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修罗沉默地看着远处那片黑暗,许久后,只有三个字。
“炸了它。”
---------------
当消息传到,已是一天后。
因为位置隐秘,又有战国古阵法布阵,没有人会想到那里会有人闯进。
而且不止闯进。
埋藏在地下的,珍惜文物,军火,毒品,器官,珍稀动物,活人。
丢的丢,走的走,成烟的成烟。
再无踪迹,留下一地余碳。
耗时数年建设成熟的地下联络站,每年经手亿元黑暗生意的地下线路图就这么被破了,还少了两艘船。
顾东流看着面前,监控器被破坏前唯一留下的一张人脸的照片。
故意留下的,照片。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非神、非鬼、非人,界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六道之一,十界之内。
花修罗。
顾东流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回响起很久前小小的却清冷异常的童音,那是被父亲逼迫在自己面前表演背诗的他。
背的就是这首。
当时他虽小,却直视自己,绝不弯腰。
花修罗,你还是现身了。
“先生。”有人在身旁开口。
顾东流沉默一会儿,“你说,上次牧斯抓了一个人,那人叫…”
“威廉-亚瑟。”
“后来他被救走了。”
“是,被一个叫做该隐的救走了。”
“你曾刺杀隋刃,后来他被救了。”
“是,我没看清救他那人的脸。”
“你曾在你们李家地下室抓了花红和金飞。”
“是。”
“后来他们被谁救走了。”
“…那人戴着面具。”付人杰低头。
顾东流看着面前照片,“你知道这人来自哪儿么?”
付人杰沉默,“想必和那些人一个地方,也许,这就是他。”
“听说堕天有个异类,他几乎从不与人交流,却身居高位,他手段残忍,相传非神、非鬼、非人,是界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他有三个徒弟,一个叫原,一个叫隋刃,最后一个叫该隐。”顾东流微笑起来,眼神慢慢变暗。
“他叫花修罗,是这些年几乎被我忽略了的小忘年交。”
--------------
“师父。”原低头。
花修罗没说话,他看着海上清冷的夜色,沉默片刻,“几点了。”
“七点。人和那几只熊猫还有一些其他动物已经安排到我们的安全岛上了。”原回应,他犹豫很久,还是问出口,“您为什么留下自己的照片,他们这条生意链的合作方如果有堕天参与…知道是您破坏的…”
“你可以联系隋刃了。”花修罗截断他的话,“如果他还活着。”
原愣了,他瞳孔慢慢收缩,勉强笑了一下,“…您说什么?”
花修罗淡淡道,“你可以去找他了,不过,他已经被日本人抓了。他心慈手软,应受教训。”
原僵立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如果,这教训是他死,您也无所谓。”
花修罗一动不动,只是右眼微微跳了一下。
他保持面无表情。
原低吼,“他是你徒弟!他仰慕你!他信任你!你明知道他被日本人抓了,他的死性子会让他受到什么对待!你让他受伤!让他在敌人手下被折辱!”
花修罗沉默,似乎已经聋了。
黑暗里,生平第一次这样对师父吼,原却不觉着心虚,他呼呼喘气,越喘气气越不匀。如果…原沉默,如果现在自己跳海里,是否来得及救自己的命?
他冷静下来。
“我不信…我的徒弟这么容易死。”
原呆滞,半晌才知道是花修罗开了口。
像解释,像掩饰,但原终归在那里听到了似是而非的一点歉意。
“我曾看着父亲的尸体被人吃了,只剩骨头。”
原发呆。
“和这里有关。和被你烧掉的这里有关。”
花修罗罕见的话多。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查?你不是真心归附堕天?”原嘴唇轻颤。
“堕天?”花修罗静静看着海平面,“它的创始人,是我曾经的兄弟,也是我一直以为的复仇对象。”
原身子微抖,“所以…堕天对你是否怀疑,你根本无所谓。”
海风拂面。
花修罗,微笑。
原瞳孔微颤。
所以,他这次离开,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
花修罗要叛变堕天,他在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甚至要把战火引到堕天!
