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几乎是用了决裂的语气,冷笑道:“像你这样杀了兄长才当上太子的皇帝,像你这样拿着自己的儿子当棋子的父亲,有什么资格杀我?有什么资格做人!”
端贵妃和皇帝闻言,都愣住了。皇帝却突然冷笑了起来,继而笑出了声,最后竟哈哈大笑,笑得满屋里无人敢出声:不过想当然也知道,这样的笑得带着多大的讽刺和失望。
“笑什么,就算你房中还有人,门外也还有我的死士!便是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拖你下地狱!我看谁能救你!”韩珮翎心里也知道,事到如今,若是皇帝不死,只怕难以保全端贵妃的名声和性命了。
“你不如出门看看?”皇帝冷静了下来,斜视着韩珮翎,自己则丢了剑,默默地走到了御书房正殿的龙椅上坐下,握紧了龙椅的把手。
韩珮翎心想着皇帝定然已无底牌——若真还有底牌,自己也定然再无翻身之力了,不如拼一拼,说不定门外还有自己的人能进来支援呢?于是索性壮着胆子走到门前,打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门外,身着银甲的士兵,代替了原本应该环绕着御书房的黑衣死士,整整齐齐,悄无声息,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弩箭,蓄势待发。
韩珮翎惊了,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突然闻得一声“放”,无数之箭,朝着房门的方向射了过来。
顷刻间,韩珮翎身上,中了十数支剑。有的伤口里涌出了汩汩的鲜血,有的箭穿过了没有甲胄保护的地方,穿透了他的身体。
“阿翎!”眼见着自家儿子脚下血流成河,端贵妃几乎嘶吼出声,立刻爬上前去,恰巧扶住了正欲往后倒下的韩珮翎。又转过头来对皇帝嘶吼:“陛下,你怎么舍得杀了自己的儿子!”
“那你不如问问,”皇帝似乎并未料到会有万箭齐发之势,似是被吓着了,死盯着倒在地上的韩珮翎,怔怔地说:“他怎么能狠得下心杀君弑父……”
端贵妃抱着韩珮翎,痛哭出声,却忽然瞧着韩珮翎伸出了手,像是在抓着些什么:“娘,娘……”
“阿翎,娘在,娘在这儿呢!”端贵妃眼中已然没了昔日她曲意逢迎的丈夫和君王,却把怀里的儿子抱得更紧了,抓住了他突然伸出的那只手。
韩珮翎口中突然涌出了鲜血,一偏头,把血吐干净了,红着眼睛,皱着眉说:“娘,阿翎……没用,不能帮你,报仇了……”
端贵妃闻言,眼泪突然如决堤一般,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却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看着口型,是在一遍一遍地叫着她最爱的孩子。
慢慢地,韩珮翎那只握剑的手没了力气,剑落在血泊里,发出了一记丧钟一般的声音。
她颤栗着,哭泣着,全然不顾那些穿着银甲的士兵已经涌了上来,也顾不上皇帝对她说了什么。她用那锦绣制成的袖子拭去了亲儿脸上、嘴角的血迹,突然从血泊里捡起了那把剑。
“巧玥!”皇帝突然起身,喝了一声端贵妃的名字,她似乎被叫住了,手里的动作稍显犹豫。
但很快,剑锋划过,长剑落地,一切又归于沉寂了。
皇帝慢慢地走到母子二人的尸体旁,蹲下身来,伸出手去,似是想最后再触摸一次这曾经与他共享天伦之乐的人。但又像是被灼热的事物灼烧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父皇,儿臣今日所为,可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说是熟悉,是因为这个声音,已然在他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而说是陌生,是因为这个人,已经多日称病,未曾上朝了。
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眼眶已红:抬眼看去的那个人,正是与他一样身着黑衣的韩珝偲。说来也怪,这般凶险的场面,韩珝偲却没有穿着铠甲——哪怕是身着软甲。他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此,倒仿佛是胜券在握一般。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皇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说到底,他还是老了。就连这样一落一起,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眩晕。看着自己的儿子,竟也模糊不清、陌生无比了。
韩珝偲笑着说:“有奸人要迫害父皇,儿臣自然是前来救驾的。”
皇帝定了定神,冷笑道:“救驾?孤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又何须你救?”
韩珝偲叹了口气说:“父皇终究还是老了啊,连给儿臣下过诏书这样的大事都忘记了,着实是让儿臣担心呢。”
皇帝皱了眉:“孤何时给你下过诏书?”
