸟语花香,虽已早至深秋时节,偏不生半点寒意。

    随行管家便解释到,此园名为长春,地下有十数道地龙更兼四个冰库用以调节气温,因 而四季如春,如此取名长春。听罢解释,众人无不赞叹。

    唯有柳阡夜暗暗叹息,他已在长安半月有余,结识官员甚多,自是早知长安豪阀之家大抵如此。

    可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豪阀门庭竞相比富,长安城奢靡之风盛行。可他一路从河东游学入长安,甚至在离这京畿极近的河西道都曾见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不用想都知道,在那远离中庭之地,盛唐百姓该是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

    大管家将肖小刀和孙乾的家眷安排在了柳阡夜房间的隔壁,便缓缓退去,准备晚宴。

    许是为了几兄弟方便,这处小院便专门安排给了他们几人。柳阡夜几人谢过管家之后,便让娘子照顾幼子,三人则是聚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老七,八弟那边…… ”肖小刀欲言又止。

    “五哥你先别担心,小八素来机灵的很。他又在幽州生活多年,即便不能站稳脚跟,单是靠着他的能力,再有大哥他们的帮助,自保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阡夜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镇纸。

    “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也来长安了?长安乱局比之幽州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

    孙乾看着有些激动的柳阡夜。“你我兄弟结义,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长安!你若想在这长安覆雨翻云,做一番大事,身边总要有两个可以性命相托的近人! ”

    “你若不想在长安,五哥和六哥也可护着你安全离开。便是大哥他们,也很是担忧你,只是他们有所顾虑,不便来长安罢了,但北境幽州永远都会是我们的后盾! ”

    肖小刀看了看这屋内奢华摆设,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你呢,也给哥哥们交个底,幽州还是长安! ”

    “五哥,六哥,我也知道如今皇朝日薄西山。但我终究承恩于先师,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要做唐臣。不然我怕待我入九幽黄泉之后,没脸见我柳家先祖,更愧对孔脉文人! ”

    肖小刀和孙乾点了点头。“那五哥和六哥便陪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们,若以后事不可为,也不要过于坚持,大哥嘱托我们,让你到时候乖乖跟着我们前往幽州同其他兄弟团聚 。 ”

    柳阡夜答应道:“那是自然,如今大厦将倾,我也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若事不可为,自当退至那江湖之远,与众兄弟把酒言欢!  ”

    随后,众人也各自回房换上了王爷派人送来的衣衫。柳阡夜脱下身上衣衫后,见其几处污秽之处几乎无法清洗,也是眉头一皱。

    正思索间,却是看到了屋中绘有仕女图的屏风。便将书案收拾干净,将长衫平铺在桌上,挑选了一只翠管关东辽尾 ,将其润笔入墨,思衬片刻,便在这月白衣衫上绘出一副松山墨竹图。

    将笔放置一旁,柳阡夜不住点头,自己也对这即兴之作十分满意。正在此时,大管家又来到跨院,告知他们王爷在堂中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于是兄弟三人便安顿好家人,随管家前往赴宴。觥筹交错间,礼亲王李崇德对孙乾二人也是极尽招揽之意。孙乾见七弟同这王爷关系不错,也是频频向王爷敬酒,柳阡夜自知自己已入长安,必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乐得两位兄长受亲王礼遇。

    虽说李崇德志大才疏,却也终究算得上礼贤下士,众人宾主尽欢之余,礼亲王更是大手一挥,为兄弟三人送上大量财物。

    三人也是毫不推辞,既然在亲王府中,那便客随主便,更何况亲王以后一定会需要他们效力。直到酒至三巡,几人才回到所住跨院之内。

    一夜无事,次日,柳阡夜等一众新科进士便需要皇城听封,正式步入长安官场。

    临行之前,李二恰好看到了柳阡夜,见到其在那昨日所穿脏衣之上竟然绘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松山墨竹图,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盛唐科举正常乃是在春季由礼部主持,因而常科又名“春闱”或者“礼闱”。

    不过自礼亲王监国以后,为避免陇右勋贵通过内阁干涉礼部选贤任能,皇朝便从未开过常科。而是礼亲王以小皇主的名义开设恩科,因此这几年朝中新晋青壮官员也多以天子门生自居,大多归附于礼亲王。

