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终于,终于......”
一所阴暗破败的房子内,一名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青年男子正倚靠在桌边,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中的信件。
他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小心翼翼地把信纸铺在桌面上,仿佛此刻握在手中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而是什么稀世珍宝,嘴里还不时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
信纸上,扭曲如同蝌蚪般的字体,在昏黄烛光的反射下,映入他黑色的眼仁内:
......现命迪恩之子,在七天之内赶赴南部矿区第二居住区,就任监工队长一职,如到期未至,则视为自动放弃......
“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
青年男子又一次难以抑制的发出笑声,喃喃自语道。
刚开始看到这封信时,眼中先后出现的错愕、茫然、紧张还有一丝可能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悲伤所有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又统统消失。
最后遗留下来的,只有无尽的兴奋。
以及内心深处,无与伦比的痛快。
“你不是瞧不起我,不是不肯认我这个儿子吗?”青年男子苍白的面容上,是不作丝毫掩饰的怨恨:
“二十年了,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一眼,就这样把我和那个女人丢在这个鬼地方,让我们自生自灭。
“就连名字,你都不愿意替我取!”
他撩起刻意遮挡在额前的头发,正脸面向悬挂在灰白墙面上的镜子,死死地看着镜中倒映的自己更准确地讲,是盯着额头上那颗黯淡无光、宛如劣质石英般的白色水晶。
自他懂事以来,这件一直令他无比痛恨,让他感到深深的不甘、愤怒和痛苦的“塑料装饰”,第一次给他带来了报复性的快感。
“现在,你这个一直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知道的‘杂种儿子’,以后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他看似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然而双眼却没有一丝焦距,神情恍惚,好像是在和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他还要把你留下的爵位,职位,以及所有的一切,一点不漏地全部拿走!”
“砰”的一声巨响,墙上的镜子已被随手扔出的黄铜烛台撞得四分五裂,留下一地残渣碎片。
..................
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发泄后,这个可怜的混血儿终于安静下来,无力地瘫坐在身后的靠背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等他终于恢复过来,正准备思考应该怎样去这个“南部矿区第二居住区”时,窗外隐约传来的呜咽声中断了他的想法。
“这哭声......难道是?”联想到两天前无意中看到的一幕,青年男子眼前一亮,站起身来。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自家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的小木屋旁,环绕一圈后,终于被他找到一道勉强容得下一只眼睛的缝隙。
借着今晚还算明亮的月光,他弯下了腰,无声地窥视着里面的一切。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上半身伏在床边,时不时地微微抽搐一下,若隐若现的抽泣声正是从这里传出的。
“好了,咳咳......别,别哭了,再哭下去,就要把隔壁的小白脸引来了。”
一道令屋外的“小白脸”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床上响起。可不知为何,过去浑厚饱满的嗓音,此时却中气全无。其中的虚弱味道,任是谁都听得出来。
“我,我才不怕他呢......他,他就是一只软脚虾,被妈妈打得跪地求饶。”
稚嫩的女声夹杂着啜泣声,瘦小身影底气稍显不足地小声反驳道。
这丫头,明明已经很害怕了......
床上的杜欣苦涩一笑,要是自己的身体没出问题,自是不怕那只“软脚虾”。但她现在受了重伤,能熬过这两天已经是极限了。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了解,杜欣有预感,今晚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最后一个晚上了。
杜欣不怕死,事实上,她早就活腻了。
唯一让她放不下的,是她可爱又可怜的女儿。
这是丈夫死后唯一给她留下的“礼物”,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够在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生存下去的寄托所在。
一想到自己死后,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女儿接下来的遭遇,杜欣就感到一阵揪心般的疼痛。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把儿送去......
杜欣眼中闪过一丝悔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不是那种会纠结于过去抉择的人。
闭了闭眼,打消掉刚刚不切实际的想法后,杜欣在女儿的搀扶下强撑着坐了起来。
她颤抖着伸出右手,轻轻放到女儿头上:
“儿,下面妈妈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听,用心记好。
“妈妈死了以后,你不用管妈妈的尸体,直接离开这,去,去第三居住区。
“那里有妈妈的一位朋友,他会替妈妈好好照顾你的。
“妈妈之前送你的吊坠还戴着吧,很,很好,到时候,你只要把这个吊坠给他看,他自然就明白了。
“还有,还有地图,我锁在了储物箱里,上面已经标记好安全路线了,你只要跟着走,一定没问题的。”
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后,杜欣体内剩余不多的体力似乎被全部抽光。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尽可能地放松身体,倚靠在背后的木质墙壁上,用力地吸了几口气。
在稍微恢复了一点力量后,杜欣狠下心闭上双眼,不再看默默抹着眼泪的女儿,再一次艰难地开口说道:
“橱柜里还有一点风干的暗影鼠肉,走的时候记得带着,路上省着点吃,应该够你走到第三居住区了。
“最重要一点,等你到了那以后,马上去找......”
“哈哈哈,恐怕她今天是哪都去不了了。”
一声粗暴的踹门声打断了杜欣正准备说的话。伴随着一阵得意的笑声,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月光,慢悠悠地走进屋里。
看着这一幕,杜欣的内心难以抑止地蒙上一层阴影。
她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杜欣,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要让你的女儿去什么地方找人照顾?
“我说,你这也太见外了,我们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
“不如就由我来‘照顾’儿妹妹,你觉得怎样?”
月光下的男子咧着嘴角,嘴上说着亲近的话,眼里散发的却是让人寒毛直竖的深沉恶意。
“哼,小白脸,难道是两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你又想被老娘揍得跪地求饶,一个月不能下地走路了?”
杜欣强打精神,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呵斥道。
青年男子缓缓踱步到屋子中央,正准备靠近床边,骤然被杜欣这么一厉喝,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等他反应过来此时的杜欣不过是外强中干后,强烈的羞恼之意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并不能带来猫捉老鼠的快感后,青年男子干脆摘下“面具”,大步走到屋子角落,在一片尖叫声中,一把提起床边的小女孩,狞笑着对躺在床上睚眦欲裂,偏偏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母亲说道:
“你这个老婊子,当初教训我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现在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任我宰割。我现在就要......啊!”
青年男子只觉右手一疼,提在半空双脚乱蹬的小女孩被他摔倒在地。他用力地甩了甩右手,看着白嫩的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和溢出的血丝,心中的邪火骤然升起。
“啪”地一声响起,刚刚爬起来的小女孩再次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母亲是老婊子,女儿也是小婊子。你们人类,难道都是这么犯贱的吗?”
或许是被杜欣母女的言行激怒,又或者是想起了过去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这位有着一半人类血统的混血儿终于失去了耐心:
“既然这个小丫头急着去死,那我就成全她,先送她上路,然后再让你们母女团聚。”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早已藏好的匕首,一只手掐着地上小女孩细弱的脖子,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高高举起,在杜欣绝望的目光中,正要落下。
好像除了神以外,已经没有谁能救得了自己和妈妈了。
感觉到生命随着氧气的缺失一点点远离自己,躺在地上的叶逐渐停止了挣扎,脑海内奇怪地浮现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束光,一束七彩的光。
接着便听到那句明明很标准,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生涩味道的话。
那是叶既熟悉又陌生的语言。
那是属于人类自身的语言。
“终于......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