韩珝偲似是有些疑惑:“陛下不是把诏书给了母后,让母后交给儿臣,命令儿臣截杀那些地下军队的士兵,顺道截杀了谋反的裴氏母子吗?”
皇帝似是被惊雷击中一般,猛地退了几步,指着他,沉声道:“你……你们母子,假传圣诏!”
韩珝偲似是有些惶恐,立刻跪下了:“假传什么诏书,儿臣可不知道。想必是母后素来与裴氏不和,想借儿臣的手杀了裴氏,才有此一计。父皇,现在四弟和瑜卿都在外公干,国家又动荡不安,儿臣绝不敢有谋逆之心啊!”
皇帝睥睨着韩珝偲,冷声道:“你就不怕,孤立刻让这寝殿里的人,杀了你么?”
韩珝偲抬起头来,笑看着皇帝说:“父皇今天才杀了自己的妃子和儿子,若是再杀一个儿子,晟平、浦羲又或是衢北的人,想让父皇后继无人,只怕四弟和瑜卿的性命也难保吧?”
皇帝仿佛被韩珝偲被扼住了咽喉,一时竟无可奈他何——皇帝这时才想起来,能动用门外的银甲,下令让他们放箭,想来宫城卫,都已经在韩珝偲一人手里了。
“你应该清楚,珞成和瑜卿没回来,孤是不可能立你为嗣的。”皇帝转过身去走回龙椅上,尽量放平了语势,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惊惧:“小子,你可别忘了,孤也是杀兄弑弟登上皇位的。跟孤玩造反,你还太嫩!”
韩珝偲笑着说:“儿臣明白。今日父皇再创新高,又杀了您自己的儿子巩固您手里的权力,父皇神勇,儿臣不敢僭越。”
皇帝猛地转过身来,用手中尚未入鞘的剑指着他,怒道:“你自己清楚他们不是我杀的!”
韩珝偲直起身子来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瘆人:“父皇,和您比起来,儿臣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杀了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父皇的妃子的。”
是啊,面对满朝文武,韩珝偲一直都处于称病不朝的状态,今天太医院的太医更是一拨又一拨地出动到了偲邸。况且韩珝偲的风评素来极佳,又很有希望夺得帝位,怎么会造反,又怎么会因此杀了自己的弟弟呢?
皇帝想到这里,脑中的某根神经突然像是被牵动了一般,痛得手腕突然一哆嗦,剑掉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头,缓缓地在原地蹲下了,像是发了什么急症。
“父皇,您没事吧?”韩珝偲故作关切地往前跪了几步,却突然看到了崔儆跪在偏殿的身影,不敢造次,立刻把刚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父皇,今晚的事情,请放心交给儿臣,您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虽抱着头,却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目眦尽裂地指着韩珝偲,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韩珝偲立刻磕了几个头:“诺,诺,儿臣这就滚!”说着,他装作没看见崔儆,立刻站起来便离开了。
见韩珝偲已经离开,梁内官大概也已伏法了,崔儆担心皇帝的身体,立刻跪行上来扶住皇帝,对着寝殿内还残存的内官喊道:“快,快去请太医来!你们也别愣着,来把陛下扶到寝殿里躺下啊!”
“诺。”待那些内官应声出来之后,崔儆随他们一同进了寝殿,才看到了里面的现状:十多位弓箭手、刀斧手埋伏在寝殿的各个角落,梁内官和他的那位“徒弟”早已被一剑刺死,如死鱼一般趴在地上。
崔儆毕竟是个文官,虽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此刻却已是吓得汗流浃背,忙对旁边的刀斧手说:“请各位侍卫,把这两个拖出去吧。还有各位内官,安置好陛下之后,还得把地上的血迹擦一擦,免得扰了陛下的清安啊。”
皇帝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招他过来。崔儆立刻明白了,走上前来跪下:“陛下,您有何吩咐?”
皇帝的思维似乎已经混乱了,烦躁地说:“那些事,让他们去安排!你立刻,修书一封给珞成和瑜卿,让瑜卿迅速回京,珞成一治好水灾之后,也不得在外逗留……快!”
崔儆忙连声称诺,又问:“那陛下,现在外面的残局……”
皇帝脑子里的思路似乎通了,手指不断在半空中点着:“许洲,让许洲处理……丞相要处理,也行……但是不能,不能让那个逆子……”
崔儆忙道:“是,老臣绝不让大公子染指此事。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