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再度拼凑起来,若隐若现的画面在虚无中渐渐凝实,西泽看向自己手中的某样东西,在看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一颗石头。
通体透澈却又仿佛映照清楚整个世界的晶石,神界的造物,不该属于人间的创世珍宝——贤者之石。
他抬起头,却看见自己已然身处诸神的战场,远处巨龙的尸体正不断被光明的士兵们蚕食,他看向天空,无数神圣骑士正对着人类进行掠杀,可一切忽然又变得那么虚幻,他想站起身,却只能倒下去,手脚早已在那一击重斩中断开,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要死了。
西泽看向自己周围,视线被光芒模糊,什么都不复存在,只余下一阵被燃尽的曙光。
女孩被切割开的尸体静静地倒在他的面前,其中有无数齿轮正在不断运转,鲜红的血浸染了地面,铺成一片赤红的土壤。
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西泽只能看着自己的手缓缓举起,将其中的晶石默默握紧——那是女孩在合上眼睛前从胸膛里剥离交给他的。
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明了。
莎尔早就死了,死在十一年前的王都,西泽甚至参加了她的葬礼,在那之后的几年间文科威尔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贤者之石,通过自己的机械技术重新塑造了一个女孩,将贤者之石作为她的心脏,以机械的方式复活了自己的女儿,所以他才宁愿死去也不会交出贤者之石。
对他而言那不只是贤者之石,更是自己女儿的性命。
所以莎尔才会告诉西泽她只是个工具,储存贤者之石的工具。
莎尔早就死了。
浮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
他们一同度过的这半年时光就是一场幻梦——本该如此。
但是脑海里浮现的这股声音,她在半空中倒下的时候对他惨笑着说:“我一直与你同在,请一定要记得我。”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西泽以为自己终于要死在这次的战场上,可某种巨大的生机忽然从他体内奔涌而出,他看着自己残缺的躯体渐渐拼合在一起,数不尽的肉芽从身体上生长出来将原本断开的肢体再度凝实,他恍惚地控制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从战场上再度站起,手里的晶石静静地闪耀,提古拉斯表面再度迸溅出无尽的幽火,这一刻它不再是寒铁之剑,而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远处走去,抱起莎尔的尸体,看着上面乱糟糟的泥土还有女孩闭上眼睛前看见自己拿到贤者之石以后安心的笑容。
有黄金的骑士从上空看见了这个幸存的少年,径直携着长矛朝二人冲来,想要直接把他们捅穿挑飞在矛尖上。
但他的长矛忽然碎开了,紧接着是他的手臂,躯干,头颅,当头盔碎开将其中虚无的头脑暴露出来以后,这名神圣骑士直接化作了一抹烟气,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少年抱起女孩,一股魔力乱流从他的指尖流逝,将女孩机械的躯体再度牵连起来,每个伤口都被愈合,看起来完好如初,只是女孩再也醒不过来,她静静地将头抵在少年的胸膛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越来越多的神圣骑士注意到了这一对奇怪的组合,翅膀振起,圣洁的魔力再度涌现出来,宛如无尽的光华附着在上天的帷幕间,一名骑士直接近身一剑看向少年的头颅,他的姿势是那般强力以至于在空气中都掀起了一阵魔力的风暴,烧红的乱流和泥屑在战场上狂乱,可就在长剑挥斩而来的一瞬间,他的身躯从心脏位置开始一点点龟裂,最终化作蜘蛛网般的裂纹直接碎开,头盔破开,又是一个被神圣铠甲装饰起来的怪物。
当他化为灰烬的时候,一丝黑色的魔力从他身上浮现出来,就像是夜幕的恶鬼。
远处鬼哭狼嚎的人们注意到了这一幕,他们心中原本浮现出一股欣喜,但很快地这股欣喜就化作了更大的惊恐与绝望。
因为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头恶鬼。
这是恶鬼和诸神的战场,而他们则是被意外牵连进来的普通人。
何等悲哀。
骑士们在西泽面前宛如无数玩偶,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就将这些怪物全部抹杀,那些神圣盔甲在褪去之后顿时迸发出浓郁的死气,西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沉默而死寂。
终于,上空的光明骑士注意到了这里的诡异情况,他直接抛出一根光矛,矛尖刺破空间将世界之灵直接抹杀,扭曲了缝隙贯穿出短暂又刺耳的音爆声,却在少年面前轰然破开化作无尽的灰色,西泽漠然回头,男人怔住,因为那孩子的眼里完全就是幽蓝色的火海,他走过的地方世界都化作一片幽蓝,昏黄色的火海被覆盖,只留下静静燃烧的幽火,尸体被焚烧着,却再也看不出任何焚化的痕迹。
光矛在刺中西泽前一刻被挡下,那是一柄幽蓝色的长剑,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无聊了太久,现在在这种地方居然出现了一个似乎能让他享受到一丝乐趣的孩子?
长翅一振,他从半空中径直跃下地面掀起一阵狂乱的暴戾,西泽看着他,战场之上居然有着相当程度的死寂,男人伸出手,将光华绽放凝成一道血刃,剑尖指向西泽:“你好,这位同学,不......应该叫你恶鬼吗?”
他说:“我很欣赏你的天资,但可惜圣域里不能有任何活人,所以——”
血刃疾走,将空气斩开。
“你有幸死在我神圣骑士团团长,轮亥四贤者之一的剑下,”男子挥剑,说,“有什么感想?”
