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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唐 二二阡夜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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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柳阡夜在朝堂之上直言皇朝北方之变,礼亲王同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李崇德此人志大才疏,少谋难断,论及聪慧不如崇明,便是守礼奉孝,也是远不及其他几位兄长!

    然而虽说他自小便不是个受宠的皇子,但他毕竟是皇室嫡脉,世人皆知他身份尊贵,因而身边也围绕了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当他以亲王之身监国辅政后,身边从属也算是鸡犬升天!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虽已跟随他多年,却着实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而其中可以让他放心托付大事并以心腹视之的更是寥寥无几……

    自打柳阡夜入京师之后,虽是因他师承孔明而他微有忌惮,可也是实实在在的欣赏柳阡夜的才华品性!不仅亲自为他置办房产,更将自己十分珍视的佩剑青澜都赠送于他!正如同他的亲卫对柳阡夜所说的,李崇德待柳阡夜以国士!

    甚至有时候李崇德也不由得暗暗心生感慨,孔明孔阁老的弟子,确实没有一个庸才。就算只是记名弟子的韩安国和赵千尘,都称得上是自己手下难得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而柳阡夜这个关门弟子,更是不同凡响,无论是手段还是才略,便是品性和相貌都是难得的人中龙凤。

    然而今日朝堂之上,柳阡夜一番言语却是狠狠地伤到了李崇德的心!

    自己待他以国士之礼,可他居然公然便在早朝上公然打自己的脸……

    北地戡乱,虽是根本症结确实在于朝廷不假,朝堂之上势力繁杂交错,明面上虽是自己大权在握,可无论是后族独孤家还是随国公的陇右勋贵一系都有着不亚于自己的能量。除此之外,其他官员也多有结党,暗流汹涌,不外如此。李崇德也想过肃清朝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在高位,爱惜羽毛,哪里有柳阡夜这般壮士断腕,雷霆霹雳般的勇气。

    下朝之后,李崇德也突然认识到,似柳阡夜这般大才之人,是不可能完全为自己可用的,若不想将他除去,恐怕只能待之以理,平辈论交了。

    柳阡夜自始自终效忠的其实都只是皇朝,而非自己。当他听从柳阡夜的劝说将权力还给自己的侄子,让小皇主亲政之后,也越发感觉到柳阡夜同自己的疏远。那种疏远是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倒并非是是说柳阡夜完全不念旧情,可李崇德依然一度因此十分失落。

    而当柳阡夜今日当朝提出治北三策之时,他也总隐隐觉得柳阡夜意有所指,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但又似乎不是,李崇德百思不得其解。可这种事情,他又不好去问别人,而且他也无人可问,只得一个人在书房之中暗自苦恼。

    李崇德的书房陈设简单质朴,虽是贵为一国亲王,其实李崇德并不奢靡,他或许能力一般,但这数年来,对于大唐社稷却也算得上鞠躬尽瘁。只是他能力有限,这些年也不过是一直在给这破洞百出的朝廷缝缝补补罢了,他尚且刚过不惑之年,可两鬓都已隐隐见霜白之色。

    李崇德一边看着手中奏章,一边却是愁眉不展,暗自思索着早朝上柳阡夜的举动。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柳御史前来拜见!

    李崇德连忙起身,本想喝杯茶润润嗓子,可却发现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了,只得清咳一声,“那便直接让他来书房吧! ”

    “诺! ”侍卫应声退下。

    不多时,柳阡夜便走入书房之中。

    “亲王殿下,柳阡夜特来拜见! ”

    礼亲王连忙将柳阡夜扶起来,“慕辰快来坐,到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多礼! ”

    柳阡夜眼神玩味,“亲王殿下果真还将慕辰看做自己人吗? ”

    李崇德佯装恼怒,“慕辰此言何意? ”

    “亲王殿下,我今日前来,也算是登门谢罪的! ”柳阡夜躬身施礼,“慕辰感念殿下对慕辰以及家眷多番照顾!但有一些肺腑之言还是想同殿下说一说,还望殿下恕我不敬之罪! ”

    “慕辰,但说无妨! ”李崇德其实内心十分欣喜柳阡夜的到来,至少这说明他们还没有占到对立面上。

    “殿下,那慕辰便直言不讳了!对于如今朝堂官员,您觉得如何? ”

    李崇德心知柳阡夜这是要跟自己讨论今日朝堂上他抨击朝臣尸位素餐之事,便淡淡说道:“几无安邦定国之能,大多官员还算尽心尽力,各司其职! ”

    “亲王殿下既知当朝官员无进取之心,为何不提拔能者,选优驱劣?朝廷官员营私结党之举,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可也不至于影响国本根基!然而今时今日之官员却皆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嫉贤妒能,各自结党,致使五百年盛唐天下风雨飘摇 !”

