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好了电脑桌,扯好了网线,几个人毫不犹豫的就转移到新的办公位。还别说,有些东西真的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工作环境培育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做出来什么样的业绩,成败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了,彼时我们几个人,抱着怀里的电脑走向了自己喜欢的位置。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中意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人会抢,他们的位置我也无动于衷。
后来林阳回来,看到新的办公桌椅之后咂咂称奇,像是感慨我们的不一样,又像是叹气自己没能赶上。那时的林阳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没我倔强,父母就是最大的退路,家庭就是最大的责任,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不敢拿着全家人的希望和寄托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不只是林阳,很多二十几岁的男孩子都是这个样。林阳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我挺能理解他们这些人的,才二十几岁就背负了整个家庭的生死存亡,责任跟年龄相比大的出奇,父母的希望和小妹的未来前途都背负在了林阳身上,他不能任性,也不敢任性。尽管二十几岁的林阳活的像三十岁,四十岁,可是他也得慢慢忍着。尽管那不是他想要的自己,他也得慢慢受着、
是吧?因为有所畏惧,所以无所畏惧。
林阳回来之后我就看出来了的,心里面指定有事情,不过是才二十几岁而已,城府都还没那么深。喜怒哀乐全挂在了脸上,悲欢离合也全挂在了脸上,孩子一样的年纪,孩子一样的情绪,孩子一样的心悸,孩子一样的脾气。
没等我给他炫耀新的办公桌,林阳就先开了口“子健,我不能在这干了,我妈说熬夜掉头发,而且我回去之后看到家里的状态,有点不敢赌了,爸妈都想让我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所以,兄弟不好意思了。”
没有宋小宝的东北口音,没有从小长大的信阳口音,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几句话,从林阳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唇齿清晰发音标准,我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点陌生。
林阳这番话说完,我像是没听清一样,雷击了一般站在那,一边借口自己没听清,一边从心里边就开始震惊。下定了决心的林阳反而没那么紧张和不好意思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除了刚开口时的难为情,第二遍和第三遍其实没什么区别。
是吧,情绪什么的都在第一遍,一旦开了口,也就放下了很多东西;一旦开了口,也就释怀了很多东西。
我没说什么话,静静的听林阳把话说完,心想熬夜的那些人又何止掉头发那么简单,丢了性命的都大有人在,可是话说回来,年轻时候不熬夜,那又该什么时候熬夜呢?年轻时候不稳定,那又该什么时候不稳定呢?
年轻的时候不拼命,那又该什么时候拼命呢?
这些话我没说,曾几何时爸妈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林阳的那句“不敢赌了”让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不是不能,不是不该,是不敢。所谓的稳定工作,在父辈人看来不过是拿着固定的工资上着固定时间的班,朝九晚六或是朝八晚八都可以,但是每个月一定要有到手的钱。只有这样才能让人感觉得到踏实,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觉得生活有意义。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这代人生来就不信邪,什么人的命天注定,我们只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是我命想要由我,还得有条件,你得敞开了手脚去干,你得怀揣着一腔孤勇和满腔热血的去干。林阳的一句不敢让我知道了此时的他打的什么主意,肩上的责任压垮了这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的所有勇气,往后的那些天,林阳做事只是该不该,没有想不想。
同很多人一样,把二十岁活成了三十岁,四十岁,没有理想,也没有怀揣希望。
林阳借着吃饭的功夫又说了一遍,整个人坐在那心平气和,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段晓飞坐在我旁边,叶小萱做在我对面,林阳坐在我的另一边,四个人占据了桌子的四条边,桌子上满是林阳烧好的信阳菜,但是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鬼知道这是不是散伙饭?
有些人一旦下了某些决定,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我没劝他,只说了句出去走走也行,没准外边机会多,段晓飞也跟着附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一定非要在这一行。”我以为林阳能够理解的,我们这帮兄弟,我向来不做那些没有意义没有作用没有价值的坚持,若你非要离去,那我祝你万事胜意。
总比强留下来的要好的多,二十岁的我们只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无数种可能性决定着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只是芸芸众生的一种,我们只是万千可能的一种。那时候的林阳,选择了另外一种而已。
未来都只是可能,都还没有确定;我们都只是折腾,都还没有定型。
我知道我跟面前的这些人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分道扬镳,但是没能想到这一天回来的那么早。屋子里面明明都还放着林阳的行李,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会再是之前的那个黑脸霸道总裁一样跟我们同甘共苦的人。
如同我以为林阳会理解我祝他的万事胜意,林阳也以为我会对他这个认识了三年多的朋友百般挽留,并没有。那些话我一句都没说,若你执意离去,我只祝你万事胜意,其他的客套话都没什么意义,可是我忽略了一些东西,在这个不近人情的社会里,客套话比真心话让人听着舒服,假朋友比真朋友对你更好。
我也没能搞清楚,其实当时的林阳需要的是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跟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人在伤心失落的时候,总需要一点好听的话来安慰自己的,人在迷茫无助的时候,总需要几句客套的话证明自己的。
可我天生不是这样的人,只肯雪中送炭,从不锦上添花;只肯往伤口上撒盐,从不管那种滋味是咸是淡,既冷血无情又偏偏心系众生。
其实后来想想,我们都没能足够了解谁,一切都是你以为。就像是那时候的我跟林阳,都在各自的想法里面不肯走出来,自己堵死了自己的路,他以为我会说挽留的话,我以为他能理解我的万事胜意。不好意思啊兄弟,我们都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你想的啥只有你知道,他想的啥只有他知道,你以为只是你以为,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回瞪大了眼睛的那个人是林阳,我看着他看着我,瞳孔一点点的放大,脸上的愧疚换成了不安随即转为不解再到伤心失落,我不怎么会看人的表情,但知道此时的林阳一定很难过,丝毫没有想到在难过的另一面,还有个满是愤怒的小人儿。
是吧?我是你兄弟啊,我都要走了,你怎么不挽留一下呢?说些假情假意的话也行呀!我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吗?
是啊,你是我兄弟啊,你都要走了,我怎么能不祝福一下呢?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就不说什么挽留的话了吧?你懂的。
不重要个屁!你懂的个屁!
二十几岁的林阳跟我各怀鬼胎,心里的话不说,你让别人怎么猜得到?他不懂我的表达,我不懂他的想法,兄弟两个的矛盾从那天的餐桌上就已经埋下了隐患种下了种子,只等着未来有一天发芽长大。
那天的林阳再没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饭然后走进了卧室,叶小萱留下刷碗,我跟着段晓飞去了房间打游戏,有叫过林阳一起玩,但是这个正在生闷气的男孩子似乎没什么兴趣,索性就我跟段晓飞两个人玩。
应该劝劝他的,不然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应该去道个歉的,不然兄弟两个后来就不会反目了。
然而,并没有。不管是生闷气的林阳还是玩游戏的我,都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在分岔路口越走越远,一度回到了三年前的两个陌生的人。不,应该说比那时候的我们更陌生。朋友一旦闹翻,新账旧账一块算;兄弟一旦闹翻,连陌生人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