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流哈哈大笑,“小杰,战场瞬息万变,选择与两个人同时为敌,自然意味着与这两个人同时做朋友,你忘了,他天皇一方尚欠我一个人情,这次,便先让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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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
黑暗里,隋刃躺着。嘴角在不自觉地抽搐。
黑暗里,他似乎又看到父亲的那双眼睛。
阳关下,那双眼睛,看向别人时,是温情,看向自己,魔术一样立刻变成了刺目的嘲弄与不屑。
隋刃躺在黑暗里,轻轻咳嗽。手指慢慢攥紧。
近来,身体的原因,他神经变得没那么敏感,五官迟钝了很多,但脑子却记起更多以前发生的细节。他记得自己那间在林家的小房间,虽然小,但他在那儿时,却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因为他知道,父亲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回来了,可他终要离开。
现在的安全屋,空旷,巨大,但是熟悉的友人,已经离开。
他睁开双眼,眼睛空涩,耳边,是亚瑟爽朗的笑声,然后是裴,安静地看着自己。意识,似乎要抽离自身,围在自己身旁,旋转,腾空…背上,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痉挛和电击似的深入骨髓的裂痛,似乎要把他整个人撕裂。
他忽然坐起来,知道这是毒素在扩展。隋刃慢慢眯起眼睛,他还有太多事要做,不能这样。打开灯,取出柜子里的抗毒素和已经调配好的氧化氢溶液,睡前,他已经反复清除颈间的毒素来源,彻底清创,试着中和游离毒素。但伤口的痂下,还是有三个窦道和一个死腔。他努力控制痉挛,保持呼吸道通畅,试图继续用抗毒素中和游离的毒素,但是他明白,这只在早期有效,现在毒素已与神经组织结合,再难收效。因为对抗毒素过敏,他的背上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是凸出的苍白骨节。
他呆坐着,手里还拿着透明的氧化氢溶液。
还有很多事,很多事没有完成。他忽然垂下头,慢慢抱住了自己。
年轻的身体,已经枯瘦。灯光,把他清瘦的身躯,包裹成一个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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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睡中醒来,隋刃猛地一惊,只见自己的小卧室,围了不下七个人。
原,苏媛,游离,西风,连战,花红,克瑞斯。
气氛凝重。
“你昏睡了三天。”原开口。
隋刃瞳孔微缩,张了张嘴。他视线轻转,看到自己睡前已经把氧化氢溶液放进柜子里,没人注意到它。他放下心。
“吃点。”原递过去一碗青菜粥。
“我…怎么了。”隋刃斟酌着问。
原揉揉眼,“你伤口感染了,持续的低烧让你的免疫力下降。”他还逼隋刃做俯卧撑,他真的不是个好师兄。
苏媛轻笑,“这是你大师兄亲自做的粥。”
隋刃愣神,忽然不知道这个粥还能不能喝。
原严肃脸。
隋刃轻吸口气,还是低眉顺眼试探着喝,这一喝果然咳起来,味道有点糊。
他抬眼,看到原还是严肃脸。
他闭上眼,一口气喝净。
倚着门框的西风看到他喝完,眼睛微红,忽然电话响了,他转身去接电话。
花红也在打电话,连战,还有克瑞斯,一个个都转身去接电话。
原拍拍他肩,替他收了碗,拿去厨房。
只一会儿,身边只剩下抱臂的游离。
隋刃眨眼,心里忽然有些乱,“游离,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离沉默,还是开了口,“三天前的清晨,金飞在码头附近被一伙不知道身份的人追杀,已经失踪了。”
隋刃微微睁着眼,停顿了一会儿,他开口,声音沙哑,“有线索吗?”
“现场痕迹,现场至少出现三十人。码头的船上,有…有金飞的血。”
隋刃忽然挣扎要起来,被游离拦住。
“我我去看看。”隋刃低声道。
“你这次病的很严重。”游离看着他,一向冰冷的眼睛有血丝,瞳孔微微摇曳,“你知不知道,你的脏器都在衰竭。”
原已经冷着脸,再次走进来,“小崽子,这次你哪儿都不能去。”
隋刃冷冷盯着他,半晌,“…你能关住我?”
苏媛挑眉,第一次看到隋刃对原这么放肆,她低头,嘴角若有若无地勾了勾。
不过这次的原倒很有师兄的样子,温和慈善地把隋刃的态度忽略,他垂着视线,“我已经让西风带了龙脊至少四十人,去找了,连战那边,也在联络省里的警队和监控网络,已经锁定了金飞最后失踪的位置,你一个病佬,现在去了只会添麻烦。”
隋刃低着头,看到面前又有一个大碗,是滚滚的黑药汁,原的声音冷淡而认真,“从现在起,每天都喝,最少休息七天,我承诺你,会找到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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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监控室。
金飞最后出现的地方在码头旁边的快餐店。
金飞当时在低头看时间,似乎要去一个地方,隋刃沉默,忽然瞳孔微缩,看到监控录像里的快餐店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
林葛然气喘吁吁,闷着头到处找,似乎在找什么。
金飞明显也看到他了,错愕一下,立刻要绕到后门要走,然后被林葛然一把揪住了领子。
隋刃一旁的原明显也愣住了,“…你爹这是要干啥?”
