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丝站在风与潮之间,眼中闪烁着极致的疯狂,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西泽,对着自己的亲生弟弟伸出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那是一副完全疯狂的模样,西泽已经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理智,但偏偏在癫狂的深渊中他又隐约看到了一丝......爱意。
他没有说话,早已无力的身体在风里孱弱地飘摇,飓风将他掀起几近脱离地面,这不仅是简简单单的风潮,其中混杂着无尽的魔力和数不清的记忆碎片,混乱的幻象风暴在西泽周身澎湃着翻腾,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某种阈值,仿佛已然几乎要从中间溃败开来,化作尘世间的一撮灰烬,他向后退了几步,幽蓝色的火海已经近乎熄灭,眼前不断被狂乱的幻象所充斥,他看着那远古时灰红色的天空,下一刻却又变成了滚烫赤红的熔浆,那是数以万计的生灵在灾难中毁灭,巨大的天空古树下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着的东西,怪物静颤抖着地缩在海底,在牠面前无数的同族在灾厄中死去,数不尽的尸骨将海潮染成一片嫣红,牠紧紧闭着眼睛,鼻子却始终还是能闻见同族人的血腥味。
那是不可掩饰的一切,也是悲哀的开始。
西泽猛地顿下步子,站在了风潮之间,天极剧烈的光点不断闪烁,他咳嗽一声,却感觉身体里的魔力已经像是干涸的河床一般,干裂,毫无生机,轻轻一碰就会变成无数的粉末。
“真悲哀啊,”厄洛丝看着他说,“如果以人类的极限,你是绝对的赢家。”
“我早该知道的,”西泽再度猛地咳嗽一声,这次却有斑斑点点的嫣红出现在空气里又很快被湿冷的气流洗净,不留下一丝痕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答案很简单,对吧?”厄洛丝说。
“是啊,太简单了,”西泽两手扶着紧紧插在地面上的提古拉斯剑柄,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这道风潮正在不断吸收他的生命,就像曾经在泽地国里所见到的那条怪物,那些触手是会将人搅碎后全部吸收的。
他垂下头,却仍将视线放在厄洛丝身上:“你其实早就不是人类了,你根本就不该被称作为人。”
“从十岁那年我就不是了,我的弟弟,”厄洛丝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对自己的爱人诉说自己的曾经般温柔,“早就不是了,和你说的一样,我早就不是了。”
“利维坦也是邪神么?”西泽狠狠地握紧剑柄,拼尽全力地大声问道,“身为神仆的你到底是如何在轮亥眼下苟活到如今的?!”
“神仆?别把我和那种低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厄洛丝看着西泽,嘴角轻轻地扬起,像是在对着这无知的男孩做出高调的嘲讽,“我和利维坦,可是爱人啊。”
西泽愣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瞬间风潮掀起了这如尘埃般微小的人类,厄洛丝像是对待一具尸体般冷漠地看着他从城堡边沿滑落。
可他被接住了,被男孩和希欧牧德接住了。
男孩背着西泽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他喊道:“醒醒啊我们的救世主,你做得很好!”
“是啊,做得很好,”希欧牧德说道,“你成功证明了厄洛丝和利维坦的勾结,现在轮亥已经完全被惊动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人前来讨伐。”
“你们......难道觉得我们还能活到那种时候吗?”西泽轻轻地合上了眼,气若游丝,这具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强烈的消耗,意识近乎昏沉,此时他还清醒着完全就是靠着一口气,“爱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吗?”这样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响起,男孩听到这个声音以后顿时欣喜若狂。
“什么?”西泽将眼打开了一条缝隙,“是你?”
“小灰,快,你恢复了几成力量,能不能参与战斗,只需要把时间拖到轮亥来就可以了!”男孩连忙喊道,他看向背后,皇宫在巨妖的伟力下不断溃散开来,不知道多少人都死在了这次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虽然聪明人早就在男孩和厄洛丝的战斗开始时就逃了出去。
“抱歉,我什么都做不到,”女孩目露悲哀地看向远处不断伸出触手遁入湛头里,朝着四周逃散的人们吸取生机的怪物,此时就连厄洛丝都没有任何兴趣追杀这逃跑的三人,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头怪物身上,这也是三人为什么能成功从巨妖眼皮子底下逃亡,“此时的我在利维坦面前也只是个小甜点而已。”
“你就不要用那种特别可爱的说法了啊!”男孩喊道,“喂西泽,还活着吗?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昏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泽竭力抬起头看向女孩,轻声地问,“爱人是?”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的,”女孩轻声地说,眼里满是沉沉的失落,“一切早在那么久以前就有了定局。”
她伸出手,将食指直接点在了西泽额头上,一股巨大的信息乱流顿时涌入了男孩的脑海,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女孩则迎着男孩怪罪的视线耸了耸肩,说:“这样比较省时。”
爱人。
爱人。
在巨妖的种族之间这个名词并不仅仅是意味着相爱,彼此产生恋爱感情,更意味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永不背叛,就像是血脉中所设下的桎梏,那些粗糙的记忆浮现出来,在数不尽的时光尽头,利维坦的巨妖种族遭遇了毁灭,而做出这一切的便是【云上之民】,这些人类站在云端,朝牠们不断抛下毁灭的岩浆、利刃、以及巨石,据说有一头巨妖露出海面之后就被诡异的魔力化作了一道盐柱,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利维坦的眼里,和其他巨妖不一样,牠没有选择反抗,而是躲在海底,看着一个个同族死在【云上之民】毫不留情的攻势下。
对人间没有丝毫了解的巨妖们根本不清楚那其实是在牠们之上高出不知道多少个阶位的存在,牠们只觉得平日里卑微懦弱的人类居然也敢对自己施以暴力,并保持着身为巨妖的骄傲与血气死去。
这就是远古时期的记忆,西泽努力看向云端之上的那些存在,却只能看到一道道模糊的光。
【云上之民】,果然就是轮亥。
这些自称创世之神的存在自远古时期就开始存在,并一手谋划了圣战使得人类陷入混沌时代,并在混沌时代之后站出来以一副救世者的姿态拯救了人间。
都是谎言。
牠们在屠杀,屠杀巨妖。
牠们在毁灭,毁灭人间。
牠们并不是在拯救,而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整个世界!就连东方都曾有过阿鼻地狱蔓延现世的传说,这些神甚至曾经毁灭过东方,只是不知道近几百年放弃了攻势,而是将心力全部花在了西方世界中。
爱人。
爱人。
爱人对于巨妖而言,那是彼此共享生命的存在,爱人心脉相连,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消散在整片天地之间,而在共享生命的同时,爱人也会共享自身彼此的一切。
比如魔力。
邪神让神仆得以晋升的方式是将对方的脑海内灌输邪神的意志,将其直接提升至大魔法师阶位。
而利维坦则是只对一人才能进行的分享。
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泽忍不住捂着头,感觉一切都那么混乱,让人想吐,一切事情都抓不到头绪,让人只想痛哭一场后闷头大睡。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压抑地嘶吼,“厄洛丝究竟是怎么和利维坦成为爱人的?”
