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弘毅大致是能猜到陆青山的一些想法。
两百多年前人族皇朝的那次兵变,分光学院院长雷孤衡跟随三皇子徐侠义,站在了当今人皇和紫皇的对立面。
站队自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三皇子败了。
而且因为三皇子援引鬼王,导致紫皇身死。倘若不是小皇叔自愿让出九五之位,恐怕大周朝还得再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兵变之前,没人知道三皇子最大的凭借竟然是鬼族。
这将三皇子打入了无限深渊,同时也几乎让雷孤衡和陆青山万劫不复。
纵然事已过去两百多年。
作为周朝唯一的剑修宗门,这位剑尊身上唯一的黑点伴随着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归元剑派,是当今人族皇朝的剑修者。
这是陆青山绝对无法忍受的。
所以剑尊便独自来到了江淮行省。
带着他的紫青双剑。
……
两名副将神色紧张,一左一右护在了屈弘毅身前,屈弘毅却是摇了摇头,“退下,你们不是剑尊一合之敌。”
他还是希望事情有些转圜的余地。
陛下不愿意看到周朝修行界波云诡谲,所以有了这次对荡寇军的行动。
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逼出来,是陛下的本意,也是他的意愿。
但却不包括陆青山。
三皇子事后,人皇虽并未清理周朝剑修,但显然是记下了那件事,归元剑派一直被盯了两百多年。倘若哪怕有一丁点问题,剑尊不会有现在出剑的机会。
剑尊用行动断绝了屈弘毅的希望。
这是这两百多年来,剑尊第二次出剑。
上一次是在昆仑山。
陆青山说的不错,大周朝不仅有紫电青霜,更有紫郢青索。
剑鸣响彻天空,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向着丹丘生而去。
只要丹丘生死于他之手,人皇必定没了对七星宗出手的借口,人族皇朝至少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同是通玄上境的修行者,屈弘毅自然不会去硬抗陆青山的飞剑,他避过剑芒,转而攻击陆青山的肉身。
这并不太难,紫郢青索的目标本不是他。
两人肉身相接,陆青山不闪不避,竟然生生吃了屈弘毅两掌。
“你当真疯了。”屈弘毅脸若冰霜。
陆青山竟真的已生死志。
他既不躲,丹丘生便再无可能从毫无保留、全力出手的剑尊的紫青双剑下生存。
生平一剑。
两位太初境的副将,面对剑尊这一剑之威,只感觉脚下有千万斤重,竟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两百多年剑道的沉浸,将剑尊的剑道造诣孕育的炉火纯青,甚至摸到了几分通玄境巅峰的门槛。
副将无法援手,屈弘毅来不及援手。
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想丹丘生死,也有人想他活。
人皇没能逼出他想逼出的人,但剑尊这一剑,却无意中逼出了一个人。
眼看丹丘生便要命丧紫青剑下,一道人影赫然从半空闪出,拦在了丹
丘生身前。面对着陆青山这生平一剑,他也有些色变,万急之中已无暇带着丹丘生闪躲,只能凭借肉身之力硬抗。
纵然有着最为上乘的精金软甲,本身也是肉身淬炼到了极致的巫修,陆青山这一剑也几乎将他洞穿。剑鸣呼啸之际,那人上身的软件陡然碎裂,化为齑粉,浑身上下的气势迅速弱了下来,已然是筋断骨折,身负重伤。
一剑之下,让一名通玄上境的巫修者重伤频死,这一剑足以让陆青山名扬天下。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名”。
也不是屈弘毅想要收的网。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死死的盯住那突然出现的人影。
“也速该?”
……
……
向天横走出了问天学院,向着剑宗遥望。
虞晚归正在那里修行。
对于绝大部分国子监的监生来说,虞晚归曾是一座大山,永远无法逾越。
现在大山变成了两座。
这让他的心情很是糟糕,当然,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也没怎么好过。
向天横向那位尚美人院长提交了一份申请,他需要出去一段时间,以此来做一些事情。
其实按照本来的习惯,这些事情他倒是更应当现在学院内部商议,但是没有办法,那位十几年前上任的新院长实在没有主见的可怕。相较这点而言,大多数问天学院的监生其实倒更喜欢萧古陈。
向北的伤势早便好了,但是终究是被伤势所误,耽搁了几年,也才堪堪神游下境。
临行前他有一些事情要与向北交代,也只能与向北交代。
二人在凡俗之时便是堂兄弟。
他二人谈了很多,谈到了问天学院,谈到了国子监,谈到了七星宗,也谈到了人皇的用意。
周朝原本的局势虽然波云诡谲,但至少在表面上,尚且维持难得的一份平静。
现在人皇所做的,便是将这位平静打破。
对此向北想不明白,人族皇朝一旦发生动荡,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好处。
向天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破不立。”
向北道,“只凭那位深宫中的陛下,如何立的起来?”