    柳阡夜痛心疾首道:“您真的认为区区一个范文叙就敢于自立门户,裂土称王吗? ”

    李崇德何尝不为现在天下乱状感到头疼!短短数年,先有西凉道节度使割据凉地,称王自立!而后黄岩自南疆起兵谋反,祸乱天下二十三道之多,半壁江山生灵涂炭,刀兵征伐三年不止,虽是最终被自己亲率大军武力镇压,可叛兵余孽时至今日依然屡有犯禁!

    再有便是北方先有蛮族奴隶自幽州叛乱割据,而后范文叙更是公然效仿西凉节度使,称王自立!一时间,皇室威严扫地,自己身为一国亲王,更是怒火攻心,可自己对此确又毫无办法啊!

    数年前,禁军十六卫征伐南疆叛乱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至今难以恢复,自己即便有心征讨,可却无力为之。

    “你的意思是说,范文叙朝中有人? ” 李崇德终究不算太傻,听闻柳阡夜有此一问,立时反问一句。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可不止区区范文叙! ”

    “便是幽州暴乱,南地叛乱,看似祸起边疆,其实大都是这朝中有人暗中推泼助澜甚至大力扶持的! ”

    柳阡夜看了看礼亲王,见他似乎神色如常,便接着道:“范文叙,料想不差,同后族关系非凡;南地之乱,我想该是同随国公有些关联;至于幽州变故,虽然尚且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绝对同朝中权臣脱不了干系 !”

    李崇德双眉紧锁,“慕辰,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确实掌握了什么? ”

    “不瞒殿下,慕辰能掌握的东西有限,但仅限于手上这些证据,再略一推测,我所说的话,**不离十! ”

    “本王信你! ”李崇德双目紧紧盯着柳阡夜,“说吧,同我说这些,你想要我做什么? ”

    柳阡夜再度躬身施礼,“王爷,那还请再恕柳某大不敬之罪! ”

    “你说就是,既然你愿意同本王说,便是相信于我,本王自不会生气! ”李崇德暗叹一声。

    “王爷可曾有自立之心? ”柳阡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直言问道,他双目也是炯炯有神的盯着李崇德。

    柳阡夜在赌,皇朝积弱,内患重重,自己唯有刀尖上行走,当有一丝改天换地的可能,否则自己这有心变革之人,恐怕只会彻底的淹没在朝堂深深的政治暗潮之中。

    李崇德没有怒目圆睁,也没有大喊大叫,吹胡子拍桌子,就只是那般淡淡地扫了一眼柳阡夜,便让柳阡夜身后湿了半截,先前在沐兰池也算是白待了小半天……

    “慕白,你胆子是真大! ” 李崇德喝了一口茶,淡然回应。

    “不过,直言不讳,我喜欢!可我想先问问你,若本王想要自立,你当如何? ”

    “王爷要听实话吗? ”柳阡夜小心翼翼回应道,那毕竟是个王爷,自己身家性命可都在人家手上呢!虽是他赏识自己,可这会儿,只怕自己哪怕说错一句话,便都要万劫不复。

    “恩! ”李崇德虎目微眯,朗声道。

    “王爷年富力强,而且以王爷的才干,其实 对于现在的皇朝而言,远比小皇主合适的多!如果可以,柳某却是更愿意辅佐王爷,而非如今尚未及冠的小皇主! ”

    柳阡夜这番回答可谓高明至极,虽是似是而非,却是该说的都说了,可谓滴水不漏。

    一方面他力尽所能的拍了礼亲王的马屁,不过也是事实,小皇主才不过十二岁,除非他生而知之,否则无论是政治手腕或是阅历威严,哪里比得过如今权势滔天的礼亲王!

    另一方面,他也表了忠心,仅仅是向盛唐皇朝的皇主表了忠心,而非是特定的某个人!

    就连李崇德也隐隐有些明白,柳阡夜这种人绝对不会臣服在谁的脚下,他唯独忠诚的,其实是这偌大的盛唐皇朝!因而他也十分不屑的去虚伪的说些什么了……

    “慕辰,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怕! ”李崇德难得表现出了自己十分软弱的一面,“我大哥和我四哥都被毒死,我自知谋略不及大哥,隐忍不及四哥,我怕自己也被人杀了,却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更怕我即便坐了皇位,在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也呆不了多久,我更怕我李唐盛世皇朝五百年荣耀会在我手上被彻底断送! ”

    柳阡夜点了点头,“王爷莫慌,皇朝五百年基业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既然如今王爷只有辅弼之心,那慕辰日后必定同王爷一道,竭尽所能辅佐幼主,中兴我盛唐皇朝! ”

    “慕辰啊,你我君子之交!我也有一言,想问问你。 ”李崇德目光灼灼,不时地看向自己书桌之上的亲王玉印。

    “王爷请讲! ”