    然而同为礼亲王亲信的文脉官员和新晋武勋却偏又始终貌合神离,互相看不上。

    文人觉武人野蛮,武人觉文人羸弱。文武之争由来已久,饶是礼亲王如今大权在握,对于此事也是颇为头疼。

    柳阡夜自皇城出来,获赏赐无数,自然也就成了年轻武将嫉妒的对象!这才刚拐出皇城,就被一位禁军校尉拦住了去路。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新科状元柳大人吗!恭喜柳大人啊,听说陛下可是钦点你直接留在长安城,你我以后也算同朝为官了!”

    安城中,有几种人最是招惹不得。除了各个名门望族家的膏粱子弟之外,便数那些天子近臣最为朝中大臣们所头疼。

    所谓天子近臣,也就是皇主的侍卫、伴读以及总管太监这些。这些人虽大多地位不高,却往往最是能够影响皇主的想法。所谓小人难养,大抵说的就是他们了。

    与这些人若是相交过密,难免有些自掉身价。但如若过于疏远,一旦得罪他们,却又难保他们不会在皇主近前说上几句谗言。要是铁血帝王还好,自不会偏听片面之词。可若遇上个耳根子软的,为了维护近人,如柳阡夜这般寒门子弟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柳阡夜闻声停下脚步,却见同他说话之人,自己竟有些眼熟。这些天随着礼亲王,每日出入各大公卿世家,也亏得柳阡夜博闻强识,记忆非凡,才勉强想起在哪见过此人。

    “高公子,不对,不对,应该叫你高将军! ” 柳阡夜已是逐渐适应了官场的客套。 “高将军,原来竟在这长乐宫当差吗?柳某失礼了。”

    “恩,家兄是陛下的侍卫总管。承蒙陛下看重,我也在这长乐宫挂职。 ”高欢不无得意的说道。“柳大人,不知陛下封了你几品的官阶啊?是将您派去了太学还是集贤殿!”

    柳阡夜摇了摇头。

    “那可是三省六部或者九寺五监?”不比太学等地,这几处可都是朝廷实权之地。高欢也是心生惊讶,难道这柳阡夜这么蒙亲王看重!刚一做官,便是如此重要的位置!

    然而只见柳阡夜依然还是苦笑。

    “怎会如此?新科状元大多会被遣往这几处磨砺几年,难道柳兄并不受陛下看重,调去了长安府衙? ”高欢虽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也算是礼亲王一派,本欲冷嘲热讽却也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长安府衙所属官员,因在这天子脚下,虽也参与朝政,但究其本质,却同其他官员天差地别,并无权真正参与到朝中大事当中。

    “不知高将军可知御史台?”柳阡夜也不卖关子,反问高欢。

    “御史台?”高欢闻言一愣,显然十分吃惊。毕竟御史台官员监察百官,除了一些流外官之外,品阶最低都在正八品之上,他却是从未想过柳阡夜会被直接下派到御史台。

    尽管心中不无嫉妒,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好奇,不无试探的问了一下 。“御史台倒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柳大人是要去往三院之中的哪一院?”

    眼见柳阡夜苦笑更甚,高欢心中疑惑万分。虽说御史台监察百官,表面上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但其实御史台官员往往都受其他官员巴结的很,在这长安城也算顶好的差事了。

    “不会是流外了吧?不入品阶?柳公子可是今年的状元郎啊!”高欢惊呼一声!如果自家亲王殿下举荐的状元郎连个品阶都没有,那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正在这时,几个新科进士也自这长乐宫门鱼贯而出。几人一见柳阡夜在此,连忙躬身施礼。

    “侍御史大人,恭喜了。”

    “同喜,同喜,各位以后同朝为官,你我当互帮互助才是。”

    几人告辞而去,柳阡夜这才又看向高欢,脸上那愁苦之意也是毫不做伪。

    “高将军,你也听见了。今日陛下金口玉言,直接封了我一个台院侍御史,百官尽皆哗然,柳某直到现在都不曾缓过神来。”