向天横没有再接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人皇接下来的打算。事实上,在那些隐藏于水面下的波涛面前,便连人皇究竟能不能破掉,他都觉得是个问题。
所以他才要去一趟七星宗。
世界是人皇的,也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
……
这道凭空出现的人影,剑尊不认得。
这两百多年来他已很少抛头露面,更别说和蛮夷之地打交道。
但屈弘毅认得。
荡寇军和平定军虽然分属两个系统,但却有共通之处。昔年有一次随着王玄策将军扩大战果时,屈弘毅便见过这位夷荒的巫修。
剑尊已生死志,生平一剑之下,纵然这位夷荒的通玄境大物也是修为通玄,功参造化,却也难免落得个重伤频死的下场。
事实上,敢于用肉身硬抗陆青山的飞剑而不死,其实也足以也速该自傲了。
也速该伤的很重,看似脸色入场,实则早被陆青山一剑断绝了大部分生机,全然凭借巫修者强悍的体质硬撑了下来。他盯着陆青山,不知如何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意。
“百足之虫,果然死而不僵。”
生死关头,也速该竟然发出了一丝感慨。
屈弘毅脸色冷峻,面若冰霜,“我们僵不僵不知道,只是你恐怕却要命丧于此。”
也速该闻言接连大笑三声,他看向丹丘生,“你不怕死,”又看向陆青山,“你也不怕死,难道我蛮夷之人,便是贪生怕死之辈?某资质不及中人,非有夫子之资,人皇之能,以我之死,换你们周朝两位尊者,怕也是赚了吧?”
陆青山脸色便是一白。
他生平一剑之下,丹丘生本必死无疑,丹丘生死于他手,人皇纵有千万般不甘和借口也不能短时间内接连向七星宗出手两次。
出剑之后,他便再无妥协,可却为人皇和七星宗赢的了妥协的时机。
谁料生平一剑竟被也速该舍命挡住。
生平一剑让陆青山一身真元十去七八,后又中了屈弘毅两掌,再加上剑修者本就不擅肉身,此时更是感觉连御气都极为困难。
陆青山目龇欲裂,只是苦恨浑身筋脉酸痛,后力无法接上,恐再无出剑之力。
“巫族……”
其实也用不着他出手。
也速该中剑后便知道被屈弘毅俘虏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先前说话时,他便早已自断筋脉,此时话音刚落,血液便从七窍齐齐流出,只是片刻,竟已气绝。
屈弘毅深了一口气。
陆青山想用自己的命,在人皇和七星宗之间赢的一丝转圜之机。
也速该也用自己的命,打破了陆青山的幻想。
让一位副将带上也速该的尸身,通玄境修行者的尸体向来是司夜的最爱,屈弘毅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还要打吗?”
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后,世人必将对紫青双剑如雷贯耳。”
陆青山无力的抬起了头,胸口起伏了下。
“这不是我想要的名。”
“陛下会给你想要的名。”
屈弘毅上前两步,化掌为刀,切在了陆青山的脖子上,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交由一位副将扛了起来。
他知道陆青山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当年三皇子的那件事,陆青山当年唯一一个没下天牢的参与者,他背负了很多东西。
其实陆青山也没出手,出剑的是雷孤衡,但陆青山毕竟是雷孤衡的徒弟。
陆青山想的当然没错,他做的也没错。
错便错在,人皇不允许他杀掉丹丘生。
当年他选择了雷孤衡,雷孤衡选择了三皇子。
现在他选择了生平一剑。
从某些方面来说,屈弘毅是有些理解这位剑尊的,有些不该背负的东西背负了两百多年,他自然是想将这些东西洗刷干净。
于是他叹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陆青山看着他,很是认真,“虎可搏,河难平,我若不渡,何人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