    “你今日朝堂举动,是想为幼主立威,为他培养自己的班底,是也不是? ”李崇德久掌大权,自有一番威势。“便是我李崇德,也需要削权,对吗? ”

    “王爷英明! ”柳阡夜点了点头,“后族外戚,旧勋贵甚至是内侍都欺皇主年幼,而皇室威严也不过只靠王爷勉力支撑!俗话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王爷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李崇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胡须,点了点头。

    “那王爷,我且问你,若是一张桌子,四个腿长短不一,那么如何才能让他重新稳定下来? ”

    “以最长的腿为标准,将其他的腿垫起来,就可以了 。或者将木腿都截至于短足同长! ”礼亲王应道。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此言差矣!便是最短的那一足,也并非全然未曾朽坏!其实所谓平衡,便是让四足长短一致即可!但若是长久的稳定平衡,王爷倒是要先将那最短的一足腐朽之处,一刀截去。 ”

    “当今的朝廷之上,王爷便是那最长的一足,其他诸多势力便是其他长短不一的腐朽短足,断足之后,看似王爷将会是损失最大! ”柳阡夜在李崇德允许下,大踏步走向他的书案,顺势便抄起了一只紫玉狼毫笔,再案上又寻了一张生宣,沾上沉香墨汁便挥毫作画。

    不多时,一张颤颤巍巍的墨色长桌便跃然纸上。“王爷且看,长足断了一半,可其他足腿却是加一起断了更多! ”

    李崇德点了点头,“这样的桌子会更稳定,也好,倒是本王目光浅了些,不过我的利益确实比不上皇朝稳定!可我不明白的是,慕辰你既然希望我助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这些? ”

    “王爷,您当真觉得我那治北三策是三策吗? ”柳阡夜苦笑不已,“天下武举,裂土封王,整肃朝纲,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件事情。设立天下武举,选拔能人异士,自然便要重赏这些人,也可以将其收服。”

    “而后各地节度使必定心怀不忿,裂土封王,一来安抚这些在外权臣,再者在此之上便可以做文章! ”

    闻听柳阡夜此言,李崇德也是不由得眸子之中光彩四溢。见他似乎明白了,柳阡夜接着说道:“而后挑起各个势力之前的矛盾,再凭借强大起来的禁军,趁诸多势力两败俱伤之时,一锤定音!剪除了这些朝堂权臣的羽翼,到时候便是我们任贤让能,推陈出新的机会! ”

    李崇德也是不由得拍手称赞,“慕辰果真大才!此计若成,十年之内,则天下形势必定一片大好! ”

    “或许吧…… ”柳阡夜心里也是没什么底气,他虽是花心思谋划了这十年之局,可是他也知道十年之间,这番天下又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变故来,世事无常,哪能尽如人意。

    “王爷,这便是我未曾事先与你言明的原因。我需要你把真实的样子,拿给朝堂上的人来看!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日后不要横生出太多波澜! ”

    “是啊,十年真的太久了!”李崇德也有些感慨万千,十年前四哥还牢牢的坐在皇位上,勉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皇朝社稷,十年后却是自己扶持着小侄儿在这长安城中砥砺奋进。时也命也,果真世事无常!

    “王爷,事情终究要一步一步的去做!京畿十六卫禁军这些年虽是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也有许多其他势力安插的亲信

    在其中担当要职。这一次全军会武,天下武斗共聚长安,其实也是一个筛沙子的机会!”柳阡夜冲着李崇德笑眯眯的说道。

    “兵权还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天下乱象频出,跟禁军的衰落也是离不开的。便是我从未见过,也曾耳闻盛唐五百年,禁军十六卫兵锋所至,外敌尽皆溃败臣服! ”

    柳阡夜将手中紫玉狼毫笔浸入笔洗之中,“王爷,内忧远胜外患,便是无敌的禁军也会因内部的**而战力日益削弱! ”

    “是啊! ”李崇德也感慨道,“我虽是接手了禁军,可数年前平南一战便打了三年。最终虽是胜仗,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耻辱,便是许多地方民兵的素质都比许多禁军强上一大截!  ”

    “沉疴下猛药!王爷,虽是不能让身边近人寒了心,但若才不配位,终究是会出问题的…… ”柳阡夜躬身施礼,“这是王爷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请王爷三思,慕辰告退…… ”

    “慕辰,等等! ”李崇德连忙喊住柳阡夜,“那日,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曾在城门口同独孤家的客卿大斗许久尚且不落下风!你帮我问问他,可是愿意去禁军当值。 ”

    柳阡夜苦笑一声,“王爷,实不相瞒,他原本就是从十六卫中逃出去的…… ”

    “哦?竟有此事,那他因何而逃啊? ”李崇德疑惑道。

    “他只说金吾卫中当值太累,同僚又多是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便趁着当年落雁山之战假死逃走了…… ” 柳阡夜挠了挠头发,“虽然我知道肯定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却不想那么多了,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却不便多问! ”

