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霄领人出去搜遍了村子也没看到九尾的痕迹,去接程阮时,正好碰上了收拾半晌包袱准备出门儿的乡绅朱友。
朱友惯有眼力见儿,这年代的道士和官爷的身份差不多,程霄又是他见过一回的,于是他张开笑脸就要寒暄两句。
程霄抬脚将那瘦瘦弱弱凑过来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到了旁边,一手持剑挑开厅中地上的麻布,嫌恶的看了一眼黄狗尸,啐了一口,拧着眉看向朱友,“上哪儿去?”
“道爷,我、我这住不了了,要回老家……”朱友哆哆嗦嗦的应着声,显然怕极了程霄。
程霄抬起手,两只手指往前一点,后面便走上来两三个弟子抓住了朱友的几大包包袱,剑尖一划,里头的衣服家当、瓶瓶罐罐滚了满地。
“合着上回你请我们来,结果自己又把那妖孽儿子藏起来了?”程霄冷冷低眼看向他。
朱友吓得往地上一趴,连连跪拜起来,“道爷,是小民糊涂!是小民糊涂!”
“是你把阵眼告诉他们的?”
程霄的目光令朱友如芒在背,他只觉得大事不妙,脑子里七转八转,大约是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也知道前头绝路一条,临阵他竟张口说出了自己想都没敢多想的念头。
朱友颤巍巍抬头,“我知道那些五阶、六阶的瘟鬼,是你们放出了作乱的……如果、如果你们放过我……”
程霄听他说了半句就想笑,毕竟这瘟鬼群是他和程琅亲自放的,都是二三阶的。
五阶?六阶?
寒光一闪,热血滋了一地,白气蒸蒸上升,朱友最后看到的,是厅里正对着自己的狗尸眼眶里焦黑无神的眼珠。
被弟子搀扶着往外走的程阮干呕了一声,白着脸看向程霄,“二叔,你们会怎么处置云昭?”
程霄背着身摆摆手,程阮就抿着唇没再问,随着几个小弟子一起往外头的马车走去。
“你们几个,”程霄收回剑,看向先前翻包袱的几个弟子,“把这块地界儿的瘟鬼收拾干净,杀得利落点儿。”
看几个弟子愣了愣,程霄挑着眉,“怎么,你们几个相信他说的五六阶的黑瘟?”
“不是不是,”最大的那个弟子赶紧摇头,“只是培育黑瘟也不容易,余下的都要杀死吗?”
“这回死伤的也有周边的百姓,这批瘟鬼烧了利落点,别给灵应派惹一身骚回去。”程霄说完,几个弟子齐齐应声,他便放心走了出去。
灵应派马车启程回山时,朱友家门口拿着抹布打扫血渍的弟子羡慕得望了半晌,“唉,我手都酸了,每回都是我们几个留着干这档子事儿。”
“行了,”另一旁年纪大点的解了扎带松络松络腿脚,“谁让咱们几个没背景没实力呢,跟着程二长老干几年脏活儿,他总会提携我们些许的……”
几人说话的功夫,一股子黑气从屋后边顺着屋根飘飘渺渺得钻了进去,一进屋子,黑气化影,就爬上了朱友的尸体。
两个弟子在门口躲懒耍滑了半晌,意犹未尽转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在里屋洒扫的另一个弟子倒在地上,肚子上还开了个大洞,肠子掉了一地,热气往外飘着,还汩汩往外冒血。
两个人一下子脑子都没转过来,身子都木了,本该躺在地上的“朱友”这会儿蹲在那弟子尸体旁幽幽抬起了头,眼神涣散空洞得朝着二人的方向,猩红的嘴巴也慢慢咧开。
……
桃源快马加鞭地赶回灵应山的时候,已是云昭等人回山的第二日,他接到了消息,刚到观中就去了邱如那里。
云昭躺在床上,发了一宿的噩梦,肩膀上也换了草药敷着,脸色虽还不好看,但看着已经比之前好转许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如也是一知半解的,只从程琅底下的弟子那听说了是和妖怪有牵扯,她也问过薛无至,拿出了师姑的威压,可桃源回来之前,薛无至什么也不肯说。
桃源回青阳观时,薛无至早早地跪在他房中等着,桃源远远一看,少年松杨之姿,竟叫他心中生出点伤感来。
——家父所托的孩子,总算也没让他养孬了。
“师父,”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脸上手上的细碎伤口可掩不住,薛无至重重把头一磕,“我没保护好师妹。”
桃源心里的事情也积得多,他抬手让薛无至起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你们下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无至仔细说了,除了掩掉了云昭梦境中的事。但他不说,桃源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他心中又惊又疑。
惊的是,云昭带了这么多年的九尾大妖在身边,他竟没发现;疑的是“与妖族勾结”这么大的罪名安在头上,瑛丰居然沉着气,现在也还没有发落云昭。
九思的事,云昭与佐天门一向是心结,也能理解她的执拗,具体还得等她醒了再说。至于九思的妖气未被注意……兴许是被压下来了,或者被黄衣恶灵转移了注意力。
薛无至偷偷抬眼,发现师父也是沉思不解,他想了又想,才决定把“借剑”一事也说出来。
又是和常奚山有关。
桃源想到常奚山上一片死寂的场景,皱着眉转头问薛无至,“那本《佐天录》现在何处?”
“云昭说已经被黄衣女毁掉了。”薛无至忙应声道,他看着桃源思索不决的模样,试探性开口,“师父,您觉得,常奚山的事,与灵应……”
“一派胡言!”桃源紧拧着眉,盯着这个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修道之人悲天悯人,你不要听了些什么就跟着胡闹,我以前白教导你了么?!”
薛无至连忙低头认错。
“当前最要紧的是保住你师妹,”桃源心事重重得走向书桌旁,“至于你刚刚说的事,我会弄清楚,小昭醒了,你就这么告诉她。”
“是,弟子明白。”
那厢见珩踟蹰不安了一整天,满脑子都是篝火边云昭说过的话,他一边思索着真相,一边揣紧了蛊珠,想了想,又把蛊珠塞到枕头底下,怕自己身上会被搜查。
见珩在房中踱步了半天,一抬首,发现门外有个人影,不知站了多久。
见珩拍着胸口,有些恼怒,“唐芒,你不会吱声儿吗?!你要吓死人吗!”
“对不起啊,胖子。”唐芒的声音又轻又凉,她低着头盯着鞋尖,也没抬头。
“胖子,”唐芒看着鞋尖的一点点灰,面容隐在发丝下和暗处,模糊不清,“你……回一趟太清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