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第四日。
徐来来到翠香居的第四日。
还是跟往常一般,雷孤衡给他打水、洁面,然后煮一碗热茶。
他拆开了人皇给他的信件,在想一些事情,桌上还放着人皇的手谕。
人皇仅公布了陆青山的事,至于巫族压境和也速该,则很好的被他隐瞒了下来。
很显然,在这种时候对外公布后者,对人皇并没什么好处。
徐来揉了揉额头,只觉脑中有些疼痛。
当初老三起兵,他们大破大立,但是终究有所顾忌,破的不彻底,将很多当年的隐患埋藏了下来。
比如说,这个陈留王。
仅有陈留之地,还想着翻云覆雨,兴风作浪。
连当年都无法大破,不管从哪方面看,现在人皇便更不可能大破。只是那时不破,却还有着转圜商榷之余地,此时周朝已无归元境强者坐镇,各方势力冰山一角,便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早晨里徐来吃的不多,但用一些五谷杂粮垫一垫肚子还是有必要的。看着天边露起的鱼肚白,徐来将桌上的信纸和手谕都收了起来,对雷孤衡道,“你去陈留之地走一趟。”
……
起初两日,徐来还能经常看到李还乡和林渊。
对于这两个年轻修行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自然很显而易见。
人皇的诏令短时间内将大多数修行者汇聚到了凤岐,当然,这些人有醉心丹道的,有图谋不轨的,有浑水摸鱼的,也有想着,能不能有所作为的。
显然李还乡和林渊属于和后者。
已过去四日,即便屈弘毅和丹丘生的脚程再慢也已应当走了大半路程。果不其然,当日下午便有行省边界的荡寇军传来消息,说是几人已经出了江淮行省,正往凤岐赶来。
于是徐来便起身,结了这几日的房钱,但却没有离开翠香居。
出了七星宗的那段路,实则是最容易生纰漏的,现既已快到了凤岐,局面反而暂时安定下来。
起初雷孤衡很不愿意走,他觉得他走了徐来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但既然陈留王自己送上门来,徐来觉得自己还是满足一下他的愿望比较好。
不管他的凭借是什么,在陈留之地,总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这般想着,一个人影走到他的身前,然后坐了下来。
徐来眉尖挑了挑,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断,很多修行者都会不喜。
这个年轻人他认识,而且当初还交过手。
谈瀛洲看着徐来,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真挚的笑容,“徐师叔为何会出现在此?倒是忘了,师叔对丹道也是造诣颇深,莫不是也是想着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
自从秘境试炼后,徐来这个“师叔”的身份早便不是仅在国子监内被认可。
徐来笑了笑,“这是凡俗之人的说法,我辈修行者,无事不登三宝殿。”
“愿闻其详。”
徐来目光从谈瀛洲身上扫过,又转过四周,并未发现李还乡和林渊二人的身影,
但想来那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顿了顿,他道,“李还乡让你来的?”
谈瀛洲沉默,半晌后沉声才声音低沉,道,“师叔好眼力。”
徐来摇了摇头。
“丹丘生不能杀。”
说这话时,他已用神识屏蔽住四周,防止他人窥探。
这便已算的上最直接的开门见山,并且显然在谈瀛洲的意料之外。
“丹丘生是七星宗的太上长老,丹丘生一死,道尊必然会有所动作。”
这位金甲门的大师兄看着徐来,很是认真。
徐来甚至忍不住想到,哪怕不算上屈弘毅的护卫,哪怕丹丘生本身不擅斗法,他也仍旧是个太初上境的修行者,是什么给了这些年轻人如此胆大包天的勇气?
有时沉默本身便是最好的答案。
谈瀛洲显然不想放弃,“陛下一人在深宫之中孤掌难鸣,现在群狼噬虎,我辈修行者难道不该做些什么?若是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只怕会重现当年先前的惨剧。”
徐来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道,“我只强调一遍。第一,丹丘生不能杀,第二,你以为你们能杀掉?陆青山都杀不掉,你凭什么以为你们比剑尊的剑更快。在凤岐城下,向丹丘生出剑,只要屈弘毅还在,那就是在挑衅陛下,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谈瀛洲身上的气势陡然散去,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师叔,我知道你不是这般贪生怕死之人。”
徐来笑道,“不,我很怕死。但你不是那般总角之龄的稚儿,世间之事不是非白即黑,非善即恶,也不能动不动便用生死来解决。这些事情中间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审时、度势、谈判、商讨、按兵、蓄力。”
“师叔此言不差,但是陈留王以身相欺,陛下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
谈瀛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陈留王的用心在大多数有心人眼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但关键是这些年来陈留王一直规规矩矩,至少明面上是这般,又没被荡寇军抓到什么把柄,他以皇叔的身份进京探望人皇,按照大周的律法来说确实没什么问题。
徐来道,“你讲到了现在,这才讲到了关键的地方。”
谈瀛洲腾的一下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眼神锐利的似乎要将徐来看透。
“师叔……意在陈留王?”