“你…可以走。”花修罗看着他,“这里的一切,和你无关。”
“师父说笑了。”原看着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多年前,是您在烂泥里救的我。徒儿唯师父马首是瞻,此生…不反。”
-----------------
金飞看着吐血的隋刃,不自觉的咽唾沫,“…你还好吗。”
隋刃低着头,往小痰盂里吐血,每天的例行日常,他已经习惯,他淡然看金飞一眼,“没事。”
这次被捕,一味死忍,终究伤了内脏。
他沉默,喘口气,背靠着床,轻轻咳,结果越咳越厉害。
金飞受不了了,转身大步向门口走。
“…你做什么?”隋刃叫他。
“叫医生!”金飞背有点颤,“你咳的快死过去了!”
隋刃笑了笑,“不用,过几天就好了。”他说着,已经掀被子从床上起来。
金飞大惊,“你起来干啥!”
隋刃屁股对着他弯着腰,规规矩矩叠被子,直把被子叠成小方块,他沉默一下,“我有事要做。”
“不行,你躺了!”金飞急的跳脚,“给老子躺了!”
隋刃默默看着他,“…阿飞,我休息很久了,好了的。”他张开双臂,大鹏展翅状,嘴角一弯,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挂了一丝奇特的微笑,“你看。”
金飞眼神复杂,隋刃的身子几乎单薄的可以飞起,他知道,这件病服下,是几乎被洞穿的满布伤痕的还在发炎的身体。
“你又要去哪儿,去偷偷看你爹?”金飞几乎忽然又发脾气,“你死了那个心吧,他根本不在乎你,他现在吃好喝好,好像还恢复了政府职位,一心忙别的!”
隋刃背着身低头整理枕头旁所剩无几的自己唯一的一件衣服,他没说话。
“你说话!!”
“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他。”隋刃抬头看金飞一眼,强笑了一下,只是苍白脸上一双漆黑眸子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已淡去,“他过的好,我很高兴。”
金飞几乎想抽自己个嘴巴子,他缓和下来,“刃,我不是这个意思…”换策略,“你一出去,被他们发现怎么办?”看着隋刃有点弯曲的腿,“你现在还有点瘸。”
“金飞,我不可能事事和你报备。”隋刃背着他,忽然开口,轻咳几声,语气有些急了,“我可以走路,可以易容,可以处理一切事情。”
“我不叫金飞,我叫金小胖,潮扇幼儿园的金小胖!!”金飞忽然低吼,“你不认识了,不记得了吗?”他忽然抓着领子扯两下,和当年小胖子动作没什么区别,“你就要事事和我报备,这是你欠我的!你以前欠我的!!”
隋刃停滞,他回头。二人对视。
时光翻转,他…金飞…
隋刃几乎后退了一步,“你是…”
金飞苦涩笑了,“是,我回来了,你是林箫,那个因为怕爸爸被我嘲笑的小孩儿,我幼儿园大班的后座,对吧。”
隋刃眼里忽然有一瞬间的模糊,他揉揉眼睛,“…对不起。”
他曾经推倒那个小胖子,他脑袋磕石头上,流了很多血。
他以为他死了。
时光里,童稚的声音,“上课了!快!
金飞也默默出神,听到自己同样稚嫩的憨憨声音,“再玩会儿,这节手工课,胖大妈不教叠飞机,只教叠手帕,我才不要听!”
对面蓝衣男孩儿微微眯起眼睛,“…逃课,总是不好的。”
小胖子转眼睛,“我们去抓鱼吧!”
蓝衣男孩儿眼睛亮了亮,也跟着向前走,忽然停下来,侧过头,沉默一下,摇起头,“老师会骂。”他沉默一会儿,“你去玩吧,我回去了。”
小胖子生气了,小脸皱到一起,跺脚,“说好一块儿抓鱼的!”
蓝衣男孩微微顿了下脚步,继续走,没回头。
时光里,他看到自己用肉乎乎的小手去地上拾,满手的泥巴,向小伙伴扔去,嘴里大喊:“胆小鬼!”
他听到自己尖利的声音在叫,“你不是怕老师,你是怕你爸爸知道!这么大怕爸爸,你羞!!”
“你爸爸那么坏!凶!你还听他话!你还怕他!!你不是男子汉!!”
“我爸爸总背我!放学接我回家!他背过你吗?!接你回家过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蓝衣男孩明显呆一下,攥着拳头,咬牙,“…接过!”
他听到自己尖利的叫,直刺进心底,“就那一次!他还踢你!我和小红都看到了!他是坏人!他凶!”