林葛然像是听到他在说话,他的视线,无意间往摄像头的位置望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是无措的茫然和焦灼。
他揪着金飞,似乎在说什么,他在吼,像是在吼什么。
“他不会…是想找你吧。”原停顿了片刻,开口。
隋刃瞳孔微微摇曳,他慢慢松了攥起的手指,沉默。
原乐了,歪了头,“所以…是他绑了金飞?想问你的下落?”
隋刃沉默很久,忽然慢慢伸出手,指着屏幕,“他的头发…”
原奇怪地沉默下来。
屏幕里,林葛然的头发,全部头发,刺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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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媛扶额,手摸肚子,她很累。
乐器店,林立已经第三次来了。不知道隋刃是在屋子里留下了什么线索,让林立一次又一次找来。
林立这呆头鹅,倒没什么可怕,隋刃不让动他,自己不动便是,哄走就行,可怕的是…
林立的行踪终是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付人杰。
现在,身穿一身警服的付人杰正站在乐器店的大厅里,负着手,直着背,似乎在看一幅画。
苏媛妩媚一笑,“欢迎光临。”
她换了装束,穿着白色的丝绸缎衣,打着领带,现在,她是乐器店的员工。
这段时间,她很快从志愿者变成了员工,成功取得老婆婆的信任,老婆婆身体日渐不好,乐器店便交由她打理。
这样也方便她看管藏在那把非卖品的纯原色小提琴背后的红日条。
付人杰回头,淡淡看了苏媛一眼。
苏媛心脏忽然轻抽一下。
付人杰的眼睛,是灰色的,并没什么颜色,却比该隐的眼睛还深邃。
“我来看琴。”付人杰的声音很淡。
“你…是警察?”
“这和看琴…有关系吗?”
“问问而已。”苏媛低头倒茶,“不过现在这个点…你们不上班吗。”
“我在查案。”
“查案,什么案?”
“你的好奇心,让你看起来不像个简单的职工。”付人杰的眼睛依然很淡,但话锋锐利,可守可攻。
苏媛暗暗咬牙,自己这次…是有些急了。
付人杰已经坐到了乐器店的沙发上,他静静坐着,喝着苏媛给倒的茶。
“有些浓。”付人杰无谓地笑笑。
“你爱喝淡茶?”苏媛看着他。
“我只喝水。”付人杰低头玩着手机,这是要把苏媛晾着。
苏媛暗自咬牙,却不动声色,她哼着曲子背着手走开,“那…先生自便。”
“你…不介绍一下这里的琴?”身后又响起这个让自己烦躁的淡漠声音。
苏媛转过头,“这里的琴,还挺贵的,你们人民公仆,买不起。”
付人杰,笑了。
这一笑,花都得失色。
苏媛看着付人杰的薄唇,有一秒钟的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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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付人杰,她大喘气,她抚着心口,现在心脏还有点跳。
半晌,她叹气,“…真他妈帅。”
果然,自己喜欢的还是冰块这个类型。苏媛分析,隋刃也冰块,但不吸引自己的原因之一便是…太呆。
付人杰比隋刃强的一点恰恰在于,这付人杰,明显是个聪明人。
淡定的聪明人。
好在,她也不傻,还是把他忽悠着送走了。
“小贼…世上美男千千万…”苏媛抚摸肚皮,“这你妈妈要是婚前出轨了…你帮我一起瞒着你那个也挺呆的爹…好不?”
遥远的国度,该隐忽然打个喷嚏,他抖抖皮衣,忽然觉着白脑门被山林映的有点绿。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他哼着歌,扛着刀,走在山道上。起伏的山道里,到处是亮着红光绿影追捕他的警车。
该隐念经,病的不轻。他手指轻动,转着手中左轮,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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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
“你相信吗?我会抓到林刃。”林葛然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曲华听的又是一阵心惊,他死忍着。
“我会问清楚,远儿死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他。”
林葛然低头,吃着煎饼果子。
他一口一口吃,也不喝水。
“如果,林远的死真的和他有关…”曲华沉默,“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
“我会。”
“不论原因?”
“不论原因。”
餐厅站岗的李大海听的心惊,他沉默,转身离开。
“你更想念谁。”曲华开口。
“…什么?”林葛然愣着,他抬头,看到曲华冰冷的视线。
“我问你,你更想念谁。林远,还是林刃。”
林葛然沉默,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林远,却终是没发出声音。
“我帮你回答,你想他们,但是他们现在,大概都不需要你了。”曲华看着他,“秦桑说,那天出海,他们是林远害死的。这句话,你大概忘了。”
“难道就不会…是他被人陷害?”林葛然身子在发抖,“他那么善良,他小时候,连菜市场杀鱼的地方都不敢去。”
“所有人都可能被陷害,但是在你心里只有林刃!只有他,从不会被陷害,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坏的了…是吧。”曲华仍淡淡看着他,眼里却带了血色,“你是不是早已经忘了,小时候的箫儿,也会笑。”
曲华转身离开,留下林葛然一个人,僵在原地。
周围人渐渐散去,他一个人,默默呆着,他忽然垂下头,双手捂住脸。
他能骗所有人,在所有人面前装作怀念远儿的样子。
但是他日日夜夜,眼前都是隋刃的影子。
他背着所有人,到处找隋刃,他打听到金飞在的地方,到处去找,去问。
他又恨这样陌生的自己,对林远更加愧疚。
他挣扎,煎熬,他怯懦,卑微。
“你…你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他说,“你现在,不回来,就别再回来!”
空洞,没有人回应。
林葛然看着面前的餐盘,眼前又是隋刃那双漆黑的双眼,他忽然用力把它们,摔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