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歌回头看去,来人正是殷辛,她勾了勾嘴角,缓和一下气氛道:“咳,你怎么来了?”
可幺歌忽然发现,他本人看上去却并没有一丁点反常,反而笑盈盈地朝他二人走了过来,对他二人道:“其实相繇被你们击倒之后,我的记忆就恢复了。那时我就已经回忆起来,我的父亲根本不姓殷,我的母亲也没有被葬在那些乱坟之中,在我真实的记忆中,当年可是我亲自将她用木车推到村外的树林里立碑埋葬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点说。”幺歌埋怨道。
接着,她又有些不解:“可是相繇为何要改你这部分的记忆?”
正当殷辛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竹染忽然开口替他解释道:“虽然死人不会说话,但墓碑上刻下的名字也不会改变。相繇多半是怕你哪天回去祭拜的时候,发现自己母亲的名字与老皇帝记忆中的那位民间女子之名并不相符,他不想不让你因此起疑心,却又没办法去更改老皇帝的记忆,所以只能将你记忆中母亲所葬之处改成了那片乱坟岗。”
竹染说完后,殷辛和幺歌都听的多少有些糊涂,殷辛先提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相繇为何不能更改老皇帝的记忆?”
说完,竹染突然愣住,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可是,他昨夜去与相繇交谈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幺歌知道。
于是他急转思绪,张口便扯谎道:“相繇需要从老皇帝的口中得知族人的下落,因此老皇帝的记忆定不能轻易去触动,要是他一不小心破坏掉了他脑中的那些关键线索,他这步步为营的周密计划不就白费了。”
殷辛听着觉得他说的有理,似乎没有什么破绽,幺歌自然也没有想太多,她现在只是有些后悔。
若是能早点知道相繇是这种喜欢过河拆桥,给人处处添堵的臭蛇,当初在皇后寝宫与她初次相见时就应该直接冲上去拍碎他的天灵盖,以绝后患。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幺歌关心道。
殷辛摆手道:“还能怎么办,这么大个国总要有人来管,我总不能现在就跑路吧。”
幺歌道:“你是想继续做下去?”
殷辛摇头抱怨道:“你以为我想啊,每天都要看着群老家伙明里暗里勾心斗角,都快被他们烦死了。我是在想,若有一日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的人,我便将着皇位直接让给他,这样也省的让其他各国争破头来抢了。”
幺歌翻着白眼道:“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你怎么找?况且让位这种事岂是你说让就能让的,若你随随便便的就把皇位让给了一个与你还不相干的外人,你就不怕朝臣抗议?”
殷辛摊手道:“走一步看一步呗。”
幺歌这时才发现,在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上,殷辛和竹染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计划周密到连自己都看不透他的本意,一个却又没头没脑到心中根本没有半点计划。
真不知道殷辛这般做事风格,这十年间是如何在这危险的宫内存活下来的......
几番交谈过后,殷辛便回到自己的寝殿,开始忙着完成挑选这皇位的继承的艰巨任务去了。
幺歌本来也想跟着一起离开,却被竹染从身后叫住。
她回过身去便听竹染严肃认真地叮嘱道:“相繇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对付,即便他现在已经被关在了地牢里,但说不定哪天又回出现。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他再跟你说什么,让你去做什么,都不要去听更不要去信。”
幺歌没太明白竹染这句话的意图,她心想:相繇不是已经放出那些族人了吗?为何还会再回来自讨没趣呢?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头应了,她站在离竹染不远处的茶桌边上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开口提议道:“菜菜明天就要启程出发了,我们今天一起去宫外转转吧。我都来这这么久了,却还从未在宫外的城镇里玩过呢。”
竹染毫不犹豫地便点头答应了。
幺歌欣然一笑,与他约定好在宫门口碰面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回隔壁自己的房间收拾打扮去了。
半柱香后,幺歌按时来到宫门外,一眼便寻到了竹染的身影。
竹染见幺歌独自前来,有些意外,待她走过来后便立刻询问道:“菜菜呢?”
他瞧出幺歌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失落,便猜到菜菜估计是拒绝了她,果然,幺歌撇了下嘴道:“她说她不放心留莫忘独自一人呆着,所以就不来了,真是重色轻友,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去撮合他们......”
当她无意间抬头发现竹染脸上的那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时,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已经太晚了。
竹染上前一步,戳着她的脑门指责道:“我说那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开窍了呢,原来是你在背后使坏啊。”
幺歌一把握住他的手指,辩解道:“这怎么能叫使坏呢,是菜菜先看上人家莫忘的,我是在帮她。你想想,这俩人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性子,若我不去推她一把,还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呢。”
待幺歌说完,竹染突然将幺歌的那只小手反握在了手中,接着便拉着她往宫外走去,边走着还不忘口中嘀咕道:“你才多大就懂得这么多,看来是该要好好管教一下了。”
幺歌却厚着脸皮迈着大步凑了上去,将自己贴在竹染的身侧,另一只手还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她便腆着脸一边撒娇,一边解释道:“这都是我从话本中看到的,书中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我读过的那些话本子里,写的大多都是男女主最后只能爱而不得的苦情戏码,所以当时在我看出菜菜那点小心思的时候才想着去帮她的嘛,你看他们两个现在不是相处的挺好的吗......”
