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并不知道来人是谁, 他也本能地感受到了即将的危险。
金文熙倏地蹲下身, 努力装作聚精会神挑拣底层货架上货物的样子。
脚步笃笃,一下下像敲击在人的心上。
金文熙掌心都是汗, 寒意顺着脊背上扬,手指紧紧握拳。
“怎么还立个牌子在这里?” 那人已经走到了货架拐角, 只差转过头来,却突然顿住脚步, 指着墙上一个醒目的挂牌问道。
金文熙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抬头望,从货架的缝隙中, 看到那白色的挂牌上清清楚楚地写了一行字。
“去正东津沿门前大路朝东开约八十公里。”
小小的超市, 灰黄色的墙壁脱了漆,唯有这簇新的挂牌醒目又招眼。
为首的男人目光不善地打量着那块挂牌, 开口问话的语气也毫不客气。
老板娘笑着点头:“去年爆红的电视节目《我们同居了》就是在正东津拍的, 所以夏天的时候很多人来旅游,来问路的人也很多。怕麻烦,所以就立了个牌子指路——最近冬天, 海滩边倒是没什么人。”
“你们也要去正东津吗?”老板娘一面将啤酒往面包车上送,一面好奇地问, “再往东开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有人敷衍地嗯了一声, 也有人打开拧开烧酒瓶子, 咕咚咕咚往下灌了两口。
他们三三两两朝外走,紊乱的脚步声中掺杂了几句耻笑:“我们也去正东津旅游…”
金文熙听见了面包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老板娘鞠着躬将他们送上了车。
为首的那人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却突然警觉地回头,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辆金文熙开来的,同样停在超市前面的黑车。
他静静看了两秒。
而仍在超市的金文熙,只觉得这两秒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两秒。
“一个渔村开超市的,倒买得起挺不错的车。”那人终于回头,掂量地瞥了眼老板娘,语气满满不屑。
老板娘一愣,还未来得及辩解,那人就已经砰地一下关上了副驾驶的门,示意司机开车。
那辆黑色的面包车绝尘而去,轰隆隆的声响在寂静的海滨小镇中显得格外刺耳。
藏在货架后的金文熙猛地起身,眼前突然漆黑一片,仿佛无数金光闪闪的星星在眼前盘旋。
他的后背汗湿一片,站直了身子定下神,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货架后走了出来。
老板娘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她昏昏睡着的时候,店中已经来了一个客人,被突然窜出的金文熙吓得伸手捂住了胸口,险些惊叫出声。
“你好!”金文熙若无其事地开口,人畜无害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手中大大小小拎了许多零碎的吃食。
“原来门外那辆车是你的!”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我说呢,怎么突然多了一辆车!”
他微笑着低头,没有答话,只一件件把要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刚刚那些人是谁啊?是村里的人吗?”金文熙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是。”老板娘不在意地说,“估计是来旅游的游客吧…”
是啊,游客。七八个壮年男子,在深冬的午后,来到一无所有的海岸边。
金文熙目光深沉,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老板娘将他买的东西一件件地放入塑料袋,突然停顿了下来,好奇地抬头。
“你买了这么多刀,想必做一手好菜吧?”她问。
“是…妻子爱吃排骨。”金文熙轻轻勾唇,笑容温柔让人挪不开眼,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刀具,毫不迟疑地放进塑料袋里。
出门,上车,他一气呵成系好安全带,深深吸了口气,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黑色的车如离弦箭一样向前冲去。
金文熙他从来不知道一辆车可以开得这样快。
他用了死力,将油门踩到底。只有他一人的车是这样地轻飘飘,仿佛像是在飞一样。
风声是这样大,连车窗都在摇晃,发出碰撞的闷响。
而他全身的力气都凝结在手臂上,只要微微的晃动,就会让整辆车飘向黑色的石滩。
冬日日落早,四点刚过,天色已经晦暗不明。
他咬紧牙关往前开,连死死瞪着前方的双眼都开始干涩,才终于在一个等待红灯的十字路口,猛地超过了前面那辆比他早出发十分钟的面包车。
心口砰砰跳,连手指都在颤抖。
金文熙略略减慢了速度,右手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长浩,出事了。”他努力镇静,沉着地说,“他们知道我和青禾在正东津了,他们派人来找我们了。”
是生死关头的直觉,也是人类求生的本能。
金文熙前所未有地确定:“…大概七八个人,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全部便衣。”
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七八个壮年男子在冬日阴暗的午后,来到一个乏人问津的小镇?