    高欢强压心中震惊,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嫉妒和恼怒。他自己如今才不过是个七品的云骑尉,还是个勋官,没有太多实权。可这柳阡夜初来乍到居然就做了六品的侍御史,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皇恩浩荡,柳大人日后想必定能官运亨通,到时候别忘了提携小弟!”高欢心知柳阡夜初临朝堂便得此高位,日后必定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忙巴结道。

    “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少年英武,日后定能建功立业。热血汉子疆场征战,方是我辈男儿楷模,柳某比起将军,可是差的远了。”

    ……

    两人又是寒暄片刻,柳阡夜这才出得宫门。 不似别人的羡慕,柳阡夜先是回了住处,匆匆同妻儿交待了几句。换了官服后,便直奔御史台。

    御史台为大唐监察机关,行纠弹天下官员之责。其下分三院,台院有侍御史四人,从六品下;殿院有殿中侍御史六人,从七品上;察院有监察御史十数人,正八品上,还有一些不入品阶的编外官员。

    然而今时今日之御史台,处境却十分尴尬,大唐纵横六十四道,本应尽在在御史台监察之下。可自从各道节度使大权独揽,御史台所察便唯有京中六道,根本无人敢去巡查各州郡。毕竟一不小心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惹怒了那些武人,多半有去无回。

    礼亲王将柳阡夜安放在这御史台也算是用心良苦。御史台虽不在三省六部之内,却又多与六部官员职能相承。而两位御史中丞都已年老,柳阡夜虽只是侍御史,但陛下亲点,实际上却是御史台日后真正的掌权之人。

    而如今朝堂之中虽不设“内阁”,但亦隐有十阁老的说法。三省六部各占其一,而最后一席便是这御史台诸御史之首,职位空缺多年的御史大夫了。

    近几年,礼亲王监国辅政,逐渐架空陇右勋贵武将世家,意图改革态势越发明显。六部官员逐渐被替换成自己亲信之人,唯独这三省长官,乃是随国公等人遥领,李崇德一直苦于无法掌控。

    他这次将柳阡夜推到这御史台的位子上,也是存了加大御史台职能,重整朝堂局势的心思。

    柳阡夜也知道,自己任重道远,如今大唐朝中乱局才是各地藩镇听调不听宣,尾大不掉的罪魁祸首。而陇右旧勋贵集团同新晋武将世家的矛盾也是同样不可调和的,或许这也是自己的机会。

    柳阡夜刚到御史台,无人可用,便将自己的两位结拜兄长带在身边。在这长安城中,拳头大才是王道,如今自己背有礼亲王撑腰,更有小皇主的赏识,再加之新官上任,可谓是搅乱这长安局势最好的时机。

    然而,初临御史台的柳阡夜还是低估了如今朝廷的腐朽。待他来到这边,才发现偌大一个御史台,居然空无一人。不用想也知道,各御史终日无所事事,那便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可见文人对如今朝廷的失望。

    柳阡夜心知,御史台之官员,堪称国之脊梁。古有御史言官,血溅三尺于朝堂,然而直到自己亲眼见到这国之脊梁居然都断了,他才明白礼亲王究竟将怎样一个烂摊子交到了自己手上。

    “五哥,六哥,还要麻烦你们按照这名册去将这御史台官员尽数召来。 ”柳阡夜抖了抖手中落满灰尘的花名册,很是无奈的对两位兄长笑了笑。我先跑一趟户部,把你们的户籍落下来,也免得你们在长安日后不方便。

    “好说,那便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回到此处! ”

    三人分头行动,这边柳阡夜身为长安官场新贵,户部侍郎甚至亲自去把孙乾二人的户籍办妥,为的就是结交这位长安官场炙手可热的新星。

    “端公,户籍明日就可办妥,可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别看堂堂户部侍郎,官阶比之侍御史还要高上很多,但御史台官员却最为各朝廷官员忌惮。没办法,谁让人家纠察百官呢,如今柳阡夜新官上任,风头正盛,他可不敢得罪。

    “那便多谢吴大人了,柳某还小大人几岁,称我表字慕辰就好。御史台百废待兴,公务繁忙,我就先走了,待日后清闲请吴大人喝茶。”

    ……

    这边柳阡夜刚回到御史台,穿过廊道,刚欲转入正堂,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议论。

    “真是气死我了,这随国公府的人真是越发跋扈了。仗着自家权势,整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堂堂英国公的后人,如今竟一肚子男盗女娼,不干人事!”

