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珞成突然能理解叶桓微为何让自己专心于治灾诸事了:她在坤京都尚且无法掌握局势,自己若是再掺和进去,岂非更加危险?
还是不添乱了。韩珞成抱着侥幸的心理想:但愿他这位大哥是装病,而绝非真病吧。
而此刻坤京之中,告病多日不上朝的韩珝偲,却正在府中和文云曦喝茶。气色之好,实在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珺斓确定,我那位四弟不会再插手此事了么?”韩珝偲将一杯茶端到文云曦眼前,他此刻最关心的不是必然落入他手的韩珮翎——结局已定,实在没什么好挂怀的。反倒是他这位四弟,总是出其不意地做些令人不好应付的事,又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筹码,一旦自己想有点什么别的行动,怕是会成为未知之数。
文云曦知道韩珝偲心里的小九九,只是不点破:“既然四公子的谋士已经这般说道了,他便不会再插手。就算四公子插手了,公子也有办法应付他,不是吗?”
韩珝偲笑了笑说:“先前那次京郊的刺杀没成功,倒把彧君伤着了,是我的过失。这次彧君往衢北去查我的事,等他回京时,是必然逃不过这一劫了。不过彧君会把陛下正在查我一事明言告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文云曦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即便出乎了公子的意料,公子还是能运筹帷幄,消除一切障碍的。”
“这次我休养在家,不知朝中诸事。”韩珝偲又问:“珺斓不如猜一猜,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起事呢?”
文云曦沉默了片刻才道:“公子把强占民田案的问斩日定在本月廿五,想来也不会超过这个时间了。”
“进城的地下军队,确定过了,都是当地的猎户农民,而并非我们手底下的影蝠军吧?”这般惊天的秘密从韩珝偲口中如此轻易地说出,倒像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了。
文云曦颔首道:“上次回去看望小妹时,我还特地去见了青瀚,已经确认了。”
听到这个名字,韩珝偲叹了口气:“只可惜青瀚了,如此忠仆,却只能给韩珮翎陪葬,实在是……”
文云曦听得“忠仆”儿子,瞥了韩珝偲一眼,很快又收回了,不动声色地摇着扇子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等这件事过去了之后,会有更多的青瀚,为公子所用的。”
韩珝偲没听出文云曦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只得意地笑了笑说:“珺斓所言不虚,待我那位二弟起事之日,就是你我大事可成之时!到时天下名士皆入我镬,华天富强、称霸诸国,便指日可待了!”
直到此刻,文云曦才看清了韩珝偲的野心:他原本以为,韩珝偲不过仅仅是想拿到皇位,掩盖自己的身世,稳坐江山罢了。但此刻看来,若是韩珝偲能登上帝位,未尝不是一位雄主。
文云曦却不以为意,淡声道:“公子志向远大,云曦佩服。但我想问公子,二公子起事之日,公子又不跟着谋反,如何便是大事可成之时呢?”
韩珝偲倒向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韩珮翎造反,父皇身体衰弱,我那另外两位弟弟又在外地,难道不是最好的继承机会吗?”
文云曦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公子此言差矣。云曦以为,唐境查公子之事是假,帮韩珞成、韩瑜卿行事是真。”
“何以见得?”韩珝偲并不以为意,却又总觉得有几分道理。
“唐境无论如何效忠公子,都一定先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明明知道他与公子交好,又怎会派他去查公子之事呢?况且,就算陛下会让他去查公子的身世,他也一定不可能违背陛下的心意,向公子直言此事啊。”文云曦分析得头头是道,逐渐把韩珝偲被抬高了的目光拉了回来:“公子难道不明白吗?陛下为何选在他最无法掌控朝局的时候,特地派人去查公子的身世,又特地派了唐境呢?”