话音落下,一道幽火在空气里留下虚无的轨迹,他的一条手臂突兀地在空气中断开,金色的血液洋洋洒下。
男人诧异地看着血气在自己面前弥散开来,似乎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西泽安静地抱着莎尔,一手对他竖起了剑。
这是神与鬼的领域,只有一方的倒下才能换取寂静。
而被幽蓝之火覆盖的地域,皆为死寂的囚笼。
——————
当诸神的光再度拂过阴暗的大地,骑士们站在云端,看着被诸神伟力强行扭曲而濒死的男孩。
囚神的锁链围绕在他的身上,原本只该拿来毁灭邪神的弑神之枪朗基努斯贯穿了这男孩的心脏,以弑神之枪为首,数十根光矛刺穿了他的身体,从心脏开始,他的脚尖已经完全离开了地面,被长矛支撑着矗立在世界之上。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死去,他抬起头,看向云端的轮亥神明。
那是一张淡漠的脸,幽蓝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男子却觉得那是最深的轻蔑。
“带走吧,”神明说,“这家伙,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候选人。”
“圣域的法则居然要为他而破吗?”男子忍不住问道,身上破开的伤痕都还在火辣辣的痛,“他真的能成为候选?”
“如果他都不行的话,那就没有人是了,”诸神说,“数万年一遇的人类,仅此一个。”
西泽默默地握紧了手里的晶石,其中的气息不断流转,渐渐没入了他的体内。
女孩的身体倒在不远处,她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以人类之躯,行恶鬼之事。
这就是圣域中的黑色恶鬼。
这才是被诸神抹去的真相。
场景再度变幻,西泽又一次看见了那扇石门,男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静静地倚着门边,将手里的酒水洒在石头上,西泽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等他先开口。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男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孩,他回过头,露出那张西泽感觉有些陌生的脸,轻声地说:“你终于来了。”
“都整整十二年没见到你了,”西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有想我吗?”伦瑟将握着酒杯的手伸进黑暗,当再度抽出来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杆笔。
“当然没有,”西泽说,“我一直都在想你到底有没有死。”
“这些事等你进了塞万之底就会一清二楚,别在这种地方问啊,”伦瑟满脸苦恼地说,“你这孩子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居然已经和神接触过了吗?”
“神的手段好像没我想得那么恐怖,”西泽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活下来了。”
“唉,”伦瑟挠了挠头,对他说,“笔记有看过吧?”
“看完了。”
“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就这点情绪,”伦瑟笑笑,“怎么,对你爹生气啊?”
“以前很生气,但现在觉得其实并没那些必要,”西泽摇了摇头,“况且我没心情对一个假人诉苦。”
“假人怎么了,假人就不是你爹啊?”伦瑟气呼呼地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然后递给了西泽说,“快滚快滚,别让我看见你。”
他拉开门,门内的光渐渐映入西泽的眼帘,男孩看向一旁,发现伦瑟的幻象好像还在生气。
“谢谢了,”西泽忽然说道,“父亲。”
伦瑟愣了一下,可就在下一刻西泽就带着那张纸条消失在了门内的光里,他伸出手,却连西泽的后领都没有摸到。
“......唉。”
他再度叹气,同时却又忍不住倚在门边上笑了笑:“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得遭多少罪啊。”
他缩下身子,身影渐渐变得飘忽而虚幻,直至彻底消失。
“塞万之底,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等你了,”伦瑟缓缓合上眼睛,轻声地呢喃,“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啊。”
——————
铺平的石板路,腐朽的街道,看上去像是被无数光阴摧残过的世界。
西泽屹立在废墟中央,开始独自走向世界尽头。
这次再也没有了那个背他的姑娘。
——————
“什么时候对厄洛丝动手?”有人问。
黑袍摆了摆手,回答道:“还不急,再等等。”
“我觉得不能等了,”有人回答道,“莱茵河那边有消息说教皇的助手前几天进入了皇室城堡,应该是要给予厄洛丝奖励了。”
“就算给她奖励她也不可能短短的时间内就晋升贤者,否则轮亥岂不是太尴尬了,”黑袍摇摇头说,“再等等。”
“你在等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西泽已经是轮亥的走狗,这一周以来不知道多少同胞都死在他手上了,全部都是旧人。”
黑袍点了点头,说:“我在等一个机会。”
“还等?”有人焦急地说,“我们都等十几年了,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以前厄洛丝的实力封顶只有高阶大魔法师,现在她可是有机会达到贤者的?”
“难道你们觉得她是高阶大魔法师我们就赢得了吗?”黑袍幽幽地说,“别开玩笑,我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不堪一击。”
众人忽然沉默下去。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有人对黑袍再度开口,“莱茵之主发来消息,说这场战争他在确定结果前都不会参与进来。”
“他当然不会参与,莱茵河在整个西方世界里就相当于一个中立国,只是国土没他们想的那么大而已,”黑袍耸了耸肩,“别在意,到时候大家都会来的。”
“可是厄洛丝谁来解决呢?”人们忍不住问道,“其他人都可以解决,但是女皇呢?”
“等一个能解决的人出现就好了,”黑袍叹气道,“如果出现不了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体内的血液再度悄然沸腾起来,他摸出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白渐渐被黑色充满,悄悄地拉下了兜帽。
“你还行吗?”有人怀疑地问,“虽然当初先王还在时你的名声确实能让大家感到点害怕,但你现在?”
“别太小看人啊,”黑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说不定现在的我要比以前还强一点呢?”
众人沉默,最终却也只能叹气。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黑袍,确实是战力的最高点了。
“三鬼会出现吗?”有人问,“我们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三鬼啊......”黑袍拉长了声音说,“应该不会吧。”
绝望感,再度笼罩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