    “还有那些京畿禁军的混蛋,跟他们也是沆瀣一气,根本不听我的调令。一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唐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柳阡夜闻言一愣,收住脚步,站在门外,侧耳倾听。

    只听另一个略苍老的声音答道:“好了,怀忧,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御史台虽有上书纠察之能,如果咱们可以直接动手抓人,就好了。”先前恼怒的男子,声音略显年轻。

    “哎,这事不提也罢!话说回来,严老,这次的新科状元好像背景不简单啊,竟然直接空降到咱们御史台。而且一入官场便是侍御史,在本朝似乎还没有过先例吧? ”

    “怀忧,你看看你整日除了读书便是舞枪弄棒,一点都不关心这长安城的大事!听闻这状元郎柳阡夜本是河东神童,早在十年前还曾在咱们长安城文压众人…… ”

    “等等,严老,你是说咱们这位新晋侍御史是河东的柳阡夜?”

    “对啊,是河东籍的柳阡夜?怎么,怀忧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我当年进京赶考,同他曾在登第楼文会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应该早已不记得我了吧。严老,你是不知,当年登第楼文会,柳大人一人曾压的十数位太学生话都说不出来!那才是我读书人该有的风采啊!  ”

    “可是我怎么听说,咱们这位柳大人是靠武艺力压众人,方才拿到的这魁首之位?”老者有些疑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出自河东柳氏,料想应该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

    “也是,遥想当年河东柳氏昌盛之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说起来,我们东阳严氏和河东柳氏也算世交,可近几十年,柳家竟然衰落的如此之快。哎!”

    柳阡夜暗道,没想到御史台中居然还有东阳严家的人,这对自己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严柳两家相交百年,在朝中始终互相扶持,虽说柳家已没落多年,但毕竟往日的香火情分尚在。自己在这御史台毕竟初来乍到,如今 在这有个可以借力之人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柳阡夜轻咳两声,大踏步便推门而入。打眼一瞧,果然是一老一少。老者袍服为深绯之色,上绣岸芷汀兰,束着一条十一金腰带,头戴进德冠,足登官靴,腰

    间一只银鱼袋烨烨生辉。

    观其面目,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生的慈眉善目,更兼一双招风大耳,虽是头发略显花白,面色倒也红润的很,体态略胖,正是这御史台两大中丞之一的严高枝。

    严高枝出身清贵,乃是东阳严家的长子嫡孙。三十岁时,志得意满考取进士,在这御史台为官,更是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始终谨小慎微,虽身处高位却是长安官场之中有名的和事佬。

    反观这年轻官员,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倒是没有穿着官服。只见这人长的剑眉虎目,方口阔脸,身躯高大,肌肉虬结。更是穿着一身墨绿武士服,足登同色武士靴,腰束瑜石带,头带乌纱帽,尤显英姿勃发。就是柳阡夜见了也是暗自吃惊,好一条健壮汉子,体魄强大竟丝毫不在大哥赵安国之下。

    这被称作“怀忧”的青年,乃是河西人士,名为鲁能文。自古河西出豪杰,这鲁能文虽不是出身河西大族,却也算是世家子弟。几年前考过童子试后,便由家族托威武将军齐阔海将其送入了长安武院之中学习。

    几年前,鲁能文同时参加文武科举,虽是文才差了些,也是拿了个同进士出身。而武科举也不过惜败给了高欢的兄长高观,竟是拿了个武榜眼,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乃是如今长安十秀之一。

    当年礼亲王虽十分赏识此人,但却碍于河西鲁氏同随国公府相交过密,最终也没将他重用,只是把他扔到这御史台做了个普通御史。

    然而就连李崇德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随手安置的鲁能文,虽是人微言轻,但却是自他做了御史之后,一改御史台十数年颓靡风气。一月之内,鲁能文竟然连同诸位御史接连上奏数百道奏折,弹劾数位朝中大臣,其中更是有数道要求严查随国公的。