“他不坏!!”
他看到他向自己冲过来,看到他黑色的眼睛里竟满是湿漉漉的绝望。
还没应答,他胖乎乎的身子就仰面摔下,随之而来是黑暗。
时光里,血红的天上,到处是他沙哑的尖叫,“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死。
隋刃看着金飞,他身子忽然微微发起抖,“对不起。”
金飞慢慢弯起眼睛,“这段时间,这个词,你跟我说了三次了。”他忽然眼里发热,是我,是我应该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的你才失去妈妈。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之后的你会进那个地狱。
但是他还是开口,“所以,为了你当时推我的那一下,为了当时我流的血。”他很嚣张,“你要听我的。”
-----------------
翰秦捂着脑袋,不闻不动。
门又响。
“进。”
“翰署长。”
整个华南区副警署长翰秦抬头看着来人,眼神有些阴郁,“我不是说了,今天不要有人来打扰我。”
来人敬个礼,“他说是奉上级命令来报道的…新人。”
翰秦还没表示,那人已经被一个人一把推开。
“哎哎哎,你做什么呢?!”那人也是个小头头,这下被推的差点打跌,“会不会做事?!”
作势要打。
年轻的小警察其貌不扬,只一双漆黑眼睛淡漠瞅着他,小头头这下可怒了,正想上去理论一番,已经被翰秦叫住了,“初燃,你先出去。”
寸头初燃气的,他眼神发狠,绕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转两圈,悄声在他耳边开口,“给老子等着。”
门关上,翰秦竟然慢慢站起来,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你是…”
年轻警察笑了笑,“隋刃。”
翰秦弯嘴笑,“你终于来了。”他看着隋刃,“易容术不错。”
“我以为你第一句话是问你的女儿。”
翰秦果然不再笑了,“你失踪了十天。”
隋刃不再说话,把一张照片放在翰秦面前的办公桌上,“她在岛上,过的很好。”
“我要和她视频。”翰秦声音发抖,拿着那张照片看,画面里的女孩儿坐在一片晦暗的屋子里,屋子里有个吊着的车胎,看着很陈旧。
隋刃沉默,“你放心,她一日三餐有人供应,屋子对着大海,方向朝南,不闷。”
“这车胎是什么?”翰秦指着照片里女儿床头的对面。
隋刃眉心微跳,“这是…装饰。”
翰秦不说话。
隋刃叹气,低头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起,大刺刺的,“喂喂?哪位?是穷鬼吗?”
隋刃手有点抖,“伊凡,我给你一分钟给接下来的这个人解释清楚你为他女儿岛上的海边…别墅设计的装修风格和那个…轮胎。”
第一次听隋刃说这么多话,联盟后备物资处长伊凡有点不习惯,终于算是重视了,电话那头咳嗽一声,“…得令!”
隋刃把电话递给翰秦,电话那头开始了。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你女儿屋里这个轮胎实际上是个灯,全名美式工业风创意轮胎麻绳灯饰北欧餐厅客厅咖啡厅装饰吊灯。”
翰秦,懵。
伊凡吃个葡萄,看着大海抖腿,“你没觉得这种工业风大轮胎放在海景别墅里很有情调?万一哪天海啸了,还能拿着救个生。”
隋刃已经把电话抢了过来,他面无表情,“…你现在…放心了吧。”
伊凡还没说完,锣拢岸艺飧雎痔タ刹患虻ィ墒欠u骋帐跫夷嵌蚶吹恼嫫罚菟凳谴拥蹦瓿撩坏奶┨鼓峥撕爬锿诔隼吹摹
隋刃果断要把电话掐。
翰秦又捂住了半秃的脑袋,“…那她吃的可好?”
隋刃掐电话的手又停住,他只好继续,“伊凡…给你十秒说一下海岛伙食。”
免提。
伊凡嚷嚷,“米其林主厨咱们绑来一百一十二个了!!”
这句说的隋刃几乎吐血,他发了一会儿呆,“…人有点多吧。”
“哎你个穷鬼你有钱给他们发工资?我不绑我还招聘啊?”
隋刃闭上眼,把电话挂断,睁眼发愣。
翰秦和他面面相觑。
隋刃勉强笑了一下,气势已经变弱,“现在可以…”
翰秦闭上眼,“我全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