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孟婉问道。
“没什么用,这是我个人兴趣。”只要孟婉问,陆不鸣就立刻回答,回答得足够诚恳,甚至连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模样都没了,只是回答。
孟婉却被陆不鸣这较真儿的态度逗的哭笑不得。
“你真是个怪人。”她说。
陆不鸣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坦然接受了孟婉的评价,甚至不忘了补上一句:“他们都这么说。”
孟婉看了周围一圈警察,难得的竟然笑了出来。笑容像是凋谢的花朵飘落一样,她看了看汤队长,两人说话的工夫,前后拥塞进来的警察早已把整个房间打扫停当,连带冷双和老队长在内,一边躬身等在房间的一旁,只等孟婉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看了看陆不鸣,说道:“有机会再说吧。”
孟婉仰起头,这个时候和第一次见的模样相当,高傲的个性让她昂首阔步,一言不发地戴上了手铐,汤队长吩咐手下警察把她押进了车里。
孟婉一离开,如释重负的陆不鸣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这可把冷双吓了一跳。
“喂,你没事吧。”冷双问道,眼看陆不鸣喊得越来越惨,生怕他就这样翘了辫子,埋头检查起伤口来。
一旁的汤队长却满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看了看冷双,手心攒出一手汗,一张又皱又红的脸孔上汗如雨下。
“汤队,您是不是太热了。”
汤队长身旁的警察见他情况不对,地下室的恒温温度颇高,要是这老队长突然一下子发了高血压,他们可就有得受了,几名警察也发现异状,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结果老队长脾气古怪得很,不由分说地皱着一张老脸就把他们统统轰走,除了证物组继续在现场查案之外,剩下的一股脑全都给他撵到了车上。
汤队长从裤兜里摸出纸巾,使劲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挠了挠脑袋,目光就一直放在冷双蹲下的背影上,不知道又是几年不见,女孩儿抽条往上长,真可以说是亭亭玉立了。
冷双这时候在照顾陆不鸣。
汤队长心里很是焦灼,一肚子的话煮开了捯饬捯饬,竟然一个字也剩不下,他绞尽脑汁酝酿了一番,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才勉勉强强想出那么一句开场白,他把手下一众遣走,亦步亦趋地来到冷双身边。
汤队长一见到陆不鸣,心里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小子!”他一拍大腿,起先忙得抓人,竟然没发现这小鬼,汤队长眼睛都恣裂了,本来酝酿一番的开场白哪还管的上,全部抛到脑后,伸出手就抓住了陆不鸣。
陆不鸣这时候也才看到老头。
“卧槽怎么是你!”陆不鸣的脸都吓白了——这人不是别人,汤队长在东城的赫赫威名,只要是在城下混,都得敬他三分,理由倒不光是警察这个身份。
汤队长素来就以好强斗狠出的名,听人说年轻的时候以暴力执法还被批过。尽管老汤老汤在东城传了很多年,很多人以为这家伙是真老了,这“很多人”里面有一个,就是陆不鸣。
陆不鸣是个没有任何授权,摸爬滚打在东城最低端的“小侦探”,
平日接些小私活也就算了,但是像这样横插一脚,在大案要案里面强出头,免不了跟警方有摩擦。
最剧烈的就是跟这个罗刹脸一样的汤队长。
陆不鸣胆子被吓没了一半,哪里还顾得什么伤,他慌忙推开冷双,一个箭步就往外冲去,一溜烟的工夫,顺着警察们执勤的盲区,从别馆的小路就蹿得没影了。
留下冷双跟汤队长两人面面相觑。
汤队长愣了愣,看向冷双,问道:“我那么可怕么?”
冷双咬着牙瞪了汤队长一眼,一个字也不肯说,但是内心里却打起了鼓。陆不鸣溜就溜了,但万一身上的伤发作,那可就麻烦了。
汤队长看着冷双焦虑的样子,也算知道自己弄出了岔子,刚才脑子里想到的这下又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汤队长急得搓动双手,眼见到冷双给他甩了个脸色,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林城别墅的杀人案告一段落,这才过了一天时间,这案子的消息就在城中扩散,不胫而走,成了林城时下最火的新闻。
从来不关注这些的陆不鸣则是一回到自己的狗窝,到头就睡了。到第二天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迷迷糊糊的模样里,背着午后的阳光,像是一条狗。
陆不鸣愣是被这条狗给吵醒了,他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身上唯一一件干净衣服昨晚还被血污弄成了“工艺品”,他爬起身,身边乱糟糟一片的衣服堆,凭着几片棉絮,看起来颇有几分“棉被”的样子.
