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秒如年、漫长的等待,终究还是没能挽回即逝的生命。当白绫覆盖,遗体被缓缓推出,死亡的氤氲,刹那间弥漫心头。
“妈——”
惠妈悲呼嘶吼,踉踉跄跄扑过去,瘫软在前嚎啕痛哭,几近晕厥。
惠敏仿佛被吓傻了,隔些距离却步不前,似乎怎么也不相信,印象中精神矍铄的姥姥,从此就这么永隔天涯了。
“非常抱歉,我们尽力了,请节哀。”尽管悲欢离合已见惯,可每当亲眼目睹患者逝去,赵主任的心情都会异常沉重。
惠爸眼睛红肿,闻声摇了摇头,跟惠敏合力搀扶着惠妈,到旁边椅子上休息,低头坐在那里消化悲痛。
春节假期将至,部门业绩指标催得紧,包括纯姐在内的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时间去想别的。
“呜,纯姐,我姥姥去世了,需要请几天假。”
傍晚时分,纯姐正全神贯注地帮组员稳单,突然收到惠敏的微信,不得不一心二用,边通话边快速回复她,“嗯,节哀,不要想太多,在家好好休息。”
“呜,嗯,谢谢。”
心意收到,情绪还是难以自控,有些坎儿终究还是要自己迈过去。
“唉——”
搞定难缠的客户,纯姐兴致依旧不高。坐在椅子上,遥听过往般的放空片刻,不知是缅怀曾经的感同身受,还是感慨世事无常人生苦短,喟然长叹中,掺杂着历经俗世的沧桑。
摇头驱散无谓的情绪,活动下酸痛的腰背,起身组内溜上几圈,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召集伙伴们开会。
“有些伙伴,都不稀得说。每次只要到这个点,那小眼就开始咕噜乱转,生怕多打几分钟电话会掉块肉!”
理想很丰满,现实特别骨感。
绝大部分伙伴的工作状态,出乎预料之外的差,跟纯姐想象的有很大差距,让她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砰!”回到位置上,查看下今日的业绩情况,比对筛选过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火焰,抓起文件夹猛地摔在桌子上,“别打了,过来开会!”
那些个娃子正翘首以盼,闻声迅速站好,十分默契地站成两排,全程眼神交流,争取不火上浇油,被当做出头鸟给弄死。
纯姐也不客套,抽出张报表,专挑那些业绩飘红,工作态度还不好的伙伴,拿事实说话,逮着就是狂批不止,正个楼层都能听见她声嘶力竭的怒吼,让人细极思恐,不寒而栗。
“后面几天,由于特殊原因,惠敏基本不会再来,而她需要完成的业绩指标,需要平分在各位头上,才能保证我们整支队伍达成月目标,希望大家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抓住一切机会再攀高峰,年后吃什么就在这一波了!”
棒子挥舞完,轮到打鸡血了,日常三板斧,看起来俗套,用起来却异常高效,底下分分钟活跃不少。
“纯姐,惠敏为啥不来了?”张靓率先出声,问出了大家心头的疑惑,尤为引得柯笑关注。
“有事儿,请假了!”纯姐并非故意遮掩,只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实际作用,毕竟事不关己,很难有切身之痛,还不如简而化之,反正关系好的肯定会私下问,普通的也不关心,她何必多费口舌。
“啥?这几天还能请假?那我能提早回去不?”死胖子章永,那个羡慕的哟,跟闻到鱼腥儿的肥猫似的,扭着肥硕的身躯上前,腆着脸就开始跟纯姐讨价还价来。
“滚蛋,少在这儿犯浑,等你提前达到业绩目标,再来跟我商量,不然免谈!”瞅着他那油腻的双下巴,纯姐嘴角直抽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两眼,连说带踹就给他晾边儿上去了。
“偏心,想俺们东北那疙瘩,离这里老远了,火车票多难买,怎么着也应该比......”死胖子满脸不甘心的嘟囔着,摆明了就是想博取同情,手段极其粗劣,被纯姐瞬间看穿。
“闭嘴,再废话留下来加班!”
经此威胁,他当即就蔫了,引得众人窃笑不已。
“柯笑留下,其余下班。”搞定章永,纯姐干脆利落宣布下班,独留柯笑准备交代几句。
“惠敏姥姥刚走,心情极差,这几天不会再来上班,没事尽量不要叨扰。另外,上班期间你给我摆正态度,不能说她那边悲痛交加,你就给我伤春悲秋,轮不到你出头的事情,别瞎操心,争取早点回家过年才是王道!”
