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桓微笑了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刚才说过,战国时期的诸侯夺得土地之后便要招揽百姓。那么华天现在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下,如果治理好了自己的百姓,还怕其他国家的百姓不归顺于华天么?”
文云曦也笑了笑,一时不知怎么搭话,便端起茶杯来饮,却没料到被那滚烫的茶水烫了一口,也只得忍受了。
叶桓微知道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文云曦的话也不能全信,便道:“今日本是来与阁下道谢,并了解些外面的风声的,没想到竟与阁下聊了这么多。”她扶着桌边起了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时只能皱眉闭上眼,弯着腰,试图消除那种感受。
文云曦见状也起身来扶住她:“怎么了叶掌柜?可需要请大夫么?”
她素来不喜欢被人触碰,忙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很快又直起了身睁开眼睛,微笑着向文云曦示好:“无妨,只是坐久了突然站起,有些眩晕。阁下保重,不必送了。”说着,便跟随小厮出了房门。
文云曦看着叶桓微的背影,心里已然暗暗有了想法。
不为我所得者,即便不死,也该在牢笼之中。文云曦这般想着,摇着扇子,便开始筹划着,何时让韩珝偲知晓叶桓微的身份了。
叶桓微回到府中后,问起流风,家丁便道是回房歇息了。叶桓微不禁有些焦虑:现在流风病着,寒风又在寒川不便回来,凛风也不知所踪……对了,凛风呢?
叶桓微是不累的,在地牢里关了那么些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的,刚才又在文云曦那儿好一番情感宣泄。一时之间精力旺盛,竟决定还要出门往天牢去——她必要从叶昭钰口中问出凛风的下落。
想到这里,叶桓微先写了封信,召寒风和清风都回到坤京:当下人手不够,文晏衿的病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威胁也已经解除,寒风正是时候回来。而清风身为医女,又在寒川白家学过,此时回来,定然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想到今天和崔懿、韩婍容的交谈,叶桓微又写了两份信,令人分别发到青南郡和江陵郡,让留在那里的苍穹成员把信秘密交给韩珞成和唐境——不写给韩瑜卿,也正是因为韩瑜卿会先收到来自皇帝的旨意,就算她的信再快,也并无用处。
眼下要紧的事,是让韩珞成和唐境加强防范,再把一部分火力吸引到韩瑜卿身上。叶桓微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厚道,心里默默地给韩瑜卿祈祷、道歉,却也只得化为一声叹息。
叶昭钰虽说是被关在了天牢,却是关在内眷狱中——之前魏家谋反,她也来过这个地方。叶桓微看着眼前虽然因为夜色而轮廓不甚分明的建筑,还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使了些银子,叶桓微便轻易进入了内眷狱。见到叶昭钰的第一眼,她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精致了半生的叶昭钰。
虽说才过了一夜,但叶昭钰手臂上多处擦伤,夏日最适宜的红纱衣也磨破了,头发蓬乱,指甲缝里都沁着泥。虽然还不算是蓬头垢面,也能隐约在乱发中看见那一张白如美玉的脸蛋,却还是叫人有些吃惊——看来被捕之前,她还是挣扎过的。
叶昭钰靠墙坐着,一眼便瞥见了叶桓微,冷笑道:“怎么,来看我笑话了?”
叶昭钰虽然已经进了牢笼,但叶桓微见着,还是有些害怕——乃至有些怂。被叶昭钰欺压了这么多年,叶桓微虽没有奴性,却也生出了惧意,好半晌才开口:“你后悔吗?”
叶昭钰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似的,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传遍了整个内眷狱,还传来回音,颇为瘆人,叶桓微不禁觉得有些发毛。
突然,叶昭钰扶着墙站了起来,盯着她说:“后悔?你跟了韩珞成,现在又把他置于险境中,你后悔吗?”
叶昭钰一日在狱中想明白了叶桓微在那日送上门来的用意,指着她冷声道:“你,假惺惺地和我合作,转头又去找韩珝偲,你厉害啊!怎么样,现在你的四公子很快就要被韩珝偲,跟对待二公子一样,打入死牢了,开心吗?”