    “既然他同你是好朋友、好兄弟,那本王自是信得过,你回去还是问问他,只要他愿意来禁军,十六卫随他挑选! ”李崇德朗声一笑,能同柳阡夜这般人物称兄道弟,他坚信此人定有不凡之处,可得赶着紧地拉拢拉拢。

    只是他不知道的却是,他们兄弟八个虽是各有所长,却算不上多么不凡。当然如果说,诸军乱战之中尚能得以保全自身也算一种本事的话,他们这八个“逃兵 ” 倒也是真的十分了不起……

    “王爷,我那兄弟,他可曾经是个逃兵…… ” 柳阡夜低声应道,“您都不算处置他吗? ”

    “慕辰,我是一国亲王不假,可我不是个傻子,现在的禁军乌烟瘴气,如果我要是个有能力却不得重用之人,我也会选择做个逃兵! ”

    “王爷,皇朝军令中有明文规定,凡战时畏战而退者,杀无赦! ”柳阡夜心知,这恐怕是他六哥孙乾要时来运转了。

    原本因两个义兄身份问题,他打算把两人一前一后都安排到暗道之中去。可今日看来,六哥不但可能身份会重新洗白,甚至可能在李崇德的帮助下,在军中有一番作为!

    “那又何妨! ”李崇德看到柳阡夜眼珠转动,却是也反应过来,“我说的吗,你总不会是特意要害自己兄弟……你便放心吧,只要他愿在我军中,我不但能保他不丢性命,而且无论他以前是何官位,我给他直接升五级,如何? ”

    “谢王爷,那我这就回去跟他说了! ”柳阡夜暗喜,“王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连升五级,殿下可不能反悔!慕辰退下了。”

    只见柳阡夜身轻如燕,嗖地一声便急忙走远了!剩下李崇德一个人在书房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给他升五级,莫非还会直接封赏出一位将军不成? ”

    这些天来,孙乾也没闲着,虽是身份略有不便,可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比之肖小刀这个少时便逃命出长安的昔日潇湘馆少主,亦或者柳阡夜这个风头正盛的今时帝都新贵,孙乾,或者说是孙定乾,也算得上是这锦绣长安城中的半条地头蛇。

    孙乾昔年还叫孙定乾的时候,便是定安坊这一片的孩子王,等他入了金吾卫,更是一如既往的豪爽任侠,在一卫禁军之中威望甚高,颇受军中同僚尊崇。

    虽是偶尔性情暴躁,孙定乾却是极为仗义,因而无论是在金吾卫老兵还是新兵骁勇之间,他的威望之高从不下于禁军将军。

    孙乾圈子里的人倒是都简单的很,除却几个少时玩伴,多半都是在孙定乾十年戎马的禁军生涯中同他有着过命交情的。

    虽说这些人都不算是什么权贵中人,只是长安市井以及普通军队中的小人物。

    可这一一个个大头兵、小商贩以及不良人组成的,恰恰是长安城中最为不可或缺的一个圈子。

    朝堂之外是江湖,江湖有明也有暗。有趣的是,暗道上的江湖常常光明正大的欺压着天下各地的百姓,反倒是明面上的朝堂却是在剥削同样一批人的时候,藏头露尾。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所谓江湖,早已沦为庙堂走狗,便是暗道魁首,也免不得身家性命要被豪阀权臣生杀予夺。

    光明与黑暗之间,各人各有各自的无奈,上至帝王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皆是如此。

    好在一个强大的皇朝总能让人安居乐业,这也是盛唐五百年基业长青的原因,李家皇朝的军队固然足够强大到无人敢于反叛。

    可真正使得天下承平的却是这数百年间的天恩眷顾,大唐治下始终风调雨顺,少有灾年,因而五百年来国泰民安。

    盛唐皇朝之前,天下并无共主,南北七国分治天下,不仅偶有互相攻伐,更在四疆八荒之外,时有异族入侵,屠戮洗劫中原百姓,天下间民不聊生。

    眼见苍生涂炭,李家人自陇右起兵,率领二十万铁骑,东征西讨,驱异族,护中原,尽灭七国,一统天下。三十年枕戈待旦,方才结束了这绵延百年的天下乱象,而后才有了盛唐皇朝这五百年间天下太平。

    天下大定,自当封赏功臣,开国八柱国堪为国家柱石,而在其下更有名将贤臣无数,拱卫皇朝治下阔土万里。皇朝五百年兴衰荣辱,他们的家族都是皇朝得以长治久安的大功臣。

    只不过五百载韶华舞流年,太多的门阀走向了衰落,空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家族得以世代其昌,尉迟家便是一个历经坎坷却始终传承不断的家族。