他顺手抓来一个铜锈的杯子,起身到一旁的水管旁,使劲拧了拧水闸,管子里才漏出两滴水来,他接了半杯,一边漱了漱口,一边洗了把脸,额头上的尘土落下了后,陆不鸣的气色才逐渐好一些。
也怪得他把人瞧成了狗,总算洗干净了眼睛,陆不鸣仔细瞧了瞧,才看清眼前这“狗”的模样。是蛇六,他驮着个背,背后那块也不知道是骨头畸变还是后天的怪癖,总之驮起一个又高又挺,像骆驼一样的峰。
偏偏这蛇六又极瘦,瘦的把他剐了,身上也多不出二两肉,全身上下只有骨头占点重,皮都是最薄的那种。蛇六长得很黑,身体瘦长得像一根压弯了的竹竿,脾气也跟竹竿一样,软硬不吃,偏偏爱跟人抬杠。
蛇六在东城一带混的很开,这件事陆不鸣刚来林城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不过虽然蛇六人如其名,在东城混的算是一条地头蛇,但毕竟只是蛇而已。
陆不鸣想到蛇六来找自己的理由,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缘由了。
“我来投靠你的,老弟。”蛇六抓起陆不鸣床头一本画册,咧开嘴笑着说。陆不鸣跟蛇六交道打了少说三年,听他说的“投靠”,他一早就明白会发生什么。
“这次你又惹了什么?”陆不鸣把脸擦干,从支起一个角的栅栏门推开一条缝隙,这就是他的门跟窗户。
蛇六照例卖了个关子,一边啧啧称其地翻了翻陆不鸣的书。陆不鸣知道蛇六是不看书的,至少从不看自己的。
“老弟,你不是爱掐会算吗,给我算算。”蛇六啪的一声,把书本合上,眼角弯起,细长的眼纹像鳞片一样地裂开,怪不得送了一条“蛇”的外号,他手脚都比常人要长得
多,也瘦的多,缩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一团盘踞的蛇。
陆不鸣几乎能想象得到,蛇六吐出信子的那副表情。
蛇六的头发一半是板寸,另一半则是延展到半腰的脏辫,辫子被他绕在脖子上,上半身只有一件灰头土脸的布头罩在肩膀上,照例全身上下没有几处好肉,像癞皮狗似的拉了一身口子,唯独两手干净整洁。
这小子以前是扒手,似乎是要彰显出这样的效果,蛇六格外重视他的十根指头,哪怕是沾了灰,也要彻底洗个干净。
不过这次不同,陆不鸣眼睛很尖,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蛇六的手背上沾满了煤灰,灰尘抖落的痕迹还在,并且手指湿漉漉的,像是刚进过水。
水?陆不鸣嗅到了铁锈的味道,他想了想,看着蛇六,皱着眼眉,说道:
“你从江边回来,河边的河滩上遇到了尸体,尸体处理照往常来说应该是东城的老范在管,今天老范却吃了个哑巴亏。”
蛇六的脸色变了,他左看右看,围着陆不鸣转了一整圈,颀长的身子骨高瘦,骨头耸起,几乎要把陆不鸣抓起来里里外外地窥视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他就是拿鉴赏怪物的眼神在看陆不鸣。
“你丫真睡了一天现在才醒?”蛇六嗅了嗅,在陆不鸣的窝里闻起来。“够牛逼,你他妈是个什么怪物。”
“你不惹麻烦会来找我吗?”陆不鸣反问道:“蛇六不是有两个不去,一不去生意的地方,二不去朋友的住所。除非你遇到了大麻烦。”
陆不鸣的话很有道理,蛇六从扒手转行做了这门生意之后,甚少与熟人见面,越熟的就越不见,这生意收益高风险也大。
但这次蛇六却露出委屈的神情。
“这你可冤枉我蛇六了。”他说道:“你少了俩字,死也——我蛇六是死也不去生意的地方,死也不去朋友的住所。嘿嘿,但这麻烦比死还难受。”
后半句话他也还没说,那就是在东城,遇到了麻烦事,多半是要来找陆不鸣打听解决的,不管大事小事,在陆不鸣这里,总能说的两边人都心悦诚服。
蛇六的诡辩陆不鸣听得够多了,他继续分析说道:“你非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怎么会想到我?不过这回,你算是倒了霉。”
“倒霉?”蛇六撅起嘴来。“能有什么好事?”
陆不鸣笑着说:“江水上游是别墅区,一共有十三具尸体,个个都没有面容形象。警方举证之后,除了关键的证据带走,剩下的东西全都扔给了老范处理,当地的地头蛇本来就是忙这种下手工作。别墅区的那些脏水排下来,从东城的河道一进来,大清早就是腥臭味。”
“是吗?”蛇六将信将疑,不过清晨的时候,的确在河道里有股怪味,人们以为是闹了鱼瘟,但这么冷的天,哪会有那么多傻鱼?
陆不鸣露出一脸笑来,他抓起身旁的酒壶,使劲摇了摇,真是一滴也不剩了,他看了看蛇六,笑着说:
“可惜我没的说了,嗓子疼,睡了一宿,连滴酒都没有。”
蛇六睁着细长的眼睛,瞪了陆不鸣半天,才猛地抓过他的酒壶,跑到管阳街给他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