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御书房外头十分空旷,唐境虽看见了沿途值守的金羽尉,却没见着应该在夜间巡视宫中的戍卫队。而到了御书房门前,更是看不见一个宫女太监。
唐境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恐怕今夜,不仅仅只是走了太皇太后一个人那么简单。
但谁能料到,唐境看见皇帝时,也看见了一派不可思议的场景——韩珝偲正握着剑,剑尖淌下了一点点血迹,他就那么面对着皇帝。而本来就是玄色的被衾,浸了皇帝的血,却看不出究竟如何。
唐境一时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不可置信:他原以为,韩珝偲再怎么猖狂,也万万不敢就这么杀了皇帝——哪怕是鸩杀呢?
韩珝偲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丝动静,突然转过头来,正对上唐境震惊的眼睛,他笑了,把那把剑随手一扔,朝唐境走来:“唐卿,从明天开始,你我便是真正的君臣了。”
唐境心中悲愤交加,却不敢形于色,见韩珝偲朝他走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珝偲见他退了这一步,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是已经料到,唐境应该是亲眼见着自己弑君的场面了。于是他故作惊讶地问了句:“唐卿,见到明日的陛下,难道不应该跪下吗?”
事到如今,唐境心中只剩下了震恐和悲愤,他睁大眼睛看着韩珝偲,又一瞥龙床上的皇帝,眼神骤然间暗了下来:“陛下……陛下是已经?”
韩珝偲笑着说:“你没看错,就是我,杀了皇帝。用剑杀的,而且是,他自己的剑。”
唐境听见韩珝偲亲口承认,犹如五雷轰顶,他猛然把目光移到韩珝偲身上,眼中却不敢流露出一丝的愤慨——他知道,韩珝偲定然没有拿到他想要的圣旨。而真正的遗诏,早就被他藏好了。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唐境强忍着一腔悲痛,眼睛却早已禁不住红了——除了忍住悲愤,把那道遗诏保护好,来日交给韩珞成并且保护他登上皇位,他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活下去!唐境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咬着牙叩拜道:“微臣,参见陛下!”
韩珝偲见他如此恭顺地跪下了,眼神和语气却不对——看来唐境不是文官,学不会那些虚假的演戏技巧。他站在唐境跟前,看着唐境这臣服的模样,却没让他起来。
韩珝偲笑了笑说:“唐卿啊,你要知道,孤是无可奈何——今天晚上太皇太后和陛下仙逝,都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但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姓韩,若是不搏一搏,只怕最终也只能是四弟的砧上鱼肉啊。”
唐境伏在地上,一语不发:若是韩珝偲看得到他此刻毫不掩饰的、震怒惊惧的表情,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剑。
韩珝偲绕着跪倒在地上的唐境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说:“唐卿,你也为我筹谋了一些事,孤念在你这么些日子来一直为孤着想,会复你武将之职。但是今天的事情,你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这语气,颇像是韩珝偲做了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许给某个小孩子一颗糖,叫他不要往外说。唐境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只咬着牙颤着声,回了一句:“既然陛下已经是天下之主了,唐境自当遵从陛下的吩咐。”
见韩珝偲还没让他起来,唐境忽然觉着背上有一股子凉意——他听见了剑锋出鞘的声音!是韩珝偲腰间的软剑!唐境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来自己终究是,要死在这宫闱里了。
既然如此,何不拔刀出鞘,与他一战?唐境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腰间还佩着一把匕首——若是能把韩珝偲杀了,那些帮他起事的人失了主心骨,他们的联盟和谋划不也就土崩瓦解了么?
怀着这样的想法和必死的决心,唐境的目光瞥上了自己腰间的那把匕首,静静聆听着韩珝偲的一举一动,寻找着最合适将韩珝偲一举击杀的时机。
正当唐境想把那把匕首抽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一个沉稳粗犷的声音:“臣卢孟昶,参见陛下!”
卢孟昶?唐境的手安分了下来:看来卢家果然是听从了韩珝偲的吩咐,还是帮他造反了。不过既然卢孟昶来了,自己只怕……是没办法杀了韩珝偲了。
“卢大将军请起!”韩珝偲不知是何时收剑入鞘的,又一脸笑意地迎上了卢孟昶:“今夜辛苦卢大将军了,现在坤京中的城防如何?宫城卫是否也控制住了?”