    一众兄弟聚在定安坊的一处酒肆之中,推杯换盏。

    “孙大哥,几年前都传闻你战死在落雁山,兄弟我是第一个不信!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孙大哥这不是回来了? ” 一个虬髯大汉豪爽地喊道,唯一可惜的是这人的面目之上竟斜斜的有着一道数寸长的刀疤,为他平添了许多凶恶之色。

    另一个商贩打扮的枯瘦青年则是打趣道,“刀疤,当时可不知道是谁,一听说孙大哥战死在落雁山下 ,哭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孙乾见状,忙插了一句嘴,“竹竿,就你聪明。说说看,怎么知道我当年没死的? ”

    “孙大哥,我也不知道你是把谁的尸体塞到了你的盔甲里……可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去认领尸体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虽然跟你体型相似,却是比你白了太多了! ”

    那被唤作竹竿的青年应道,“而且,我们几个弟兄虽大多因伤退役,可尉迟将军却一直对我们多有照料。你若真的战死了,我们才不信尉迟将军他…… ”

    这人正说着,却突然发现数位兄弟在给他使眼色,“孙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

    孙乾摆了摆手,“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尸山血河里一起出来的,哪来的什么错话! ” 又喝了一口酒,“当年我李代桃僵,假死脱身,毕竟事发突然,诸多善后确实都让将军他费心了! ”

    刀疤这人虽是相貌狰狞,其实在诸人之中却是年岁最小,也最数他心直口快。“孙大哥,其实你自落雁山失踪之后,将军问过我数次,是否你同我联系过。 ”

    “大哥,那场仗打完之后,听说杨国忠尸骨无存,葬身乱军之中,这事儿跟你有关吧? ”一位尚在金吾卫禁军之中当值的小校尉,不无试探地问道。

    “毕竟当年可是他害死了二哥,以你的个性,若不是伯母当年健在,怕是会直接劈了那个杂碎。 ”

    孙乾点了点头,“二弟的仇,我怎可不报,杨国忠奸佞小人,平日嫉贤妒能也就罢了,可他居然串通山贼,害了我弟弟和数千将士,他如此卑劣不堪,我岂能容他? ”

    这校尉点了点头,“难怪随国公府当年有人来军中讨说法都被尉迟将军压了下来。”

    “竹竿 ”向孙乾敬酒,“孙大哥,这些年将军他很挂念你,你可莫要记恨他了。 ”

    “哈哈哈! ”孙乾笑道,“你们啊,我什么时候记恨过将军?当年军中之人哪个不知道我孙家两兄弟最受将军器重,我二弟被奸人害死,将军难道就不气愤?”

    虽是笑着说话,孙乾眼神之中依旧难悲伤之色,“将军当年劝我从长计议,何尝不是为了保全我这条性命!我当年什么脾气秉性,金吾卫里谁不知道?若是当时便直接报仇,怕是非但不能成事,我母亲眼前还要再添棺椁!  ”

    “落雁山战前,家母新丧,我故意在回营后同将军吵了一架,并非是我同将军关系不好,而是那时候我就存了杀杨国忠之心,不想连累他罢了。”

    “阿乾,你糊涂啊!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声色中不乏痛苦!

    孙乾闻言虎躯一震,“将,将军,你怎在此? ”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怀化大将军,尉迟德。

    这些人皆是金吾卫出身,多蒙尉迟将军照顾,也都知道尉迟将军同自家大哥更是彼此肝胆相照的情谊,因而瞒着孙乾,他们早早就把尉迟德请了过来。

    “我若不来,你这回到长安城的消息还要瞒我多久? ”尉迟德虽是一身布衣,但他身躯魁梧,生的方面大耳,更兼官威加身,一身气势却是远非常人可比。

    “回到长安之后,也不先跟我联系,怎么,是不拿我尉迟德当朋友了吗? ”

    “我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你啊! ”孙乾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朝廷重臣,贵为怀化大将军,协助礼亲王统领十六卫禁军。原本因为我的事情,你就得罪了随国公…… ”

    “阿乾,阿坤走了已经快有十年了,当时我受制于家族,不能给他伸张正义!可现在我不怕了,我现在才是尉迟家的家主,便是随国公也要让我三分! ”

    尉迟德目光灼灼地看着数年未见得好友。“更何况,我身后还有礼亲王的支持,今时今日怎么可能还护不住你! ”

    “是啊,阿坤都快走了十年了! ” 孙乾虎目微湿,“尉迟老哥,你我二人相识相交如今也有十七年了吧? ”

    “恩,这些年不知道战死了多少老兄弟! ”尉迟德端起酒杯,“当初那批人啊,活着的几乎都在这了! ”

    孙乾闻言,也是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人。有刀疤这般伤了面目,毁了容的;有曾经丈高大汉,如竹竿这般伤了根基,一病不起,最后瘦脱了相的;更多的则是断腿断臂,再难继续在禁军中服役的。

    “诸位兄弟,十数年金戈铁马,我们那批人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 孙乾也端起酒碗,“这第一碗酒,让我们敬昔日同袍,敬昔日征南金吾八千热血男儿! ”

    “干! ”

    “干! ”

    ……

    尽管是狭小脏乱的酒肆,在场诸人却毫不嫌弃。当年大军南下,何等意气风发,结果真正打起仗来,有时候接连饿上几天肚子都是常有的事。如今有命在,还能喝上一碗热酒,尽管环境脏乱,可那些埋骨他乡的同袍们不知会有多么的羡慕他们!