“你难道以为种族不同就不能成为爱人了吗?”女孩表情淡漠地说,“和人类不一样,巨妖的爱是平等的,牠们平等地爱着一切,别以为爱人只是一种枷锁,只有双方的爱意浓烈到一定程度,爱人的关系才能建立,和人类比起来巨妖的爱不知道要高贵纯净到哪里去。”
西泽只觉得头疼。
“好了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男孩连忙喊道,“有没有办法击倒现在的厄洛丝?有没有?”
“很遗憾,没有,”女孩说,“之前的话还好说,利维坦给她提供不了什么夸张的帮助,但现在我们面对的可是一个复苏的邪神,或者说一个复苏的巨妖,从远古苟活到如今的复苏巨妖,明白吗?”
“等一下,”西泽忽然抓住了某种灵感,恍惚地问道,“如果在远古时期轮亥还能对巨妖进行屠杀的话,那为什么现在他们只能趁着伦瑟的攻势乘胜追杀?”
“都说了那是你的父亲......”男孩嘟囔道,跑着绕过一道小巷,准备朝着湛头之外的中城区跑去。
女孩点了点头,说:“关于这点我并不清楚。”
她看着男孩脑子告诉运转容不下周围一切的表情,又自顾自地说道:“看样子你也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
皇室的近卫军们已经傻掉了,和自己刚刚正在彼此厮杀的反叛军对望了几眼,而后忍不住一起丢掉兵器大喊起来。
奥贝克特勒住战马,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澎湃的触手和巨大的身体,低声地骂道:“你这......令人愤恨的妖女!”
“怎么办?团长?”有人忍不住问。
“我们赢不了巨妖的,”奥贝克特冷漠地说,“再怎么进军也是白费时间,只有等着轮亥收到消息来诛杀这混蛋了。”
他振臂一呼,高声喊道:“全军,撤退,全力撤退!”
马群和人混杂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跑去,远在下城区里的人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哭嚎着跑向城外。
卫斯理老爷静静地看着天幕,怀里是瑟瑟发抖的凡尔纳夫人。
“你害怕吗?”他问。
“害怕,”凡尔纳夫人说,“但不是怕死。”
“那是什么?”卫斯理老爷不解地问。
“怕丑,”凡尔纳夫人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那东西太丑了,我看着就跟看见蟑螂一样。”
卫斯理老爷沉默了几秒,而后放声大笑起来。
自己娶了个不错的夫人。
不错,相当不错。
灰叶跟在蒂娜身后,御堂和贝奥武夫家的人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到底是谁,就像逃难一样跑向湛头之外,可就在这时,巨大的触须突然从水面下翻腾出来,将四道长桥全部摧毁!
众人看着不断咆哮的湍急河水,只能哑然。
“这个疯女人的计划从十年前就开始了,”有老人震声怒骂道,“我们全都上当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此时人们完全不知道该对现状作何反应。
是该颓废等死,还是拿起刀剑去对抗一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以求得一丝生机或者死得干脆?
此时的上城区已然是一座孤岛,而孤岛上所有的人都会成为这头怪物和厄洛丝的养料!
什么上城区,什么繁华区,这根本就是挑选出来最好的粮食只为了献给那头怪物!
塞尔林院长见状,默默地打开了校长室的密道,一个人走了下去,而在密道尽头,打开另一扇门,坐在那里的是一群闭上眼睛,毫无任何生气的人们。
“我的长老们哦,”塞尔林院长轻声地说,“看样子,整个塞万都要完蛋了。”
巴赫看向窗外,母亲原本还在拉着他的手让他快跟着家族一起跑,在看到桥梁以及遍布了整个湛头的触须之后她却只能崩溃地坐倒在地面上大哭。
父亲满脸灰暗地倚在门边,这家族之主此时也对现状完全陷入了绝望。
在想到什么之后,这个男人咬了咬牙,对巴赫说:“巴赫,我可以号召其他人一起释放一个术法送你走,虽然可能有些困难,但实在不行的话我和你母亲就拼上自己的性命。”
“对,对!”女人连忙抹着眼泪说道,“只有巴赫,只有我们的儿子,只有你一定要活下来!”
【什么嘛,这人间】
巴赫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好像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无趣啊】
而此时的窗外,巨妖狂舞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