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山上,齐膝高的野草在微风中骚弄着她的朱纱裙边,虽然眼前是这般春意盎然的景象,可身后却是万丈深渊。幺歌正站在悬崖边上望着谷底发呆,还未想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是觉得脚下阴气森森,诡异至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将她拉扯下去。
恍惚间,她忽然听见背后有一人道:“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语气怪里怪气的,有些熟悉,幺歌猛然抬头往声源处寻去,果然是相繇这个死人妖!
她立刻警戒起来,环顾四周,殊不知他想要这次又要使出什么阴谋诡计,而他本人却始终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由地让人感觉头皮在阵阵发麻。
相繇见她站在远处,好像并没有打算过来,他便袖手一挥,变出了一张矮桌,桌上还摆着一壶热茶和两盏空杯。
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并朝幺歌示意挥手请她入座。
幺歌虽不知他这般举动是何居心,但绝对不只是请她喝茶这么简单。
相繇一眼便看出幺歌的顾虑,于是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吹了几口便一饮而尽,然后又抬头眯起眼睛对幺歌咧嘴一笑,幺歌见状觉得自己若还不过去,岂不显得自己太没胆量?再说了,以她对相繇的认知,他若想害人绝对不会用下毒这种简单直接的手段。
想罢,幺歌便鼓起勇气,挺直了腰板,朝着相繇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走到桌前坐下后,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这里是哪?你是怎么把我从殷辛的卧房带到这里来的?”
相繇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可什么都没做,这里可是你的梦境,也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幺歌看了几圈周围,质疑道:“我连这是哪都不清楚,怎会是我的梦境。”
相繇故作惊讶地道:“这是昆仑山啊,你忘了?”
幺歌唏嘘道:“昆仑山?怎么可能,我可从没听竹染说过昆仑山上还有这么邪门的一个......”她突然顿住,见相繇对她邪魅一笑,她惊呼道:“这里是昆仑虚禁地?!”
相繇满意地点头赞道:“看来你多少还是有点记忆的。”
幺歌挑起眉头道:“你骗我来这禁地,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茶聊闲天吧。”
相繇澄清道:“我都说过了,是你把我的意识强行拉到这里来的,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每个人梦境的最深处也是他们记忆中最深刻的场景,而你的梦境却是一个从未踏足过的陌生之地。”
这也正是幺歌想问的,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里?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相繇见鱼已上钩,便接着道:“关于这一点,也许我可以帮你解答。”
幺歌扫了一眼他那张怪里怪气的脸,问道:“你想说什么?”
相繇卖关子道:“那要看你想问什么了?”
幺歌直接道:“殷辛是不是被你操控了?”
相繇想都没想便直接答道:“不是。”
幺歌看了他一眼,又道:“那你对他都做了什么?为何你的意识会出现在他的脑中?”
相繇继续答道:“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缕残识,之前走的太急,忘记收回来了。而且我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是在他被带回来之前,稍微地改了改他的记忆而已。”
幺歌握了握拳头,然后又松开了,她沉默片刻后又问:“那日在刑场上,是你抹掉了其他人的记忆?”
相繇承认道:“是。”
“为何?”
他轻笑道:“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幺歌分析道:“你当初陷害我入狱,不就是为了将我从殷辛的身边赶走,好让你的计划不会受到阻碍吗?那你后来又为何不趁机将我赶出殷国?反而还替我洗清了罪名。你明知道我会留在殷辛的身边继续妨碍你,你却......”
就在此时,她才终于意识到,现在这个坐在她正对面的相繇,早已不再是皇后那般雍容华贵的美人相,而是一副她从未见过,更分不清是男是女的阴阳脸,可是为何她到现在才发现?
见她忽然看着自己发起愣来,相繇也有些疑惑,他探着头道:“怎么了?喝茶喝断片了?”
幺歌立刻回神,转言对他道:“你不惜暴露你现在的真容也要来见我,到底要干什么?”
相繇忽然大笑起来,道:“哈哈,终于说到重点了!没错,我确实是故意引你入梦要与你相见,但我这么做却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看你对竹染痴心一片,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那个人蒙骗一生呐。”
幺歌反驳道:“什么痴心一片,你在胡说什么!就算他真的有事瞒着我,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相繇一看,这家伙居然急了,果然戳到了她的痛点。
他轻笑道:“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竹染他接近你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想想也是,你只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妖,又怎会幸运到被昆仑山的山主三番五次的搭救。其实有件事情,我是一直想要告诉你的,竹染他曾经有过一个未过门的妻子,这件事,他应该没跟你提过吧。”
“妻子?”
什么妻子?好像所有人都没跟她提过。
相繇接着道:“是啊,当初他们两情相悦,在那昆仑山上过的可是相当的甜蜜啊。只可惜,就在三十多年前,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那名女子突然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那以后,所有人未再提过她,就好像她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幺歌正认真分析着他所说的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相繇忽然发问:“上次我在牢房里窥探了你的记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窥探记忆?难道我的记忆都被他看到了?那岂不是......
