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你还是住原来那个房子比较好吧……”江凌茂跟在白灵后面叹气,两个人往监狱慢慢走去。
月色底下,白灵跟在他后面,精神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恢复一些了,打了两个哈欠,带着些许困意,逃跑的意图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吧。
“啊?本来就是因为没地方去才呆在那里的。”她回忆起原本一家三口住的那屋子,要不是逃走之后没有去处,她又怎么会再次回到那里。
“而且这样一来你做这么多不就没意义了。”白灵话音刚落,看着他脸上的显而易见的尴尬,脸上有点忍俊不禁。心里问着现在的自己究竟算是什么身份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凌茂尴尬得依旧说不出话来,咧了咧嘴角,看了一眼白灵,然后觉得还是看面前的路更加合适。
“那个……”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随即转身瞧去,白灵正用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红瞳看着他,那表情像是各种好心情坏心情交杂在一起的产物,“为什么要帮我?”白灵皱了皱眉。
江凌茂停下了脚步,其实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说不太清楚啊,估计是因为从小到大就这个性格吧……白灵倒也只是运气好,正好碰到了他对于这种现状忍无可忍的时候。
“你看这个人不是什么坏事儿都没干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去……杀人渣惩恶扬善还要赔上自己的命,这也太惨了吧。”
他曾经总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对着那个庄敛说了一遍又一遍,手上时常拿着各式各样的资料。
而每次他得到的回应都是一样的:“听天由命呗,被抓到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庄敛回答的时候通常都正在擦拭清洗着自己的枪械。
“那庄老板运气真好啊……”江凌茂就那么好不别扭地腻在他旁边,好像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样,“把你的运气分给别的人一些吧?”灵光一现的,有关于特级区的点子。
“什么?”庄敛突然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看着他,随手把身边的一把***丢进柜子里。
“啊……不,没什么,”江凌茂决定还是不进行这个疯狂的企划了,“话说庄老板真不害怕我去举报你啊?”好歹还是顶着个警察头衔的人吧。
“你敢今天就别想出这门,”庄敛表情平静地说道,“……好吧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的,我也下不了杀了你这个老好人,不过你要是举报的话用拖到现在?”
江凌茂知道庄敛的这些隐私其实也是属于一个很偶然的原因吧,一次去庄敛家拜访,先前没通知,和***对着窗外的庄敛碰个正着——就在两人上大学后不久。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然后就干脆接受了,十分爽快,也就一个爽朗的笑加上一个“哦”。
……
“我觉得你在某些不应该接受的事情上显得特别容易接受。”
“多谢夸奖~”
“我好像没在夸你……吧?”
江凌茂就是这样一个人,决定了什么,就绝对不会违背。比如说决定了隐瞒到底,那就到死都会说出半个暗示。
“举报什么的我当然不会做啊,不然就没人陪我喝酒啦。”他的笑容总是能让人在泥潭中感受到清爽,就像一双透明的手,能将人从绝望里剥离开来。
……
“帮一个人需要理由吗?硬要说的话……因为不觉得你是网上所说的那种十恶不赦的人吧。”江凌茂看着白灵,夜晚确实比较适合她啊,那双眼睛也能够掩盖在黑色的浑浊中。
红色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感情吧,如果说有,那也只有对世间的绝望,她不会去控诉这不公,反而因为太过顺从,已经被吞噬了。
“哈……杀人是真的啊。”白灵不太明白江凌茂所说的“并非十恶不赦”具体是指什么,或者说,整个人都不太能理解为了帮一个人而去帮是种什么心态。
江凌茂对这种表情有点无语,不过自己还真是个老好人啊,用某个人的话来说就是跟本不该当警察那一类的人,倒不如去当个法官?
要嘲笑也就嘲笑一下自己吧,做的事情和应该做的事完全相反。
“不过你杀的不都是几个人渣吗?”
“杀了少说几十个了吧……但是法律层面上来说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吧。”白灵微低下头思考着,要不是她那性格根本就不像会开玩笑的样子,江凌茂觉得会以为她在扯淡。
“你就不能换一个角度思考一下吗……”江凌茂沉浸在一种“教不会自己孩子”的绝望中,“算了,这话题就别问了。”
“哦……”白灵依旧不理解,不过也无所谓吧,事情都发生了,也不担心别的了。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去监狱的那段路变得好像很漫长,白灵一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却好像正表达着很多。
“要是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坏人,你会恨她吗?”她鬼使神差地问道,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似乎会理解自己的人了,她也想进一步地听见一些好慰藉自己的话。
江凌茂听见这个问题的一刹那就知道了其中的隐喻:“当然会。”三个字口齿特别清楚。
白灵感觉心里头好像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涌上来的那感觉叫人很不好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打转,喉咙也变得怪怪的。
怎么回事啊……被人枪指着脑袋都不害怕,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那么害怕,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但你又不是什么坏人,我刚不就说过了吗。”江凌茂苦笑一下,转过身,白灵果然没有想要溜走的打算,反而很老老实实的,根本就不像个杀人犯啊……
怎么可能联想的出来啊,这双手会沾染上这么多鲜血。
他突然想起白灵自首的时候说的话:“证据都帮你们放好了,应该能定罪吧……”
他至今想象白灵面无表情说出这样的话,都觉得既佩服又想笑。哪些人是有多无能啊……不仅不觉得被侮辱,还将信将疑地去了现场,录入了杀人犯小姐故意留下的线索。
因为这一举动,他还依稀记得白灵在接受审讯时候的回答:“因为警方手里什么线索都没有的话就算我自首也很难被定罪吧?”理所当然的语气,警察们当时差点被气得半死。
不也是个天生带了点搞笑细胞的人吗。江凌茂心里这么想着,窃窃笑出了声。
下一秒,他一个不注意,甚至都没有关注到白灵的表情变化,就发现一个人靠在了自己的悲伤,那个人浑身冰凉,简直像死人一样。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无法阻止地正在想象白灵要对自己做什么。虽然没有正面对决过,但他觉得自己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个人啊。
“欸……等……抱歉第一次说这种肉麻的话,怎么了吗?”他觉得自己在强装镇定,只要白灵稍微仔细一些,很容易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听见他的心跳声的吧。
四周安静了,江凌茂无疑能听见的也只有心跳,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反应是在害怕着什么,不过自己也兀自念叨着,这个人是不会害自己的这一类的话。
安静了,很久很久。
江凌茂隐约感觉,自己背上突然有一股热热的感觉:白灵……哭了?