    这件事,当时在朝廷也算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最终却是不知随国公府许诺了河西鲁氏什么好处,这个刺头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当年鲁能文迫于家族压力,也是一腔愤懑,自觉身为御史言官,却屡屡受制于家族,便声称要脱离河西鲁氏,孑然一身。此举吓得他父母连夜从河西跑来长安,同他彻夜长谈了一番,性格冲动的他这才作罢。

    自那以后,鲁能文便整日舞枪弄棒,再不过问朝堂之事,虽是每日见豪阀公子仗势欺人,依也只是抱怨几句就做罢了。然而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小觑他,他更是在长安得了个“笼中虎”的外号。意喻他如今虽为家族束缚,却是名副其实的凶虎之士。

    他终究是鲁家人,这是不可改变的。哪怕他被从鲁家宗族中除名,一旦他敢于触怒随国公,依照陇右勋贵集团的势力,随国公轻轻一抬手,就能使得受牵连的鲁家彻底在河西除名。

    “二位大人,我是御史台新任的侍御史柳阡夜!”

    柳阡夜同二人打过招呼。

    “御史中丞严高枝!”

    “御史鲁能文见过柳大人。”

    微微同鲁能文颔首示意,柳阡夜看向严高枝。“严大人,下官初来乍到,不知如今我御史台为何竟如此空旷?”

    “这便说来话长了,咱们坐下说 ,怀忧你先去给柳大人泡壶茶来。”

    鲁能文应声而出。

    “听闻柳大人出自河东柳氏?”

    “正是,慕辰世代居住河东解县三柳村,算是柳家旁系吧!”

    “哦,果真如此,那你便更不必客气了。 严某出身东阳严家,你我严柳两家交好可足有百年了,一向都是在这朝**同进退的。”

    “这倒是晚辈失礼了,晚辈柳阡夜见过严世伯。”

    柳阡夜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待严高枝搀他起来后,二人先后落座。

    “严世伯,不知可否同小侄说说这御史台怎会如此冷清?方才我来到这儿,见那花名册上已有尘灰许多,想必得有半月有余没人用过了。”

    “实不相瞒啊,柳世侄,这御史台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这般鬼样子了。我也就是每隔半个月来这里走一个过场,总不能让这衙门彻底荒废了吧。”

    “愿闻其详!”

    “三十年前,崇明太子曾在这京中组建金乌卫,便从这御史台中抽调了许多人。金乌卫职能当时犹在我御史台之上,不单监察百官,更有抓捕处决之权。那时的长安官场可谓是百年来最为清明之时。”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十八年前吧,那时候我也是刚刚入朝为官。孔渊大将军和他的神策军在江南道全军覆灭,随后崇明太子暴毙,之后金乌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自那之后六年,政治中心便一度转移到了东都洛阳。那六年,长安官员大多随之东迁,唯独我御史台奉命留守长安。”

    “严世伯可是指当年迁都一事?”柳阡夜问道。

    “恩,倒也不算是迁都吧,洛阳一直都是我大唐陪都。恰逢当时老皇主痴迷丹术,久居洛阳,三省六部官员也就随之东迁了,直到先皇继位才又西迁回来。”

    鲁能文这时沏好茶回来,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后,也在柳阡夜边上坐下。严高枝细细品了一口,似是回味过往时光。

    “御史台虽奉命留守,但监察百官的职能却需要有人承担啊。当时的御史大夫就分派了一部分人马也随三省六部官员去了洛阳。后来那一批人就在洛阳组建了类似“金乌卫 ”职能的府衙龙庭卫!”

    这边鲁能文似乎对“龙庭卫 ”有所耳闻,就插了一句。“严老,这龙庭卫可就是那支军队?”

    “对,就是那被朝廷视为禁忌的龙庭卫队。”严高枝压低了声音,示意鲁能文去将房门关上。

    “当年龙庭卫队一百七十六人不知为何,在洛阳城分别袭击朝廷各大官员,更是刺伤随国公等人。甚至有人称,老皇主身体康健,却在不久后于奉宁观龙驭宾天,也同龙庭卫队暴起伤人有关。”

    “当年之事,已经很难查证,总之在那以后,龙庭卫队就成朝中了禁忌。而我们御史台因为与之关联甚深,尤为皇家忌惮,职能也在此之后被大大削弱。”

    “虽然名义上,御史台依旧有监察百官之能,可实际上人手已是大大不足,多年来,又没有新鲜血液补充,就连御史大夫都是多年不曾设立。而在各节度使、都督奉令总揽一道州府大权之后,御史台更是失去了巡查天下六十四道之职!”

