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的时候,朴昌如约而至。
龙芯的人直接将他带到了任岩的套房之内。
当任岩真正见到朴昌的时候,实际上他心里是有些惊讶的。
本来在他的眼中,像这样在三桑能够属于位高权重地步的人,应当是目光敏锐,神色之间流露出一股王霸之气的。
但是朴昌看起来,丝毫没有带给任岩这些感觉。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形象,嗯……
任岩也不知道一头白发的朴昌究竟是不是中年人。
这像四五十岁的人吗?
心中有这样一个疑惑,任岩也没有憋着。
在朴昌略显谨慎地和任岩打过招呼之后,任岩邀请其坐下。
“朴先生,在你跟我聊你想聊的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秘书送上了茶,任岩示意对方先喝茶。
“任先生,茶不错,有什么问题您请问。”朴昌竖着大拇指。
“天朝带来的名茶,你们棒国应该是找不到的。”任岩点头一笑:“朴先生,我对您的年龄有点好奇。”
“马上五十岁了,任先生,您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呢?”
五十岁就已经一头白发。
从这个简单的信息之中,任岩能够推断出来的东西,还是挺多的。
首先,朴昌能够成为三桑高层,大概率不会是撞大运或者继承家业之类的,极有可能是属于从底层一步一步摸爬滚打到现在的那种。
这样的一个草根出身的成功人士找到自己,聊的问题,大概率是他和三桑内部金家一家人有矛盾和分歧。
这些是任岩能轻松想到的。
他看了一眼朴昌头上花白的头发,轻轻一笑,没有在年龄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朴先生,具体说明一下你的意图吧?”任岩没有再打量朴昌,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随即继续说道:“我比较感兴趣的,首先是你为什么能以一个三桑高层的身份来为龙芯作证,其次……”
任岩放下了茶杯:“我相信,你既然指名点姓的要见我,绝对不会只是想为龙芯作证这么简单吧?”
朴昌听完,脸上露出了笑。
不过这样的笑在旁人眼中,只能是苦涩的笑。
他脸上的苦笑一闪而逝。
“任先生,首先我想说一句实在话,我非常敬佩您,同样地,我也非常佩服龙芯。”
这样的话经常性从早听到晚,任岩的脸上并未因此流露出任何其他情绪。
“之所以我想帮龙芯作证,是因为……”
朴昌叹了口气,随即道:“我是一九九八年进入的三桑电子,当时的三桑电子,虽然也是享誉世界的大公司,但同今日三桑所处地位,是没有可比性的。”
“我硕士毕业,也就是脱离学生这个身份之后,就一直呆在了三桑,我的整个青春,都给了三桑。我见证了它从昔日的强大到如今的鼎盛,从一个业务员,靠着自己辛辛苦苦的工作,努力为三桑创造价值,努力提高自己的价值,做到了如今。”
朴昌顿了顿,直视任岩的目光,继续说道:“任先生,您知道三桑集团的一些属性吧?我是说,三桑的金家,您知道吧?”
任岩点了点头,继续带笑看着面前的人。
“我能做到进入董事会的地步,能直接参与董事会的管理,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和金家是有很大关系的。如果没有金家的一路提拔,我可能不会达到如此位置。但是,实际上……我一直都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激。”
“三桑是一家家族企业,家族企业的属性根深蒂固,尽管这是棒国国民家喻户晓的大企业,但内部的纷争,却并不如表面上显露的那么光明。”
“这里面有太多太多不好的东西,因为已经将自己的整个青春给了三桑,也许是因为我骨子里的懦弱,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去离开三桑。于是,我从普通业务员做到分公司部门主管,再从部门主管晋升到总公司,从总公司的中层干部一步步往上走着。”
“再到后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去路了。”
之前苦涩的笑,又出现在了朴昌的脸上:“我以为我是忠心耿耿为着三桑在创造价值,在努力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但慢慢地,我却发现我并不是在为三桑而拼搏着,而是为了金家人。就像是金家的一条狗一样,忠犬这个词汇,和我十分贴近。”
“抱歉,在您面前说出这些话,让您见笑了。”
任岩本来还在笑吟吟的,但等到朴昌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觉得自己如果这么继续笑下去,似乎不大礼貌,干咳两声后,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此前,在公司看到苹果和微硬前后都与龙芯建立了深厚的合作伙伴关系后,公司高层经过会议讨论,决定派人向龙芯表露出合作意向。”朴昌顿了顿,继续说道:“龙芯的技术优越程度,我们是十分清楚的。我们很清楚要靠三桑自身的实力,短时间超越甚至只是在某方面做到龙芯一半的程度,都是痴人说梦的事情。尽管我们有着深厚的根基,拥有着全世界最大的供销网络和各类渠道。但如果任由龙芯如此发展下去,三桑电子的落幕将是迟早的事情。”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公司决定与龙芯合作。”
“这样一个会议,我本人也是参与者。当时的会议气氛算得上非常奇怪了,因为大家心里都不愿意这样做,因为这样做虽然是三桑最好的选择,却不是大家心目中最理想的选择,公司只能是迫于无奈才这样决定的。但尽管如此,在会议过程中和会议结束后,公司的高层对于这一件事都非常看重,这样的重视程度在历来都属罕见。”
任岩打断了朴昌:“重视?龙芯没有感觉到重视,接连不断的事件中,我们只看到了三桑的自大和对龙芯的轻视。”
朴昌咽了咽唾沫:“任先生,这就是我下边要说的事情了。”
“当时董事会讨论过后,决定让我主要负责这一件事,因为当时的副总裁金大标和总裁先生两人都在欧洲的缘故,让其他人来做,他们不放心,作为金家的一条忠犬,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也的确有过仔细考虑,当天就已经做好前往天朝去找您会谈的准备,但是,这样非常认真的计划后来并没能派上用场。”
“金大标有一个侄子,他的这个侄子,私下沟通了他的叔叔们,以需要锻炼为由,主导了这次三桑电子总部的天朝之行。”
“前台由他负责,我就转到了幕后。”
对于朴昌的说法,任岩还真有点意外。
“你是说,那个什么金代表是三桑副总裁的侄子?”
