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自然是到了。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时辰是到了。
但偏偏只有段氏公子来点破这张窗户纸。
大多数修行者自然不知马银鞍究竟在等谁,他要等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银鞍是人皇最为器重的供奉,这个等,究竟是马银鞍想等,还是人皇想等。
这个姗姗来迟,到现在都没露面的修行者,又究竟在这场宴会中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越多,风险便越大,所以便没人愿意点破这张纸。
但是段之州点了。
齐平脸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笑容。
师行商的脸色开始难看了起来。
段氏依托于七星宗,放在现在这种场合,其他人来点破这张纸可能不适合,但七星宗绝对是最不适合的那个人选。更重要的是段氏和宗门内的联系,一直是以师行商师行云二兄弟为纽带。
但是,自己并未给他这般授意。
难道是师弟?
师行商看了师行云一眼,师行云飞快的摇了摇头。岑夫子的目光落在面面相觑的师兄弟二人身上,面无表情。
马银鞍仿佛大梦初醒,“时辰既然已到,那我这便让人启奏陛下。”
话音刚落,那同样是马姓的书记官走到了雷孤衡几人身边,意思已不言而喻。便在此时,马银鞍却突然看向了书记官,脸上已有几分不悦之色,“金闺宴已然开始,你不司守岗位却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陈留王的目光在书记官、雷孤衡和马银鞍身上流转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长乐宫外忽然响起了鼓声。
所有的修行者尽皆肃然。
宫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书记官这次没有报明身份,但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那人的身份。
几乎同时,修行者尽皆站了起来。
他们不是凡俗之人,可以不用跪拜,但仍需行礼。
人皇坐在了首位上,轻车熟路般的伸出手,凌空按了按。
“都坐。”
……
……
修行是很漫长,且很枯燥的,至少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这样。
如此漫长、枯燥的过程中,但凡是个修行者,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些修行上的困惑和感悟。这些每个修行者用时间、经验换来的感悟尤
为重要,对于其他的修行者而言。
所以总的来看,举行一场修行者之间的盛会,让大家将困惑和感悟都说出来,互通有无,是很有必要且有好处的。但关键是,困惑谁都有,感悟谁都不会轻易说。
于是金闺宴的前半场,变成了年轻人们之间互相品评法门修为高下的口水战。
人皇坐在首位,目不暇视,保持着这个表情和动作已有快一个时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当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很是习以为常。
那些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十年的朝政大员和宗门里修为高深的老怪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再次将那张窗户纸给点破的人。年轻人们多半得到了自家师门长辈们的授意,或许心下有些焦躁,但却不会主动成为那出头鸟。
这是金闺宴的第一场交锋。
这场交锋没有立场,无关实力,比拼的只是耐心。
夜送客在人皇眼皮底下不便保持着先前斜靠着那种极为不恭的姿势,可此时耷拉着的眼皮还是在不时的提醒其他人,若不是皇帝陛下在上面,这位朝中资历极老的夜御史是绝对不介意打上了个哈欠,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一位羽化门的弟子提出了修行中的一个疑问,然后引来了数位国子监监生的猛烈抨击,认为对方连这点小问题都不懂,实在是有辱修行者的身份。旋即太玄派的弟子加入了战场,和羽化门站在同一立场,与国子监的监生打了一场漂亮的口水战。
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巫族,便好像长乐宫中根本没有这几个使节一般。
那几个巫族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怪异,年轻人们对修行中的问题争论的口水朝天,自家师长们犹如老僧入定,朝中大员们一个个犹如睡着了一样。更可气的是坐在首位的人皇,一个时辰来,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像是一座雕塑,动都没动弹一下。
是真的没动弹一下。
这与人皇事先与他们约定好的事实根本不相符。
于是巫族使节便不打算再等,谁知道他们这些口水仗能打到什么时候。
当先一位巫族人站了起来,看起来应是这几个使节的话事人。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莫说以巫族人直来直去的性子,便是以周朝修行者的性格被晾在了这一个时辰怕也不是谁都能忍受的了。他先向人皇行了一礼,道,“陛下,我两族联姻的事,陛下先前说会在金闺宴上给我族答复。敢问陛下此时可将答复交与我等,也好让我几人回去复命。”
来了。
原本唾沫横飞的长乐宫,脸色赤红的年轻修行者,宛若先前约
定好了一般。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争论,在这一刻同时停止,所有的目光同时汇聚于那位巫族使节的脸上。
那巫族使节似是没想到周朝修行者如此有默契,只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足足愣了数息,至到人皇的声音从首位上传来。
“你说的是不错,朕答应过你,会在今天给你答复。但兹事体大,如何能这般草率确定?”
来使皱了皱眉头,“陛下此言何意?”
“把你对朕说过的话,再对他们说一遍。”
人皇的声音刚刚落下,有些跟人皇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脑袋稍稍活跃一些的朝政大员便猜到了人皇的想法。旋即一些宗门修行者脸上也露出古怪之色,心道陛下如今才三百个春秋,若等他到了紫皇那般年纪,却不知要如何老谋深算。
那巫族使节眉头越皱越深,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但巫族人本便不擅权谋,也不喜权谋,此时被人皇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族大巫有子成人,听闻周朝陛下恰有一女,大巫有意要使陛下之女嫁于我族大巫,以谋取两朝边境安定。”
话音落下,众修行者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下却是念头百转。
大巫?
本以为是巫王蚩直接来使,不想竟是四荒之一?
巫族的局势远比一统的人族皇朝复杂,东南西北,戎夷狄蛮,中间的大周朝将他们的疆域分裂成了四大块。
所以不论从哪一点上来看,巫族人征服大周朝的想法都远比周朝修行者征服巫族那几块寸土不生的地方要强烈的多。
所得的好处也要多的多。
所以在当下人族皇朝这种休养生息的时候,跟巫族结好,自然是个明智之选。
但那是相对于祖巫而言。纵然遣使出使周朝的那位大巫想来也是一荒的主事人,大致相当于夫子在人族皇朝的地位,可终究从身份上说,两者还是不对等的。
便好像此时周朝内某位王侯的儿子要迎娶他们祖巫的女儿一般。
眼见大多修行者沉默,那使节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便又道,“我族大巫说了,只要陛下愿意将长公主嫁与我族少主为妾,我族和陛下自长公主和少主成婚之日起,两族百年内互结同好,永不侵犯。同时,你们的修行者还可随时前往我族进行试炼,我族之人会确保你们修行者的安全。”
此话一出,原本都是默不作声的众修行者瞬间炸开了锅。
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