“在我看来,四公子或是小公子身上一定有某种筹码——也有可能在唐境身上。”文云曦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像是在认真思考:“而这个筹码,足以把公子你压在制着,不敢造反。或者说,造反也没有用。也许是勤王诏书,又也许是继位遗诏,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云曦说那么多,是不希望公子太过鲁莽,把眼下的一手好牌,活生生打烂了。
韩珝偲闻言,不禁皱了眉:“但是……彧君一直都在帮着我们这一边,这一次他被秘密外派,更是常常与我互通有无,又怎么可能……”
文云曦知道韩珝偲已经被唐境忽悠得服服帖帖了,自己把话说太满也不好,于是适时收住了话题:“公子还当有自己的判断,刚才云曦所说,不过是自己的判断。若是公子果真那般相信唐境,那就用人不疑吧。”
韩珝偲见文云曦不跟自己唱反调了,满意地颔首道:“珺斓所言不无道理,我定然更加谨慎就是了。”
这时,忽闻得一阵敲门声,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公子,该用午饭了,需要妾身给你送过来么?”
文云曦听得出这不是公孙南萍的声音,识势地起身行礼道:“公子,云曦先行告退了。”面上这般恭敬,转过身去,眼中却暗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就这么离开书房了。
韩珝偲见状,也打开了房门,一见是穿着绿色衣袍的少女,眉眼也多了几分笑意:“你怎么来了?天气这么热,让他们把饭食给我送来就行了,何必亲自送来呢。”
孙碧环笑了笑,却没越距踏过那道门槛,只道:“公子定是在忙公务,我怕若是他们擅自打扰,公子会加以责罚。若是我亲自送来,不小心打扰了,公子也可以原谅一二不是?”话虽句句在他身上,可眼神却一扫到了桌子侧面放着的茶杯和坐垫:必是有人来过。
韩珝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你就是仗着我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才敢这么放肆!”却还没有要让她进去的意思,只道:“去小花厅等着我吧,把饭摆在那儿,我把手上的事情收个尾便来。”
孙碧环行了一礼,便往小花厅去了。
自从她和叶桓微建立了在如意坊的联系之后,她们之间的通信虽不多,也都是有去无回。但孙碧环却一直坚持不懈地一边讨好韩珝偲,一边替她收集情报。而自从上一次韩珝偲让她去跟踪公孙南萍的行踪之后,她也被公孙南萍盯上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人来看着我,又是为了什么人进我偲邸的?”那日,公孙南萍借口与她一同散步,才聊了几句闲话,便扯上了正题。
“良娣恕罪!”孙碧环也是惯会服软的,见自己暴露了,忙跪下道:“那日,是公子派妾身去跟踪良娣的。妾身只是瞧着良娣进了宫,其他真的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啊!至于入府……妾身出身卑贱,若不是那夜见公子一个人走在街上,生出了盗窃之心,也不能得公子的收容……良娣,妾身愿一生都不怀子嗣,只求良娣,留我一条命吧!”
公孙南萍没料到她会这般软弱,硬的都没来便什么都招了——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提出一生都不生育,这世间又哪有一个姬妾能做到不靠子嗣傍身?她虽然讶异,却也怀着几分疑心,笑着把她扶了起来:“妹妹言重了,你我都是公子的妻妾,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我自然也视如己出,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孙碧环忙收住了话,又透露出几分怯懦来,故意避开了公孙南萍的眼神,轻声说:“妾身能得公子和良娣这般照顾,实在是三生有幸……但是良娣,我果真没有勾引公子,请良娣不要相信那些下人的风言风语,伤了府中的和气啊!”再怎么着,她也不敢忘了韩珝偲是怎么通过给她上药,才顺理成章地把她纳入房中的。
孙碧环低着头,倒让公孙南萍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好像又没见过。似乎是见过,一个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的姑娘?
“你抬起头来。”公孙南萍突然生出了一种预感:她一定跟那个紫衣女子有关!待孙碧环抬起头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浓烈了: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懵懂,五官又精致,像极了,像极了……
那个姑娘,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的。公孙南萍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度怪异:她想起了六七年前,自己到衡安郡主府做客时,遇到的那个扎着马尾辫、不施粉黛的少女。
公孙南萍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倒叫孙碧环懵住了,连忙扶住她:“良娣,您怎么了?”
所幸她一开口,那种感觉便消散了。公孙南萍突然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几分恐惧,却又不得不笑着说:“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你这样机灵的姑娘陪伴在公子身边,也很不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