    柳阡夜黯然叹道,“于是短短十数年,各地便成藩镇割据之势,听调不听宣。更有前些年,先皇主迫不得已以身为饵,落雁山之战!”

    鲁能文心有不忿。“朝廷如此,也不全是这十几年的事。自从百多年前,孔圣无涯山儒教一脉被迫封山,文人失去领袖,武人越发跋扈,朝廷便各种积弊难返。看看如今随国公,把这长安城都当做自家后花园了,就差没登基做皇帝了。”

    严高枝急忙起身,哪里还像个身材发福的老迈官员。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捂住了鲁能文的嘴,“怀忧,慎言啊!这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严世伯,怀忧兄心直口快,所说也不算言过其实。我十二岁进京赶考,也算亲眼见证过十数年前长安城的繁华盛景,今时今日之长安城,比之十六年前,确实江河日下,不可同日而语!”柳阡夜言语之中也不无惋惜。

    “然而官场之糜烂,实是始于文武之争,始于我朝初建,并非某位皇主一人之过!”严高枝深受家学影响,尤为崇尚皇权,连忙出言维护。

    “话虽如此,百年来,儒门屡次派人出山欲革新辅政,却也屡屡为军方所止,难道还不是有人不作为?”鲁能文长叹一声,加以反问,他对这朝廷却是失望的很。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不外如是了。

    “孔圣封山过百年,孔家数代弟子难入朝中 。直到三十多年前,孔阁老主政,文脉方才略压武人一筹。遥想当年神策军改革,给了多少寒门子弟机会,崇明太子清肃内政更是让我朝隐有中兴之势,可结果呢?”

    严高枝见这个自己颇为欣赏的莽撞后生又要口出狂言,连忙咳嗽了几声。

    鲁能文虽对柳阡夜当年口若悬河,更兼大笔挥就兴国策之事记忆深刻。然而他也知,毕竟十数年过去了,当年士子风流不见得今日依旧铮铮铁骨,也便闭口,不在言语。

    柳阡夜虽与此二人相交不深,却也隐约感觉严高枝虽言语亲近实则谨小慎微、隐藏甚深,可谓是三十年官场沉浮造就的老狐狸,自己不单不可轻信也不能深交。

    反倒是这鲁能文,自己倒是看不出这人深浅。要么这人实在太擅伪装,自己根本看不出他真正所思所想,二来就是他确实是个爽朗汉子,胸怀慷慨报国之志却白壁蒙尘,不得施展。

    柳阡夜虽初入官场,毕竟师承孔明这个宦海浮沉数十年的先生,深谙“切莫交浅言深”的道理。

    “严世伯,鲁兄弟,不说这些了。往事随风,你我既然身为唐臣,便当做兴唐之事,效仿古仁人志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世侄年少有为,壮志凌云,比我这把老骨头却是强的多了!不过这兴唐之事,革新之事,却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我呀,老喽!”

    “严老,你可是老当益壮呢,谁要说你老了,我鲁怀忧第一个不服!不过柳大人此言却是甚合我意,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三尺,如何能称真豪杰!我辈文人,习武修文,不谋一代,而谋万世,不谋一国,而谋万民,方是英雄本色!”

    “柳大人,我鲁怀忧以茶代酒,敬你!”

    “敬你当年舌战太学诸士子,扬我辈文人风采!”

    “敬你文才武功惊艳朝堂,针砭时弊,少年便有安邦定国之志!”

    “敬你这好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广阔胸襟!”

    “哈哈哈,干。柳某愧不敢当如此夸耀。”柳阡夜一饮而尽。

    “干!”鲁能文豪饮热茶。

    一边的严高枝无奈的摇摇头,摸了摸圆滚滚的,已经喝了六七盏茶的肚子。

    “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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