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霜觉得有点难受, 脑海中破碎的图像仿佛即将被他拼凑成线, 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他越是回想,脑海中越是一片空白, 只剩下满溢心口的怅然。
他知道雪妖一直都没走,它带着不属于他的,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住进了他的身体里。只是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知道灵识走岔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哪一天, 他的意识和躯体就会被那另一个自己所占据?
他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顾听霜头疼欲裂, 一时间只能下意识地抓住手边的东西。
他感到宁时亭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 让他把头靠在他怀中, 随后用戴着洛水雾的手指轻轻地替他按压太阳穴。
“殿下又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是么?”宁时亭轻声问。
去年十月以后, 顾听霜这样的情况就已经很少见了,雪妖带给他们生活的影响越来越小,顾听霜自己的灵识修行也越来越稳固。
为什么顾听霜的后遗症会在现在发作, 宁时亭也弄不清楚, 只是依然按照以前的习惯,俯身替他按压太阳穴,而后捻出一颗清心香, 喂顾听霜压在舌根下。
顾听霜的意识稍微恢复清楚之后,才发觉自己一只手一直死死地扣着宁时亭的手腕。
那是仿佛逆水之人将死之际抓住救命稻草的力度,宁时亭的手腕已经被他掐得青紫一片, 顾听霜自己看了都觉得心惊——他如果再用力一点,只怕宁时亭的手腕都会被他折断。
应该很疼。
可是宁时亭一声都没吭,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听霜低声说:“你的手……”
“没关系,殿下还难受吗?”
宁时亭问道。
顾听霜其实在发现宁时亭的手被他掐青了之后,就清醒了过来。舌根底下压着的清新香也在帮助他恢复神智,刚刚那一瞬间的抽离恍如隔世。
他想说不难受了,不用为他担心,可是他抬头看着宁时亭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说:“……还是有点难受,今晚上你陪我睡会儿,替我按按穴位吧。”
宁时亭顿了一下,说:“好。”
顾听霜的心跳一瞬间又快了起来,他佯装无事,继续往后靠在轮椅上,让宁时亭推着他回了香阁。
前几天宁时亭跟他同床共枕了几次,之后听书迅速地过来捣乱,霸占了宁时亭过去,成天粘着宁时亭要他讲学,搞得顾听霜十分郁卒。
小狼差点也跟着走了,被他捆走了强行□□,但是每天睡觉前没有宁时亭身上的香气,总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更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小狼跳到他的膝盖上,很委屈地给他看被狐狸血污染了的尾巴,顾听霜象征性地摸了摸它的毛以示抚慰:“自己去洗澡吧。”
白尘染血的狐身很快被装入了匣子中,下人们安找宁时亭的吩咐,用了法器把匣子锁住,又加了一层封印。
宁时亭推着顾听霜往香阁走,在路上慢慢地说道:“白狐有九命,如果真要依靠灵气修炼,所耗费的代价必定不少。晴王爷这次不会放过臣的。”
他的声音很淡。
顾听霜以前听他说这样的话还会紧张一下,现在都不紧张了——宁时亭既然这么做了,做之前肯定会提前想好摆平的办法。
他吓唬他也不在少数。
顾听霜想了想,还是决定表示一下身为君主的担当和宠爱:“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头发丝的。”
宁时亭笑了:“臣知道。”
晚上两人洗漱了,一切照旧。
宁时亭先上榻,睡里边。顾听霜宽衣后爬上床,小狼也跟着窜了上来。
上一回宁时亭背对他睡着,他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要和他同榻,但是这次不一样。
宁时亭要替他按揉穴位,顾听霜刚侧躺好,宁时亭就翻身过来面对他,伸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还没开始动,温热的呼吸就贴近了。宁时亭眼神认真,整个人都倾身往前注视着他,几乎靠进他的怀里。
就是这个时候顾听霜发现,宁时亭真的很小一只,小而柔软,他甚至觉得能一只手把他扣进怀里。平时他坐在轮椅中,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躺下来时就很明显,他现在比宁时亭高了快一个头。
如果压住宁时亭,宁时亭估计动都动不了。
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了。
顾听霜立刻开始慌,往后躲了躲:“——你等一下,等一下,还不行。”
他回头四处找小狼,小狼刚在外边的湖里洗完澡,被裹着巾帕湿漉漉地送进来,卷成一团。
听见头狼召唤,小狼立刻甩了甩身上的水,带着一身湿气窜了上来。
顾听霜怕宁时亭伤寒,先把毛没有全干的小狼放在了自己这边,用被子裹住抵在胸前。
这样放好小狼之后,他才说:“好了。”
至少隔着一只小狼,他的心跳没有那么快。宁时亭或许也没办法察觉到吧?
宁时亭继续给他按揉太阳穴。
他的动作轻而温柔,顾听霜不敢睁眼看他,只闭上眼睛,假装即可就要入睡。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兴许这样的环境太过安逸舒适,顾听霜到底还是睡着了一小会儿。
等他醒来时,床边的蜡烛已经快燃烧到尾。小狼在他回阿里卷成一团,轻轻打着呼噜。
宁时亭也睡着了。
鲛人的手放在他颈间——就是顺着给他按揉太阳穴的地方,放松下来,就仿佛成了轻轻抚摸的这个姿势,就这样安静地睡了过去。
那指尖仿佛成了羽毛,搔弄在人心上,顾听霜这下是真的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看着睡着的宁时亭,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揽过眼前人纤细的腰肢,然后动了动,把小狼拎出去丢到地上,是他们彼此间一点缝隙都不剩下。
顾听霜把宁时亭抱在了怀里,他的手搭在他的腰间,又轻轻扣着宁时亭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是真正的相拥而眠,交颈而卧。
顾听霜连吐息都特别小心,就这样沉沉睡去。
然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眼前的鲛人已经睁开了眼。
宁时亭靠在他怀中,感到自己被少年人牢牢地禁锢在了身前。
顾听霜睡着时心跳声也沉稳有力,带着年轻人鲜活飞扬的意气。
他是鲛人,耳力敏锐,能在狂风中分辨二十多个不同方位的心跳声,借此逐个斩杀敌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漏听少年人春心萌动的心跳声。
宁时亭动了动,想要把手从顾听霜腰间抽回来,但是他试了一下,没有抽动,于是就此作罢。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