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光(6)
沈京墨听对面的舒绮菡这么说,下意识地抚了下陈旖旎的指骨。他低头, 浅浅地笑了笑, 目光在她无名指的指背上定了神。
陈旖旎却什么也没听到,看到他莫名其妙的笑容, 眼中满是疑惑, 细不可闻地轻声:“说什么。”
他薄唇轻抿起, 瞧着她, 笑意粲然。陈旖旎更疑惑了, 拽了拽他袖子, 又作了个口型:“说什么?”
沈京墨却是不言,他放开了她一些, 抬手,将她左耳的耳环正了正, 指尖捻过她柔软的耳垂。
迎上她迫切到有点儿天真的目光,他又无声地笑了笑,眼底泛起温柔, 凝视住她, 开口答应着那边说了一通话的舒绮菡:
“所以我说,你今晚还是先休息吧, 才回国不着急。明晚我们带着星熠, 跟何晏一起过去就好。”
陈旖旎听他这么说,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静静地别开视线,靠回了他肩膀上去。
沈京墨挂了电话, 见她兴色恹恹,与刚才那副急切想知道他的通话内容的表情全然是两个人。
他低声一笑,垂眸看她:“怎么了。”
她靠在他肩膀上,平视前方。雪幕铺盖而来,两束车灯破开雪色,形成一条通明的光路,往家的方向行去。
她不说话。
沈京墨见她半天没反应,又低头,用下颌轻轻挨了挨她额头,沉声:“不高兴了?”
陈旖旎还是没说话,在他怀中偎着。
他感受到她指尖动了动,应该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出于什么顾忌,却又如鲠在喉,欲言又止了。
“你别担心,”他平静地出声,“我妈她很想见你,只不过她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又刚从日本飞回来。今晚星熠和何晏也不在,我想让她先休息一晚上,明晚再聚——”
“你不知道,我妈有耳膜炎,我在澳洲上高中的时候,有次她飞过来看我,一落地也没休息,耳朵疼了好几天。”
“我从学校请了假,和我姨妈陪她去医院。后面她也很少坐飞机了,除非有不得不出的远门。”
他不自觉说了很多,话音落下小几秒,她还是毫无反应的。
突然他伸手,掌心托起她下巴,将她往自己肩上抵了抵,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在想什么?”
她轻缓地眨了眨眼,抬头对上男人金丝边镜片后的那双狭长深眸。像只天真乞怜的小兽,表情有点儿无辜,“我在听。”
“那你怎么不说话?”沈京墨挑了挑眉,表情有点儿不悦,“我以为你故意装没听到。”
“没有。”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手搁在他腿面,隔着西装裤质地高档的布料,感受到他的体温,指尖儿画了画圈,说,“我还在等你多说一些呢。”
“嗯?”
“说说你妈妈的事,你以前的事。”
她没见证过他的少年时代,甚至无法想象,他这么一丝不苟、严谨认真,会议时间都掐得一分一秒不差的人,居然也会有那么慌张的时刻。
也没见过以前的他。
想想还真是不公平。
沈京墨也甚少对她说起以前的事。
在她之前,那几年不过就是简单地外出求学的几年,按部就班地走被长辈和家族安排好的人生之路罢了。
她是他人生出现的意外。
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他也意外地说了很多。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忘记了,自己从前是个,十分不会表达的人。
原来曾经那些琐事,都成了彼此人生的遗憾。也正是这种遗憾,让他们意识到,当下的相拥,更弥足珍贵,来之不易。
陈旖旎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破天荒地接到了舒绮菡的电话。
照理说,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通话。
舒绮菡一开始还很紧张——能听出来她在屋子中漫无目的地走,上上下下的,接上时也在斟酌是“陈小姐”好,还是“旎旎”更亲近一些。
陈旖旎正和同事在订正设计稿,接起后听那边也没怎么出声,刚疑惑是谁,那边便传来了星熠的叫喊:“奶奶——在跟妈妈打电话吗!”
早上她与沈京墨把星熠送过去就去上班了,本来就起得晚了,她也没赶上进去打声招呼。
星熠那么一声,脆生生的,却是一下就破除了她们二人之间的隔阂,舒绮菡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星熠在我这边都好,早饭也吃过了。”
“嗯,”陈旖旎答应一声,“他闹腾,您多担待。”
“不啊,我很喜欢他呢,怎么闹我都喜欢,你是不知道,京墨从小可不像星熠,什么时候都不哭不闹的,”
开了个好头,彼此都轻松了,舒绮菡自顾自地说了会儿,察觉那边陈旖旎也舒缓,便颇为轻快地问起,“京墨带你去试婚纱了吗?”