他难以置信。
“你……你哭什么啊?喂喂喂我做错什么了别哭啊。”他慌张的很呢。
“只是在想,要是早点遇见你该多好。”白灵努力想要收回自己的哭声,不过也是徒劳而已,实在是压抑了太久了啊,这么一哭收都收不住。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江凌茂的话,只是因为泪水堆积太久了,只需要一点点震慑就毫无保留地涌出了。
她也知道自己一下子说了这种足以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不过也试图去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再早些遇到这个“贵人”,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了吧。
明明一直忍着的,从五年前目睹自己的妈妈杀人时就一直忍着,被抓去心理辅导也好,被而后收养自己的家庭欺侮也好,一直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甚至在看见那个狱长先生亲自带人来抓自己的时候,都完全没有哭出来。
咦……真奇怪啊,怎么突然就哭了呢?真不像样子,杀人犯的矜持都被抛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啊。
“结果不还就是个孩子吗,”江凌茂叹了口气,心里也舒坦放松了,最后一点点的警惕意识也烟消云散,“好啦好啦,哭出来就好了。”他蹲下来,摸了摸白灵的脑袋。
白灵也试图找出一个自己会突然哭出来的原因,最后总结为一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依靠的东西,就算它比气球还脆弱,也想要去试一试,想要被安慰,不奢求原谅,却希望能被理解。
她变本加厉地拉住了江凌茂的衣服,扯得很近,拽在手心里,在这时候的她看来这是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啊,不好好攥紧怎么行。
后来的一路上,她都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江凌茂后面,十八岁,江凌茂脑子里印着白灵现在的年纪,心想着这孩子的心理年纪怎么一会儿觉得你这个岁数大了不少,一会儿又少了许多呢。
“啊,对了,以后怎么称呼你呢?”或许是为了不让气氛尴尬,所以才说起这个话题的吧,确实,叫白灵有点太生疏了。
“随意。”白灵哭完以后就彻底翻脸不认人了呢……要不是她眼框旁还是红红湿湿的,江凌茂觉得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刚才铺在自己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的那个人。
“你要不给我几个选项?”江凌茂一时间也不知道也不知该怎么用昵称称呼白灵,毕竟他的“起名废”还是挺严重的。
“随意,”白灵回答得十分铿锵有力,“你要愿意叫我杀人犯也行?”自己损自己真是百次不厌啊。她抬了抬眉,居然不像在开玩笑。
“你能不能别给我出误导选项……”江凌茂看着身后这位专爱嘲讽一下自己的人,“叫小白吧?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昵称了。”
“随意,”白灵语音语调还是和刚才一样,嘴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挂上了笑容,应该是因为觉得这个狱长先生挺搞笑的吧,跟那种高大严肃的形象半点不相符,“听起来像是在叫猫猫狗狗?”
“那换一个?”江凌茂也说不准,而且觉得小白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别换了,挺适合我。”不论是指猫还是指狗,都意外地有些相似呢,不过江凌茂应该没读懂这句话的深意吧。
“那……小白?”他小心翼翼地试问着白灵,生怕让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在,”白灵短促地回答好了,嘴角也不再掩饰那个笑容了,大大方方露给了江凌茂看,“那我叫你什么?“
“**吧。”
“是,江狱长。”白灵无视了江凌茂的建议,话一出这位狱长大人可是毛骨悚然啊,差点一下子就进入工作状态了。
“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江大人?“
“更离谱了还是前面一个吧。”江凌茂恐怕是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白灵要用尊称来称呼自己了,不过虽然他听得别扭,白灵说得却挺顺溜,久而久之就听习惯了。
不久后的某一天——
“庄老板~我又把小白带来啦!”
“我差点以为你养猫了……”
事实证明白灵当时的吐槽正确无误。
……
啊,梦醒了。
这个梦好漫长啊……感觉梦到了好多呢,回忆又全部涌现出来了,白灵睁开眼的时候,嘴半张着微笑,眼睛里却流出泪水。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旁边的手机已经亮了一晚上了,早晨太阳光照进来,头发上的光泽也是挺好看的。
“早上好~”她简单洗漱后推门出去了。
“白灵小姐早啊,”外面只有江岚一个人,他手上拿着东西,不过并非书而是厚厚的资料,“爸爸的资料他们提前给我了。”他苦笑一声。
“那过会儿找小眠乃先处理一下数据吧,”白灵接过资料,看着上面所罗列的一条条罪行,还有写在最后的那个足以毁掉中年人最后的青春的数字,“有点期待。”她看着上面的那张大头照,脑子里一下子萌生出许多念头。
“我也是。”江岚会心一笑,看着白灵,心里有些许感激之情。
……
“说是不想一个人喝酒结果四年都没人陪,”一个人在酒吧里举着半透明的杯子,看着里面的酒,摇晃一下,喝进了肚子里,咽喉里一阵灼热,“算了,等回来了再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