……
……
不管是朝堂中的飘忽不定,还是修行界的波云诡谲,短时间内和剑宗都无什么太大的关系。
前日里剑四已然下山。
在这种关头,他选择下山其实是一种很敏感的行为,但不论是虞晚归或是大黄狗却都没有阻止他。
修行界的风雨,一般很少会传上剑宗,但倘若你要是有心,还是能看的见的。
虞晚归在山脚,准备向孔师告别。
黑球站在他的肩膀上,非常人性化的眸子里透露出兴奋的神采。
“这便走了?”
“希望还能赶上。”
孔师自然知道虞晚归说的赶上不是赶上什么事,而是赶上某个人。
毕竟曾是整个修行界中年轻一辈的翘楚。
与孔师告别后,虞晚归脑海中只剩下方才青鸟给他传信的内容。
在秘境里,李还乡和他配合默契,两人间也算是熟识。
李还乡邀他下山,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种时候的要事,便是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事实上虞晚归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下山去惹那一身腥臊之味的,莫看他话多,但实则他是个喜好清静的人,从他在剑宗成立后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便可以看出几分。但虞晚归后来又想到,徐来前几日便已下山,想来也是事先有所准备去了,自己若不做一些事情,岂不是又被这个师叔给比了下去?
斗法比不过,修为比不过,辈分比不过,若这次再落后了一步,那以后自己这张脸放哪儿呢?
外面的风雨还是很难影响到国子监,在数颗大树底下,不管是七星宗,还是陆青山,这些在国子监的监生看来俱都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
路上虞晚归遇到了王阿贵和柳如是,还有其他一些正在修行的监生,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虞晚归从正在神游太虚的玄师身上跨过去,按照信纸上的给出的地点,他找到了一条小溪,一直顺着小溪往下沿走,不多时便看到下游出现了两道人影。
李还乡和林渊坐在那里,正在烤鱼吃。
李还乡显然是早已有所准备,看见虞晚归过来,连忙从烧烤架上拨弄下一条最大的鱼。虞晚归接了过去,只咬了一口,便觉得腥臭扑鼻,又柴又干,连忙呸的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
虞晚归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烤柴了的鱼儿,“你便给我吃这个?这是人吃的东西?这是人干的事情?比师叔烤的差远了。”
李还乡眼看虞晚归便要把那鱼儿丢了,连忙一把抢了过来,“我只负责抓鱼,烤鱼是林渊干的事情,你不吃拿来,我肚中还正闹饥荒。”
虞晚归奇道,“那凤岐里有大把的酒楼,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你二人要到这种地方来抓鱼吃?”
说到这里,李还乡和林渊脸上齐齐出现了一丝尴尬之色。
还是林渊脸皮厚一些,道,“我二人花完了财帛,下个月的俸禄又没发,本来是住在翠香居的,但已好几天没结房钱,被店家赶了出来。寻思先得垫垫肚子,便来这里抓几条鱼。”
李还乡道,“先别说那么多,你带钱了没?”
这两人的话,将虞晚归都听的呆了。
林渊是荡寇军最年轻的羽林将军,虽未突破到合一境,但也仅是在那几人之后。李还乡更是李凭之子,李凭虽然退隐多年,但却是实打实的通玄境大物。
李还乡传信于他,他本以为是一场天作棋盘星作子的庙堂好戏,甚至做好了这一去便是云从龙风从虎沥血一千里至死不回头的准备。
“你传信,叫我出来,便是为了借钱?”
林渊脖子一梗,“也不是,但是我们现在没钱了,你那个……先拿些钱出来花一花。”
虞晚归道,“那我也没钱啊,你们看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李还乡和林渊对视了一眼,齐齐道,“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