卢孟昶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掺杂什么亲切的情绪,只规规矩矩地答道:“禀陛下,无所谓控不控制,城防和宫城卫,本来就在卢家手中。”
这么嚣张直白?唐境有些疑惑:这么说,就不怕韩珝偲因为忌惮卢家的势力,来日直接把卢家铲除了?
“不过等明天,他们就都是陛下的了。”最后,卢孟昶又补了这么一句。
韩珝偲似是有些意外:“哦?卢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把这两大权力都交回给孤?”
卢孟昶行了一礼:“卢家已经为华天的江山和陛下鞠躬尽瘁了,还请陛下信守承诺,放了犬子。还有,”卢孟昶朝正跪在地上的唐境瞥去一眼:“唐侍郎。”
韩珝偲更意外了,看了看唐境,又惊讶地看向卢孟昶:“哦?卢大将军和唐卿也有交情么?”
卢孟昶颔首道:“先前唐侍郎还是武将的时候,常与犬子切磋武艺,且对犬子言明先皇心意,这般恩德,臣自当铭记于心。”
唐境松了口气:看来今晚,这殿内是不会再死第三个人了。
韩珝偲却大笑了起来:“卢大将军何出此言?刚才唐卿跪在地上,不过是向孤行三拜九叩之礼,孤一时看见大将军,便忘了让唐卿起来了。唐卿,快请起吧。”
唐境连忙起身,又行了一礼:“多谢陛下,谢过大将军。”
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侍卫,对韩珝偲道:“启禀殿下,门口有位公子,带着您的令牌求见。”
韩珝偲闻言,忙道:“二位爱卿,孤还有要事,就先走了。父皇的丧仪,就还是由唐卿主办吧。卢大将军,今夜还得劳您守好这坤京。待明天早上一切稳定了,再为父皇鸣丧钟。”
“诺,恭送陛下。”卢孟昶和唐境跪下来,等着韩珝偲离开了御书房,才站起身来。
唐境一言不发,走到了皇帝的龙榻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帐,看见被子上的暗红色,眼睛越发红了,甚至看得见血丝。
“唐侍郎,先皇的丧事,就辛苦你了。”卢孟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又道:“今日我保你一命,可不是为了让你和韩珝偲作对的。”
唐境闻言,一双通红的眼看向了他,冷声道:“若不是卢大将军为他里应外合,此等乱臣贼子,又怎会有杀了陛下的机会?”
卢孟昶似是有些讶异:他还从未见过唐境这般神情,便知道他心中的愤怒。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并非忠臣所为,也于国无益,卢孟昶低着头道:“我……也是没办法,信了奸人,才会这般……”
“卢大将军没办法?”唐境极少见地冷笑道:“大将军,薛氏早就倒了,你是整个华天最有权势的武将!只要你想,难道还保不住陛下么?”
卢孟昶闻言,抬起头看了唐境半晌,才苦笑道:“唐侍郎,往后你就会明白了,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小儿被他手底下的人抓了,若不配合,只怕那孩子,早就没命了……”
唐境闻言,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卢孟昶竟是这般受了韩珝偲的胁迫,自己实在不该那么质问他。但当看到床上一睡不醒的皇帝时,他又实在无法原谅卢孟昶。
“既然卢大将军救了唐境,就别怪唐境将来,做一些悖逆了卢大将军今日言行的事情。”唐境冷声道:“在下有言在先,即便是大将军今日救了唐境一命,来日唐境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不会放过卢家的。”
卢孟昶沉默了许久,才道:“唐侍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今夜还请你把命保住了,才不辜负我交出去的权力。”
见唐境没说话,卢孟昶觉着无趣,便离开了御书房。
待卢孟昶出去后,唐境一抹脸——原来他刚才不说话,是因为眼泪早已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唯恐被人听见了哭腔。
陛下……唐境心中忍不住地悲戚——不知为何,明明他们只是君臣关系,可此刻他心痛如绞,便好像是没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
唐境一定……会完成您的遗愿的!他暗暗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闭上眼沉住心神,睁开眼时,才对门外大喊一声:
“来人!陛下驾崩了!”
然而此刻韩珝偲已经在广德殿见上了文云曦,他一脸笑意地迎上来,对韩珝偲行了叩拜大礼:“云曦恭贺陛下!”
“珺斓快快请起,”韩珝偲知道眼前之人于他的功劳胜于任何一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珺斓,外边的情形如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