“嗯,去过了。”
“还……喜欢吗?”舒绮菡有点儿小心地问,“之前你在巴黎,很忙,定设计稿之前有的地方我还看了看,给了点意见。”
说着,舒绮菡就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啊,你们是内行,我门外汉罢了,估计也……”
“很喜欢,”陈旖旎轻声地接过话,徐徐笑起来,尽是低柔轻媚,“前几天还提了一下要修改的地方,明天好像能再去试一下。”
“要我,陪你吗?”舒绮菡欲言又止地提议,接着便有点尴尬地笑着,“不要也没关系,我就是怕京墨挺忙的……嗯,然后你家人这边。”
舒绮菡说到此,话音一顿。并不想触及彼此之间的那一层已经开始愈合,其实还是一道,无论岁月如何变更,都十分丑陋的伤疤。
这是横亘在两个家庭之间的大山。
搬不走,挪不开,撞上去又会头破血流两败俱伤,所以只能选择,迂回地绕过去——
“可以啊,”陈旖旎温声地答应了,快到舒绮菡都没来得及反应,她淡淡一笑,“我在这边,也没什么家人了。”
“嗯……”舒绮菡若有所思地沉吟一下,一时不知是否该安慰,顿了顿,有点别扭地道,“没关系,还有京墨和星熠。”
“嗯。”陈旖旎倒是没怎么伤感,那边的舒绮菡却听起来比她还要伤感,正好此时里面有人喊她,她得过去工作了。
“总监——”
舒绮菡也听到了那突兀的一声,体谅地道:“很忙吧应该?”
“还好,”陈旖旎说着便往里走,瞧着那边都快忙不开了,于是准备道别挂电话。
舒绮菡却又有些迟疑地开口:“明天的话,能再帮我个忙么?”
“……嗯?”
“这么跟你说或许有些突兀,”舒绮菡试探着道,“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旗袍——”
陈旖旎讶异地张了张唇,不知如何接话。
“以前的事误会了你,真是抱歉,”舒绮菡如此说完,仿佛心上一块儿石头也挪了开来,让人有机会喘口气,继而笑道,“我啊,其实也很喜欢穿旗袍的。”
“……”
“你跟京墨结婚,我作为星熠的奶奶,也得打扮得漂亮风光一些,不是么。”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也只是我的想法,穿别的,也不强求——这么三四天了,也来不及了吧?还会给你增加工作量吧?”
陈旖旎稍稍避开人声沸腾的人群,思忖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脚尖,又抬起头,靠在一边的桌沿儿,有些抱歉地说:“可能会很赶。”
舒绮菡这下更尴尬:“那就不麻烦,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吧。”
“不是,”陈旖旎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怕赶出来了,不符合您的要求,三四天的成品我们也赶过,工期最起码一个月,这三四天的……”
原来是这样。
舒绮菡倒是松了口气,淡淡一笑:“没关系,我相信你。”
陈旖旎又是一怔。
“……”
“做简单点就好,我呢,式样复杂的衣服也不少,活这么多年也穿腻了,说实话,”舒绮菡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叩住指节上的祖母绿扳指摩挲着,“简单最好,我也希望以后我们之间,可以更简单一些,不要有多有的想法。”
“……”
“明天我来一趟s&r,你抽空为我两个尺寸吧——”
“这个,就不用你亲自……”
“你也很忙吧,”舒绮菡笑道,“你跟京墨是同行,我知道你们现在是一年最忙的时候,毕竟还是我无理要求在先,我过来吧。”
陈旖旎这才迟滞地答应道:“那好。”
“你去忙吧。”
“好……”
挂了电话,陈旖旎还是回不过神。温烺那边扯着嗓子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忙到下午,准备收工了,她却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今晚是舒绮菡与舒杨两位长辈组织的家庭聚餐,据说陆眠与陆听白也要来——陈旖旎回国后,只与陆眠在微信上联系过一两次。
陆眠当时看到那个沉寂多年的微信号头像弹出消息时还很吃惊。
时隔六年,该释怀的释怀,不能释怀的,也被有意地搁置了。所有人都想活好当下——
可阮慈不同。
来电话的是阮慈的护工。
阮慈半月之前崴了脚,让沈嘉致给她找了个护工,明明腿脚都好只是伤到了筋骨,偏偏要每天坐轮椅出行。
陈旖旎私下垫付了一部分的医药费——不过没让人告诉阮慈。生怕阮慈一开口,就是管她要钱。
护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陈旖旎一接起,就火急火燎地说:阮慈割腕了。
陈旖旎正在公司门前等沈京墨下来。
她握着手机的手腕纹丝不动,什么也没说,然后又一脸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了下来。
挂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个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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