    “老鬼,再搬几坛子酒出来! ” 孙乾虎目看向一个干瘦老者,他也是这间酒肆的主人。

    当年老鬼还叫周俊杰的时候,便是孙乾手下的兵。有一次孙乾带着他还有百十号人轻装急袭敌营,他被南疆的一种毒蛇咬中了小腿,险些丧命。

    是孙乾一口一口地替他将毒血吸了出来,自那以后他虽保住了命,但却元气大伤,面容大变。后来还是尉迟德出面筹集了不少银两,还专门修书一封寄回长安,让他在这里开了间酒肆。

    一年又一年,自从金吾卫撤回长安之后,越来越多的同袍或是外调,或是战死。他这小小的酒肆已是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咳咳,孙大哥,我去给他们搬几坛子老酒,准保让你们今天不醉不归! ” 老鬼嗓子有些沙哑,这也是当年蛇毒留下的后遗症。

    招呼了两个腿脚方便的兄弟,不多时,他们便拎了十数坛老酒回来。

    “众兄弟,来看看,这是什么酒! ”老鬼

    将酒坛上的封浆和封纸一点点打开。

    一时间,一股子凛冽酒香便四散开来。

    尉迟德一闻,却是禁不住有些泪目。“俊杰,这是十年前的那批酒? ”

    老鬼点了点头,“这是十年前,咱们金吾卫剑南大捷,大宴三军所剩的火烧春。那时候我伤刚好,但毕竟伤了元气,再难回到军中。退役之后,我便把积攒了五六年的军饷拿来,买下了十六坛火烧春酒。 ”

    孙乾似乎想起了什么,“老鬼,你当时不是说军饷是要拿来娶媳妇儿的吗?后来我还问过你,你说在老家定了亲,可却一直未曾喝到你的喜酒。你小子该不会一直没有完婚吧? ”

    “将军,孙大哥还有诸位兄弟,咱们禁军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我算是运气好的,虽然毁了容貌身材,却毕竟留了一条命,可多少同袍埋骨他乡。 ”

    端起酒坛为诸人倒满酒,老鬼自嘲地笑了笑,“我父母早亡,一回长安,承蒙将军关照,还特意为我写了封信,便在此处盘下店面开了这酒肆。我已是半个废人,后来也就断了回乡的念头,我早已托人带消息回并州了,就说我战死了,也就取消了婚约。  ”

    “这第二碗酒,我周俊杰敬将军,也敬孙大哥,是你们救了我的命,也让我得以开始新的生活。我代无数同袍,敬二位兄长。” 老鬼说罢,一饮而尽!

    尉迟德和孙乾也纷纷豪饮了碗中这老鬼封藏了十年的火烧春。在场众人仿佛也回到了当年,那是八千金吾甲士战必胜,功必果,所向披靡辉煌时代。

    “好酒! ”

    “真乃好酒! ”

    “这骨子入口绵长,清冽**的劲道真是丝毫不下当年! ”

    “也亏得老鬼有心,竟珍藏了这等佳酿。 ”

    众人饮尽碗中烈酒,纷纷交口称赞起来。

    尉迟德百感交集,其实他也就是刚过不惑之年,乃是近些年在军中成长起来的少壮派的代表人物。

    而他能够在诸多青壮将领之中脱颖而出,青云之上,并蒙受礼亲王的特别看中,虽是同他治军有方离不开,可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曾经有八千兄弟同他一起驰骋南疆,屡立战功。

    “诸位兄弟,这第三碗酒,我尉迟德想敬你们。 ” 拎起一坛未开封的剑南火烧春,拍掉封泥,尉迟德亲自为每一位曾经并肩的麾下兄弟倒满了酒。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尉迟德如今是做了高官,领了这怀化大将军之职。可我最难忘的,永远都是我们征南十年,那最为艰苦卓绝的岁月。 ”

    尉迟德率先饮尽碗中烈酒,“敬诸位兄弟,敬诸位手足同袍! ”