幺歌忽然转头,狠狠地盯着他,咬起牙根对他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相繇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也很意外啊,没想到我居然看见了那个女子的一缕魂魄,就在你的体内。”他伸手指着她的胸口,道:“我猜,竹染他大概是想利用你来复活她吧。”
幺歌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相繇细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这些年是不是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呢,在梦里你总是像一个与你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一样,做着你从未做过的事。其实你的天赋异禀,还有过人的才智,这些都是她赋予给你的,你现在就像一个容器一样,替别人滋养着这个残魂,当有朝一日这缕魂魄修复完整了,他便会杀了你。而你死后,这具身体就会变成另一个灵魂的,她会用着你的身体,你的相貌,你的灵力,重新和竹染过上你从未体验过的幸福生活。而你的魂魄,则会在无止境的黑暗里永远徘徊,永远也找不到栖身之处,永生永世都不能再重归于世。”
幺歌板着脸对他道:“你的意思是,竹染之所以救我,只是为了让我活着,好做一个能承载灵魂,复活他爱人的工具?你的意思的,他迟早会杀了我,然后好和另一个女人双宿双飞?你以为你的这些屁话我会信吗!?”
幺歌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居然直接拍桌而起,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的震动,山岳开始怒吼,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无情地砸向地面,四周的景象也越来越扭曲不清,相繇心道:不好,这个梦境快要坍塌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怒气愈盛的幺歌,看来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直接晃身逃离出了幺歌的梦境,离开前,还留了一句话,悠悠荡荡地响在幺歌的耳边:“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他,他不是答应过你,知无不答的吗。”
幺歌猛地一睁眼,又回到了殷辛的房间,还好刚才只是在梦里,现实中并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殷辛也还在睡着。
趁殷辛还未发觉,她连忙起身,消去脚步声留出了寝殿。
回去的路上,她总是会忍不住去想相繇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她心里清楚相繇的话是不可信的,但他的话无论怎么想却都没有什么破绽。
“什么未婚妻,什么复活之说,听都没听说过。”幺歌一边溜达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都说相繇诡计多端,但竹染他确实也对自己有所隐瞒,现在她也分辨不出相繇的话里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了。
难道竹染真的会杀了我来复活他的未婚妻吗?
“不可能!”幺歌自问自答道:“他看我的眼神从不曾带半点杀意,而且他还处处为我着想,怎么可能会......”
要不,还是回昆仑山找竹染问清楚吧......
说不定这些都只是相繇胡诌的呢......
此日清晨,幺歌一早就跑去勤政殿与殷辛道别。
这次虽然她不会离开太久,但走之前总还是要和殷辛说一声的,而且还有相繇的事情。
幺歌刚入殿中,正巧与一名刚接到御令的侍卫擦肩而过,幺歌礼貌地对他点了下头,而他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便径直离去。
幺歌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转头对殷辛怪道:“这人是谁啊?真没礼貌。”
殷辛低头看着手中的卷书,解释道:“负责看守地牢的,十几年都见不着几次太阳,遇不到几个人,戾气重的很,就别指望他能跟你客气了。”
幺歌小声嘟囔道:“难怪这么横......”
殷辛忽然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道:“找我有事?不会是阿生又惹事了吧!你可得帮我看管好那只猴子,别让她再在宫里瞎胡闹了,你知道我昨天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将那群大臣糊弄过去的吗?”
幺歌道:“她没事,我昨天已经警告过她了,她现在是大门不想出二门不敢迈的,老实得很。”
“那你来找我,是有话要说?”
幺歌点头道:“嗯,我想回一趟昆仑山,大概三、四天就能回来,这几天我会让菜菜陪着阿生,不会有事的。”
殷辛挑眉道:“回昆仑?回去找竹染?”
幺歌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有些事想找他问清楚。”
她想了想,又道:“昨天晚上,我遇见相繇了......”
殷辛听完,顿时站起身来朝幺歌这便跑过来,他前后仔细打量了幺歌一番后,紧张道:“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幺歌笑了一下,道:“我是在梦里遇见的他,他能把我怎么样?”
殷辛轻出一口气,怪她道:“梦到就直接说梦到,说什么遇见,怪吓人的。”
幺歌辩解道:“都差不多吧,是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胡言乱语乱说了一通,闹得我一整晚都没睡安稳。”
殷辛好奇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幺歌深思一番后,择去了一些不可说的内容,剩下的便都与他细说了一遍。
殷辛听后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总结了一句:“说到底,你问他的问题,他一句都没正面解释清楚,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可信。”
幺歌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
昨天在梦境中,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自己一句“是”,和一句“不是,可实际上这些答案是真是假其并没有多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呀。
可结果,昨天跟他说了这么多,又听他说了这么多,到头来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套出来,反而自己被他这几句无凭无据的话搞得整晚都忧心忡忡。
说不定他突然出现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说出竹染的这个秘密,从而让她对竹染心生嫌隙,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依赖他,这样以后相繇若是再有动作,她也不会再去找竹染求助。
若真是这样,那她不是更应该快点去找竹染把这些事情都问清楚,省的夜长梦多。
“总之,在我回来之前,你暂时先不要有太大的举动,我也会让莫失莫忘他们两个盯紧了你,不会再让相繇有机可乘。”
殷辛默默点头,虽然早就想过幺歌会有离开的一天,更何况她这次也只是短暂地离开即日,虽然平时公务繁忙,有的时候可能连续许多天都没机会去见她,但此时此刻,心里竟还是会有些不舍。
看着眼前空荡荡地大殿,殷辛不禁自嘲般的笑了笑,心中感慨道:“殷辛啊殷辛,你是真的没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