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快要抵达杭州余杭码头,自清晨天方亮,我便了无睡意,离了舱室伫立在船头,等候这一刻。
我畔右侧无涯一直默默相伴,不知几时斐罗竟也屏息凝神立于我的左侧。
与出发不同,同样码头上星罗棋布的船,不过之前各色船只都有,而此处却是清一色的战船。
当首船舰上,皇家锦旗迎风招展,触目所及暗红色织绣“萧”字宣示着他人已在等候。
随着我们商船的行进,对面船舰上的影已越来越清晰。
为首剑眉星目,从容中却难掩一抹忧色的萧衍一玄色龙袍立于船头,仍是那般丰神俊美,清逸出众,后是止战一行人。
此刻再见,真真宛似又一世。
云起峰诀别之,在所有人被林火抑或心魔染红了双眼,置我于死地时,我曾问他,“你信?”
而他以行动作出回答,那一刻他选择了他的江山社稷,他要护的是那些人的周全。
为他背弃,诛心之痛让我在遭反噬重创后一度失去活下去的希望,若不是有哲哲和金刚的守护陪伴,此刻怕是早已过了忘川再入轮回了。
醉酒之时我曾祈愿此生再不相见,以至余生再无慌乱。
而一个人,便是如此割舍不下,即便曾被伤得体无完肤,无数次地在心里拒绝、否定告诫自己,却还是会一次次不经意地想起,惦念……
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他的好,他的宠,他的笑……
相逢对视之后在他一个关切的眼神中便失陷了,撩拨了心跳,凌乱了心绪。
过往所有的怨憎恨瞬间都化为乌有,哪怕倾尽所有,只要能换得他一个拥抱。
商船在相距萧衍的船舰数丈开外停下,他所在的船舰虽船更大,却没有选择更高的,刚好能与商船平视。
在注视着我直到商船停滞跟前之时,萧衍目光移向我旁斐罗上,朗声道,
“久违了,汗王。既来我大梁,为何却不以本来面目相见?”
“梁帝,久仰。不过此事说来话长,你可愿亲自来我商船一叙?哦,你自己来。”斐罗越过我,双手撑在船头,悠然自得地又补了一句。
他此言一出,萧衍后守卫面上表均自一变,止战紧锁双眉低声几句,似在嘱咐萧衍不可贸然离船独自行动。
我也不睨向斐罗,他有恃无恐地眯眼靠近我低声道,“你猜他会不会?敢不敢?”
我跟着往一边闪过,避开他尺余,他一副得意神色,却也没有再靠近我。
对面的萧衍看着我们道,“没问题,朕自己过去,不过汗王需同时让任怡和无涯回来这边。“
萧衍竟然答应斐罗独自上船,他是昏头了么?我顿时心焦不已。
不待斐罗回答,我抢先道,“不要,我要留在这里,让无涯回去好了。”
斐罗闻言,讥诮地向萧衍道,“你听到了,不是本王不放,是她自己不肯回去。”
他在曲解我的意思,众目睽睽,我又如何解释。
“梁帝,还有一事,我送个人上岸去买些药回来,麻烦让你的人让开。“斐罗提到医治特莫尔与亚布克之事,语气中终是客气了些。
萧衍回首看了一眼止战,止战吩咐了下去。
此时我才注意到岸上已被大梁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而我们后,斐罗带来的人也悉数站在甲板之上。再细看去,双方船舷火器格挡打开,炮筒均已探出。
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而我所有注意力都在萧衍上,竟丝毫没有察觉。
斐罗对守卫道,“交代给梁领长亲自去办,他本就有责任保证全航程的顺利平安。”
“是。”守卫拱手下去。
我和无涯相视一眼,他回下楼去了。
小舟渡萧衍至商船,我们一息未停地凝望彼此,仿佛眼前世界只有一人。
直至他上楼时看不到他的影,我才发现斐罗敛回目光,唇角自嘲未尽的笑意,“你是放不下他,才不肯离开。”
“我,是不想看到有人受伤,你们任何一个,”见他不无辛酸地望向楼梯,我一丝不忍,低语道,“我说得是真心话。”
斐罗蓝紫色的眼眸终漾出欣喜,深吸口气,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萧衍上得楼来,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未想重逢是这样的境地,我们就在彼此眼前,触手可及,可却又似有着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相视片刻,我和萧衍终忍不住同时出声,
“你的伤如何?”
“你近来好吗?”
回应也同步,
“还好。”
“无碍。”
言罢,我即垂眸不能言语,只觉得眼底一股湿气上涌,氤氲了眼眸,转瞬打湿了甲板。
耳中只闻斐罗冷冷道,“来人,把人带下去。”
我拭了眼泪,诧异望向他,“为何?”
“难不成你是要我在此看你二人重逢戏码?”斐罗不耐反问道。
两名守卫立时在我侧,低首道,“夫人,请。”
听他们竟还如此唤我,我忙看向萧衍,他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我摇头,唇语道,“不是,假的。”
萧衍向我眨下眼睛,唇角微扬,示意了解。
“梁帝,请吧,随本王入内一叙。”斐罗再次出言打断我们。
听他说要坐下来谈,我心中稍感放心,本想对斐罗说“让我在旁,不会打扰你们,”却看到他似已知我心意却刻意冷漠无视的眼神,一时僵在那里,不甘心就此离开。
斐罗喝道,“巴沁。”
巴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可怜巴巴地上前摇摇我的衣袖道,“姐姐,听王的话,我们回房间吧。”
虽不想巴沁被他凶,但萧衍的安危于我更重要。
正当我心中纠结之时,远处出现了金刚那艳丽无比的影,它嘴中竟再次衔着一只白色的玫瑰花飞了过来。
或是在停船之后它远远见到岸上有人家栽的玫瑰,也想起了当和哲哲一起时的景,哲哲还夸它比他会哄女孩子。它向我俯冲下,绕我边飞了一圈。
“金刚。”我轻轻唤它,伸出手掌,它当即停在我手中,眼睛闪亮着望向我,静待我接过玫瑰,我又怎能拒绝它,不由得执了艳滴的玫瑰在手中。
“桃子,听话。”金刚无心地喊着我的名字嘱我。
萧衍本也在欣赏着眼前一幕,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触及我的瞬间,似有隐痛闪过,但还是给了我“安心”的眼神。
我自也觉得多留无益,不一会儿间,怕是萧衍已对我误会丛生,只得顺着斐罗的意思,任由巴沁搀着,牵肠挂肚地往我的寝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