沿着这条路往东开,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在去年夏天之前还籍籍无名的小渔村。
还能有什么原因来这里呢?
除了为了他和阮青禾?
他们躲避在这里的消息已经被泄露了,来到这里的人极有可能是正在全国寻找他们的首都治安署的警察,或者干脆是…想要让他们死的财阀?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有人破釜沉舟。
李长浩冷静地开口:“知道了。”
“文熙,保护好…”他说。
金文熙点头:“我知道,保护好青禾。”
李长浩静默两秒,极轻叹息:“…也保护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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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周遭渐渐陷入寂静。
阮青禾没来由地心慌,随意披上外套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抱着手臂站在院子里等待金文熙回来。
一个人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另外一个人呢?
大约就是像现在一样,当看不见他就会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的时候。
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心交给了天意去把握,即便随时都面临着失去和心碎的风险,也没有办法自控地为了另外一个人沦陷。
一路走来,“失去”对于阮青禾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新鲜的事。
先是家境再是父母,一夕之间从娇宠的家中女儿沦为流浪街头的孤儿。她意识到了命运的残酷,她咬牙不认命,想无论如何也要重头再来。
然后…遇见了朴佑振。
和朴佑振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样的幸福,像失去父母的苦痛都被渐渐抚慰。
她又有了亲人,有了家,有了梦想。
那水晶一样绚烂清澈的梦想,却被现实的重锤毫不留情地击碎,留给她永生无法忘怀的遗憾。
她来到了娱乐,遇见了苏屏。
假象一样平静的生活,又在郑美岩出现之后变成一场幻景。
和金文熙在一起,从最初的那一天就是一场镜头前的刻意表演。
她那样努力地控制,到底还是覆水难收地动了心。
动心之后,就是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担心。
担心他怨怪,担心他愤恨,担心他变心,担心他会不会像其他她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人一样突如其来地离去。
她看了一万次的手表,突然在海浪声中,听见了汽车开过来的声音。
像是天籁一样的声音,她的脸上不由自主挂了笑容。
阮青禾推开院子的门,站在门槛上等着金文熙。
车越来越近,昏暗的天色中隐约能看见黑色的轮廓。
明亮的车灯却有些晃眼,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急促的刹车声,车灯熄灭。
阮青禾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金文熙跌跌撞撞地下车朝她跑来,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手臂。
“青禾,听我的话。现在,拿上钱包和手机,我们走。”金文熙努力维持着冷静,声音却仍不由自主地颤抖,“一辆七八人的商务车正朝我们开过来,大约十分钟之后开到。来者不善,我们逃为上策,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快些走!”
阮青禾被他拽着,跌跌撞撞朝前了两步。
她人已到车前,却突然停下脚步。
“正东津在最东边,你还能往哪里开?”她轻声问,“火车末班已经开走,现在的我们开着车回头,势必会与他们的车迎面碰上。就算他们当时没有认出我们来,等到了家里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想到,追过来。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逃得掉吗?”
金文熙烦躁地拉开车门:“…越早离开,越多一分逃离的胜算!有什么对策我们上了车再商量,再不走的话,怕是真的走不掉了!”
阮青禾沉默了一秒钟,又伸手将车门关上。
“文熙,不行。我不能走。”
“无论是谁,来找我只有一个原因。”她深深吸一口气,“他们相信,郑美岩的遗书和b超都在我的手里,所以一定要找到我。”
“可是…遗书和b超都不在我的手里啊。”阮青禾微笑,摊手,“你看,我有什么好怕的?”
全世界都以为证据在她手中,可是正因为遗书和b超都是假的,现在的她才不能离开。
“所有人都在等待我将证据公布。虽然现在我们以警方不可信为理由一再拖延,可是如果真的成立了独立调查委员会,我又有什么理由拖着不给证据呢?”
“到那个时候,大家迟早都会发现我所谓的证据只是谎言。那我所有曾经说过的话都会失去公信力,整个故事变成一场闹剧,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所以,遗书和b超是假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发现,而我也绝对不会将证据公布于众。”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阮青禾不再需要提供证据呢?
“第一种办法,我死。死人就没办法开口了。”她说。
金文熙脸色骤然铁青,刚想开口,她却阻止了他。
“或者…证据被毁掉了。”阮青禾微笑,“我们的证据,被财阀派来灭口的杀手毁掉了,所以没有办法再提供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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