说着,她阴恻恻地轻声笑了。若她此时还是完整的衣衫、齐整的发髻,照旧拿着扇子,这样的画面,定然十分美好。
原来叶昭钰还不知道韩珮翎已经死了。叶桓微抓住这一点,用极平淡的语气在她心上刺了一剑:“你难道不知道,韩珮翎昨夜就已经被韩珝偲在御书房前,乱箭射死了么?”
听得这句话,叶昭钰突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没开口,也没动作。叶桓微猜测她怕是落泪了,便也没拿言语激她——她本来是想落井下石的,但是可怜之人,说到底还是可怜,叫她狠不下心去。
半晌,叶昭钰突然一抹脸,似是不在意那般淡声道:“死了好,死了更好。这样的结局,若是被囚禁,才更痛苦……”
“既然我告诉了你韩珮翎的下落,你也应该安心了。”叶桓微不想跟她废话:这里气味实在难闻,她还想早些回去呢。“你现在已是阶下囚,若是能告诉我凛风在哪,我也能想办法饶你一命。”
叶昭钰闻言笑了:“不可能。”
这就麻烦了,叶桓微皱了眉:看来叶昭钰是已经抱定了和韩珮翎同生共死的心思,不在乎活不活了。
“那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叶桓微突然极天真地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就算凛风还活着,叶昭钰也不会对她说真话。但她就是想听叶昭钰说,说出些蛛丝马迹来,让她能分析出点凛风的下落。
叶昭钰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
叶桓微心里有些怕,便突然放大了声音说:“有个人告诉我,除了你,等兄长的孩子出生,兄长死去,我就是整个叶家最显赫的人了。”
“你告诉我凛风的下落,交出来,我把叶家交给你。”说到这里,叶桓微心中迫切,语速也加快了:“你想把我赶出叶家,我也认了!”
这个条件还是很诱人的,叶昭钰的笑声渐渐收敛了,却还是没回答。半晌她叹了口气:“早知道那个小子能有这么大的价值,我就不……”
“不什么?”叶桓微一只手抓住了栅栏,心里越发害怕了:这个话头,去往的可是个不怎么好的方向。
叶昭钰邪魅一笑,突然凑到了栏杆前来:“你猜。”
叶昭钰就是笃定了叶桓微的心理:若她说凛风还活着,叶桓微便会充满希望地寻找,或是能安心。若她说凛风死了,叶桓微只怕会迁怒于她,做出些于她不利之事——毕竟过去她是如何对待叶桓微的,她自己也清楚。
只有叶桓微在意的凛风处于生死不定的状态,她才会纠结,才会日夜不安。叶昭钰决心用自己的性命,给叶桓微以最后一击。
叶桓微急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双手把着牢笼,似是想进去揪住叶昭钰的衣领,逼着她把凛风的下落说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叶昭钰看着那扇小飘窗,就像是笼中的鸟看着笼外一般。可是叶桓微却无法在她的背影中找到一丝生意。
“你不知道,我们逃难到寒川去的时候,我被路上的马匪劫了。”叶昭钰回忆起往事,却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就因为你昏迷着,兄长便与你一车——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凭借兄长手里寒川叶家的印信,那些马匪怎敢……”
“他们抓了我之后,把我扔在秋日照耀的广场上,供他们玩乐。那天的太阳明明很大,却是冷的。明明晒人,却让人觉得冰凉刺骨……”
叶昭钰闭上了眼:“后来兄长收买了当地的官府,把那帮马匪招安了。招安以后我亲自回到了那个地方,把他们全都阉了。”
“有妇人和小孩,我就当着他们那些马匪的面虐杀了他们。”叶昭钰仿佛又一次找到了当时那种极度畅爽的感受,慢慢架起了手臂,仰起了脸,就像是在沐浴着那一天漫天的大雪一般:“那些马匪就哭喊着,求我饶了他们,饶了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哭喊声,他们的求饶声,听起来……啧……个别还在张着嘴骂我的,就另行处置。剩下的,我全都一把火烧了。火苗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他们的惨叫声就那样,解了我的心头大恨……”
“但是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她突然慢慢放下了张开的手臂:“我知道我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叶桓微,眼神就如暗夜中的黑猫一般摄人心魄:“我与白家的四哥哥,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是每当我想到这一点,我就在他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