纯姐开门见山,直接点明主题,可以说完全揭露了他的想法。
“嗯,知道了。”
明知纯姐是好意,柯笑也不能反驳什么,只是有没有记在心里,能不能做到心无旁骛,又是另外一说了。纯姐也不管效果如何,说完她认为对其有帮助的话,就放他离开了。
生命如花般绚烂而短暂,来时不着片缕,去时不带分文,仿佛走上一遭,就是为了在这花花世界里,哭哭笑笑,感受人间冷暖,尝遍酸甜苦辣,书写篇平凡而不平淡的观后感。
暂且处理完琐事,从医院回到家,便陆续有亲属得到消息,匆忙乘车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占领了惠敏家的客厅。
“敏敏,回屋去吧。”
惠爸眼见该来的都来了,知道接下来的场合,还不是惠敏可以参与,便示意她回里屋休息去。
“没事儿,我搁这儿陪我妈。”惠敏眼角通红,搂着惠妈的胳膊抽泣,倔强着不肯走。
“乖女儿,听你爸的,去吧。”惠妈揉了下她的头,对女儿的懂事儿感到欣慰,更不愿意让她受到打击。
她懂惠爸的意思,别看惠敏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有些事情仍不是她能接受的,更何况她在这里确实插不上话,与其听得难受,还不如进去休息,这对她来说也是种保护。
惠敏抬头看了老妈一眼,转头瞅着烟雾缭绕、杂乱无章的客厅,嘈杂的声音吵得人不得安宁,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随后起身走进来里屋,关起门来,蒙在被窝里,独自伤心。
所谓孝顺,往往现实而残酷。
想想老人在时,除了惠妈倾心照料之外,剩余儿女也就逢年过节露个面,能做到不嫌弃都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陪伴可言。
令惠妈没想到的是,闻讯前来的兄弟姐妹们,对母亲的去世表现的如此冷淡,不仅没有太多的悲痛感,而且连处理后事的那点儿钱都斤斤计较,不愿意多出半分,更令人不耻的是,竟然堂而皇之的讨论起了遗产继承的问题,简直颠覆了她的想象。
“够了,做儿女的要讲良心,妈生前对你们......”
惠妈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怒目呵斥,瞅着所谓的同胞,不禁心中悲戚,替含辛茹苦抚养他们长大的母亲感到不值。
“老三,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妈虽说住在你家,可我们......”
人性的丑陋大抵便是心虚过后的声色俱厉,惠妈一番话不留情面,招来七嘴八舌的围攻,霎时间场面更加的不可控。
“都别吵了,干脆点,你们每家出多少,该怎么风光地将老人送走,这些今天都得列个章程出来,省的日后再出什么乱子,让别人笑话咱们,连这点儿度量都没有!”
若非有明事理的长辈镇压,恐怕分分钟都要撕破脸,严重点甚至得掀桌子不可。
“对,别吵,啥话咱不能坐下来慢慢说,争来争去的没必要。”惠爸眼瞅着惠妈要吃亏,护妻心切,急忙站起身来顺势和稀泥,将暴躁的情绪安抚下来。
按说惠爸身为女婿,惠妈那边又有兄弟姐妹,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做主,甚至不应该在家里讨论此事。可谁让当初惠敏的姥姥,被推三阻四无人照料之下,惠妈将其接到家里来,从此再未离开过。
要不是惠爸这边老人去的早,恐怕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客厅内的纷争,终于还是传进了惠敏的耳朵里,她有些想不明白,那些甚少上门的亲戚们,内心怎么会如此丑陋,平日里不来看姥姥也就算了,这会儿还好意思腆着脸争来争去,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叮,乖,你没事吧?”
正当她打算冲出去理论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掏出来查看发现是柯笑发来的微信,心情极度糟糕的她,当即就把内心的怒火宣泄到他身上了。
“你觉得呢!我姥姥去世了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看到她枯瘦如柴,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时候有多心痛吗?他们现在那些长辈,不去医院看她也就罢了,竟然聚在我家争财产,还不想让我听见,你觉得我有没有事?”
惠敏声音颤抖,说不清的悲凉。
“你知道了我很伤心,又能怎样呢?顶多也就是说两句虚伪的关心话,除了让我感到可笑外,起不到丝毫作用。难道你还想来参加葬礼不成,呵呵......”
也许是柯笑不应该在这时候打搅,也可能是惠敏需要发泄苦闷的渠道,总之他收到回复后沉默许久,才让自己缓过劲儿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心情不好,尽管骂我好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他想了想,尽可能的不去刺激她敏感的神经。
“永远?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