可惜竹染似乎对她这般撒娇扭捏的姿态并不在意,甚至还面无表情地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这些没用的闲书也不许再看了。”
“别啊......”
就这样,两人你推我搡地一路甚是融洽,可惜奈何幺歌如何解释,终究还是没能说服他,最后只能与自己最爱的话本子们说再见了。
此时正值初春,镇子外的那一片柳树生的正茂,枝子上都冒出了许多嫩绿的新芽,街口的几个幼童手里扯着纸鸢,正肆意打闹,镇子里的长街上更是人声鼎沸,街两侧挂满了红布招牌,店铺门面大开,满街到处都是招呼揽客的伙计。
幺歌直接撇下竹染,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这段时间因为相繇的事情每天都紧绷着不敢放松,宫里人多眼杂也是有诸多的不便,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幺歌自然是要开始报复性的撒欢庆祝了。
半个时辰后,竹染终于在一家制作糖人的小摊前发现了幺歌,见她手里抓着七八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两眼正直勾勾地看着制糖师傅手里才刚捏到一半的那支糖。
竹染走在她的身边止步,侧头道:“你要的?“
幺歌闻声转头看去,这才发现竹染正站在自己的身边,神情中露出些惊讶,她定了定,才点头邀功道:“嗯,我要了两只糖,有一只是送给你的。”
竹染笑道:“看来你还是有点良心的。”
还好幺歌现在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只糖上,并没有听出竹染言语中的嘲讽之意。
不久后,幺歌便心满意足地舔着手中那只金灿透亮狐狸糖继续往镇子深处探了过去,这次竹染可是紧紧地跟在了她的后面,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又跟丢了。
刚走出去没多久,幺歌便又停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个算命的摊子,红纸招牌上写着“知天命”三个大字。
“你该不会是觉得这种地方会有能知天命的高人吧?”竹染在一旁调侃道。
幺歌歪头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位戴笠遮面的摊主,将脑袋靠过去小声对竹染道:“我看他这打扮倒是有些神秘,万一真是哪个天界的神仙下凡历练也说不定呢。你说他要是真这么厉害,能看透你我的命格吗?”
竹染定睛瞧了那人一眼,此人周身确实有着不凡的仙气,说不定还真让幺歌给猜中了。
他笑咪咪地对幺歌道:“想试试吗?”
幺歌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点了下头,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像竹染和自己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是否也有所谓的天命呢?
“大师好,能帮我算上一卦吗?”幺歌先走上去对那蒙面人客气道。
那人微微颔首,没有回应,只从长袖中伸出一只手,幺歌见她的手纤细修长,便猜她多半是个年轻女子,多少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将自己的右手送了上去,那人盯着幺歌的掌心看了许久,却没有半点动作,半响后,竟突然说话了,纱巾下一清脆女子的声音道:“抱歉,姑娘,你的命数我看不清楚。”
果然,幺歌有些失落地回头看向竹染,心道:“连我的命数都看不了,竹染肯定也是白搭,不过这人倒是实诚,看不了就说看不了,若换做是个江湖骗子估计已经开始瞎胡诌了吧。”
“我们走吧。”幺歌转头道,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竹染留在后面准备掏钱付账,那女子却抬手拒绝了,竹染一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将手中的银子放在了她的摊桌上,接着便朝幺歌追了过去。
然而未等他刚走出去几步,那女子忽然从身后叫住了他:“公子请留步!”
竹染和幺歌闻声齐止步回头去看,那女子不知何时写下了一张字条,并将纸条递给了竹染道:“你的银子我不能白收,虽然那姑娘的命我算不出来,但你的命数却是看得清晰,这纸上几行字望公子日后认真思量。”
竹染只低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立刻将它还给了那女子,点头道谢后,转身离去。
幺歌好奇凑到他的身边,问道:“那纸上写了什么啊,你干嘛还回去呀。”
竹染淡道:“无稽之谈。”
幺歌顿时没了兴趣,砸了咂嘴,说的也是,连她这只才不到二十年修为的狐妖的命数都看不透,又怎么可能看得懂竹染的命数呢。
二人在镇上吃完午饭后,幺歌瞧着竹染有些心不在焉,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疲惫,便立刻同他返回了王宫。
深夜里,竹染坐在书桌前,将白天记下的那张字条上的内容又重新腾写在了新纸上:
昔日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
若然寻得原针在,也费工夫也费心。
说的倒是极为贴切,只可惜,已经太迟了,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