    虽是数年未见,几碗烈酒下肚,众人之间哪怕有多人已是许久未见,也是很快的再次熟络起来,互相之间聊的热火朝天。

    而最当中的位置,也被他们刻意让给了孙乾和尉迟德二人。

    孙乾看到尉迟德鬓角竟然生出了许多白发,原本有些回避的眼神也不由得露出了不少担忧的情绪。

    “尉迟将军 ,六年多没见了!你可还好啊,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 孙乾问道。

    “你小子还知道关心我啊? ” 尉迟德反问道,“几年不见,连句尉迟大哥都不叫了? ”

    这几年来,尉迟德虽是官路亨通,青云直上,可他过的却并不顺心。他率领金吾卫回返长安,卫守京师已近八年,可这八年间,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金吾卫甚至十六卫禁军一点点的衰弱下去。

    自从他从长安武院毕业,二十岁入禁军之后,便一直在左金吾卫军之中。那时候的金吾卫其实已有衰败之态,可他临危受命,短短两年后便领着一只焕然一新的金吾卫南下平叛。

    那时候的金吾卫便是皇朝禁军的脸面,也是天下将士的楷模。

    一夜疾驰数百里,神兵天降敌营。

    一日之内,连克叛军十八座城池。

    以少打多,八千将士全歼敌军三万大军。

    ……

    桩桩件件,便是金吾卫所取得的无数胜利,当时的南疆捷报甚至堆满了皇主的御书案。

    便是一向张扬跋扈,有“天子御林 ” 之称的左右威、武四卫,那时候也远远被左右金吾卫的声势盖住了锋芒。

    只不过随着金吾卫大军班师回朝,他们出征时候的数万将士,也仅仅只剩下了数千之众。无数高门大伐便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子侄安插进金吾禁卫之中。

    短短数年,曾经的无敌铁军便再不复往日神勇无敌之姿。随着无数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的黯然退役,以及许多青壮将领被排挤残害,,便是尉迟德当时也萌生了隐退之心。

    可尉迟家荣辱沉浮数百年,身为他祖父的家主自然是无法允许尉迟德的这种想法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尉迟德这个曾经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一身慷慨报国之志,迫于家族压力。也不得不尽数被他深埋心底。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护住自己的至交好友,孙定坤。

    孙定坤之死,他尉迟德甚至都不敢说问心无愧,因为他那时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杨国忠想要对他不利。只不过尉迟德低估了杨国忠的无耻,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对同僚下手,还这么不择手段。

    可怜孙定坤,一代诡谋帅才,在南疆那般恶劣的情况下,尚且经常可以以少打多,转危为安,最终却是死在了毫不设防的自己人手中,葬身在山贼乱刀之一。

    左膀已折,尉迟德来不及悲痛,便想着一定要护着自己另一个心腹爱将,孙定乾。

    一边是朋友之义,他虽是好不容易安抚下孙定乾冲冠一怒为弟弟报仇的情绪,却也在无形中使得两个人的友谊产生了极大的裂痕。

    孙定乾为人至孝,好勇任侠,为了旁人他尚且不惜命,亲身吸毒,若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他又怎会贪生怕死。

    如果不是尉迟德苦苦哀求,甚至搬出了自己的母亲,孙定乾当年早已怒斩了杨国忠。

    可另一边却是不可避免的家族的施压,同时也有着来自整个陇右勋贵利益集团的压力!

    尉迟德即便有心想要为孙定坤讨个公道,却是实打实的寸步难行。

    看着孙定乾日渐消沉,终日饮酒,尉迟德看在眼里,也是心痛万分。 那也是尉迟德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觉得自己变了,在他投军之前,甚至在他回长安之前,他都是那个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尉迟德。

    可回到了长安城,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变得让自己无比陌生,他变得同他年少时最厌恶的族长一样。为了大部分的利益,甚至愿意牺牲掉小部分人,哪怕那人曾经是他肝胆相照,屡有救命之恩的同袍兄弟。

    可他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却连一个告诉天下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要助纣为虐!

    直到落雁山之战,尉迟德闻听噩耗,孙定乾居然战死了!

    如果说别人会信,可这种事情发生在孙定乾身上,尉迟德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孙家两兄弟,老大孙定乾号称“金吾黑魔王 ” ,老二孙定坤则人称“金吾智囊 ” 。二人一文一武,一擅长攻坚,一个擅长谋划。

    孙定坤来到金吾卫倒还晚些,孙定乾却是实打实的跟随尉迟德在南疆打了十年生死之仗。无论是多么危险的仗,孙定乾命硬的仿佛连十殿阎罗都不敢收,屡屡都能逢凶化吉。

    果不其然,令人将尸体寻回之后,尉迟德便仔细检查了孙定乾的“尸体” ,他赫然发现这甲胄虽是属于孙定乾,就连体型也极其相似。

    可这尸体身上却连道疤痕都没有!再加上,手下士兵又来报说,杨国忠竟也战死在乱军之中 ,尉迟德就知道这事有蹊跷。十有**是孙定乾趁乱对他下手,为自己兄弟报仇了。

    直到那一刻,尉迟德才意识到那个与自己同袍十年,更曾屡屡救了自己数次性命的兄弟孙定乾,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懂他!