“是的,任先生。”
任岩笑了起来:“难怪啊,张嘴闭嘴让龙芯付出代价的人,原来是有着如此背景呢……”
“让您见笑了。”朴昌笑了笑:“就连我也没想到,金代表会作出如此蠢事,就算是我在他临走之前再三叮嘱。”
任岩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所以,后来就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当时总部马上就召开了董事会会议,由我这个幕后的来主持会议。”
“您知道的,这是金家子弟犯得错误,尽管这样的错误实在低级,但我作为金家的一条狗,只能是像以前一样,大错小错都得帮着圆过去。”
任岩打断了朴昌:“不要老是说自己是狗什么的。”
“抱歉。”
朴昌的眼睛慢慢有些变红了。
“如果我们后边付出代价去找龙芯作出有诚意的道歉,未必没有后续合作可能,所以我当时力排众议,没有处分金代表,更没有在金家人进一步指示之前作出任何安排,而是像一个演员一样,在董事们面前表露出属于三桑的那股骄傲,与其说骄傲,不如狂妄自大更为得体。”
朴昌继续说着。
“如果说这位侄子先生这一次的错误还在三桑的接受范围之内,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并不是三桑应该接受的了。”
“我发现了一些让我个人很难接受的事情,比如任先生您选择让棒国市场作为龙芯对外扩张的第一块市场区域,更是直接把专卖店开到了三桑的地盘上。”
“我发现,似乎龙芯的愤怒,比我预料之中还要大。”
“我努力在尽自己能力做着一系列的补救措施,比如让人进行公关,比如整理资料准备着等金家人下达指示后,第一时间向龙芯道歉等等……”
任岩没有继续笑着听下去了。
因为这些,似乎跟他所见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的补救措施中,还包括让人在我的专卖店门口捣乱?”任岩质问着。
朴昌愣了一瞬,神色里的落寞越深。
“我的确和这件事有关系,但……”
“这件事是在我没有得知任何信息下,由金代表出面安排的。我想制止他,但……”
“他质疑着我对三桑的态度,并以此威胁会汇报给金家的长辈。”
“您知道的,金家是说一不二的,这位金代表,刚好是金家直属子弟,和庶出不一样的嫡出。”
“也就是说,我只能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朴昌叹了口气:“直到金家分管三桑电子的诸多高层回国,身为副总裁的金大标第一时间召开了董事会,针对我个人进行了严肃惩罚。当场宣布要从董事会之中逐出我身为董事会成员的身份,并且免除我的一切职务,因为我并没有三桑电子的实际股份,所以他们要做到这些,甚至连象征性的投票表决都不需要。”
任岩看得有些愣:“按照你这么说,从正常的章程来讲,这件事的确有你监管不力的问题,但根源上是这位金代表的问题吧?”
护犊子,还有这么护的?
卧槽……
任岩表示自己有些惊呆了。
很难想像,像三桑这样的国际巨头,居然内部还会是这样的……
所谓家族企业,难道都是这样的?
“可,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我没有选择。我能用二十年时间坐上这个位置,但他们需要我顶替金代表,只需要几秒时间考虑。”
朴昌继续说道:“这些决议除了对内的非金系人员能起到警示作用,对外,我猜测金大标还想借此做给龙芯看,让你们觉得三桑在努力缓解彼此僵持的关系。”
任岩笑了笑:“缓解是不可能缓解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缓解的。”
朴昌愣了愣,因为任岩这句话是用中文说出来的。
“你继续说吧。”任岩用英语提示对方继续。
“就在昨晚,我想通了很多东西,甚至于我想作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来报复金家。”
“但滑稽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三桑告诉我,此前在董事会上由金大标宣布的决议被他废除,会重新给我安排人事调动,并且隐晦地告诉我,我应该还会在董事会之内。”
“为什么?”
“因为,通过昨天一系列事件的继续发酵,高层估计觉得三桑已经不可能和龙芯搭上线了吧?无法缓和的矛盾,那么,让我离开三桑的话,反而会少了一个他们能够任意编排任劳任怨的人。”朴昌正视着任岩:“这也是我佩服您的地方啊,如果龙芯接受三桑缓和矛盾的举措,那么龙芯获得的,将是非常巨大的一系列补偿,不过……龙芯没有接受。”
“因为之前在准备和龙芯商谈合作事宜,所以我对龙芯有着一些了解,这家公司,您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能够做出这样决定的,只能是您。在您心里,对于三桑和龙芯之间间隙的态度,恐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缓解的吧?”
“既然缓解是不可能缓解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缓解的,那么他们这样告诉我如此信息,也就是要我回去继续做狗。”
听朴昌说完这话,任岩差点没把口中的那口才喝进去的茶水给喷出来。
用英语表达出“XX是不可能XX的,这辈子都不可能XX的”如此句式,朴昌作为一个老外,应该能算上第一人。
“但是,想通许多东西的我,并不愿意这样了。”
朴昌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任岩:“任先生,除了帮龙芯举证表明我的态度之外,我还想帮助龙芯,在棒国本土市场,彻底击溃三桑集团的电子领域!”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加入龙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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