    或是羞愧,或是内疚,又或者纯粹是羡慕孙定乾的洒脱,尉迟德不仅隐瞒,更亲自出手暗自压下了孙定乾这李代桃僵之计!

    而为了害怕随国公府的追究,他更是特意为杨国忠表功,让出了自己许多功劳,将之尽数记在了他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上。

    数年来,尉迟德也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这位昔日最得力下属的下落。

    不单单是因为随着他官位的水涨船高,可手下却越发无人可用。而是他知道,唯有看到那敢于不畏权势,依旧如少年般快意恩仇的孙定乾,自己才能坚定自己年少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千将军甲,是皇朝无上荣耀不假。若谈及盛唐男儿参军为何,或许有人会说,不外乎名利双收,保家卫国,光宗耀祖!

    可事实上即便统兵百万,掌天下权又能如何,尉迟德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弱小,维护正义才选择参军的啊!

    他是将种子弟,可却从不敢忘自己家的老祖宗,尉迟老将军也不过是杀猪屠狗之辈。当年异族入侵中原,为保护家人街坊,他愤而出手,后来更是加入了李家先祖的义军,戎马倥偬,屡立战功。

    “这次回来,还走吗? ”尉迟德同孙乾勾肩搭背,肩并肩坐在一处,竟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二人相识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尉迟德也不过是个什长,而刚刚参军的孙定乾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不走了,当年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可现在,我就是拼了命不要,我也要保护好自己的义弟! ” 一如既往的豪勇任侠,孙乾手端酒碗磕了一下尉迟德的杯沿,咕噜咕噜就又喝下了满满一碗酒。

    有些感慨唏嘘,孙乾突然言语之间变得极为郑重, “尉迟将军,我结拜义弟是今年新科状元柳阡夜。他出身寒卑却有凌云之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在朝中对他多加照拂! ”

    尉迟德闻言,却有些百感交集,或许孙定坤被人害死之后,自己便做了错误的选择吧。

    自从自己阻止血气方刚的孙定乾,任侠报弟仇那一刻起,恐怕他就再难同眼前之人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怎么,阿乾现在怎么连句尉迟老哥都不叫了? ”不过四十五岁,壮年之态的尉迟德竟突然呈现出一股子迟暮之态,微微有些言语酸楚,便连伟岸的后背都佝偻了许多。

    “尉迟……老哥! ” 孙乾何尝不是情绪莫名,他已非当年毛头小子,自是清楚当年尉迟德控制他,阻止他报仇乃是为了保他性命,可他还是很难过了自己心里那关。

    “好了,往事莫重提了!你小子既然回了长安,怎么样,回我麾下,帮帮我如何? ” 尉迟德端过两碗火烧春,递了一碗给孙乾。

    孙乾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尉迟德,似乎在说,自己在军籍之中,可早就是个已死之人了。哪怕不治自己擅自离军之罪,也断不能再回军营了吧,虽然他自己也无比怀念往昔刀头舔血,东征西讨的日子。

    尉迟德笑了笑,“别担心,我如今也算是礼亲王的人,同你那义弟自当互相帮衬。 ”

    端起酒碗,轻磕了孙乾手中碗沿,尉迟德嘬了一声,长舒一口气。“你那小兄弟,着实不简单!让你进禁军,其实也是他的意思,我看得出来,他想给十六卫禁军换换血,这是好事,但却是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 ”

    “将军,这是何意? ”孙乾有些疑惑不解,来长安已有数日,先前五哥被老七安排进暗道,可自己却依然无所事事。

    因此,他还特意问过一句,可自己那足智多谋的七弟却偏偏同自己卖起了关子,只是让他寻访故友即可。

    “几日之前,柳阡夜在朝廷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提及北方战事。这段时间,各个官员因为他所进言的治北三策吵得不可开交。  ”

    尉迟德面带微笑,“可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家的,小皇主却是对柳阡夜进言提及之事兴致勃勃,再加上礼亲王的支持,禁军必定将因此而有一番大变动。 ”

    “所以,这是我的机会? ”孙乾有些疑惑,

    “非也,要我说,往后十年,但凡能力出众之人,在禁军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 尉迟德将碗中酒饮尽,“你今日回去,同你那义弟商量一番,尽快给我答复! ”

    “也好,也好! ”

    不多时,众人喝的酣畅淋漓,纷纷尽兴而归,便是孙乾也有些微醺之态。同诸多旧时好友一一作别后,他还专门问老鬼要了一坛火烧春,想着带回去同自己七弟好好聊上一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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