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远深深望了南泽一眼, 目光清澈而认真, 像是要把南泽刻进心里一般。
他没说话, 抿了下嘴, 然后转身钻进了管风琴里。
南泽紧随其后,狭小的空间里充盈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们面对面缩在一起,外面机器轰鸣, 红光在他们身下炸裂,像是要浇筑一座与世隔绝的不老庞贝城。
他们就停在这一刻,只看着对方, 就好。
黑暗让空气变得燥热,有种一触即燃的感觉, 陶心远伸出手,握住南泽的手指。
他缓缓开口,说:“南泽,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你想要什么?”
南泽一时之间不知道陶心远是在说六十年前的故事,还是真实的现实生活。
南泽想了想, 看到陶心远珍惜地护在心口前的胸针,正要说想要你一直快乐, 手指却被陶心远更紧地握住了。
陶心远虽然握得十分用力, 指甲却不舍得碰到南泽的手背, 拇指扣过去,承受住指甲的锐利,指尖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肉里。
他深吸一口气, 郑重地说:“南泽,重来一次,我只要你活着。”
如果故事的总基调注定是灰暗的,陶心远愿意把所有的光都聚焦在南泽身上。
“凶手根本就不是我们,只有我,是我一个人而已。”陶心远弯下脖子,额头抵着南泽的手背,“别和我抢,让我送你出去。”
他声音发闷,难过极了,却坚持道:“我要送你出去。”
******
陶心远和南泽挤在管风琴里,两个人的体温和重量通过传感器,启动了窗外的重型机械。
活动版块四周没有任何的保护装置,高度升到两米左右的时候,高朗和吴明铎不得不蹲了下来,手扶着边缘,才能勉强在摇摇晃晃的上升过程中稳住身体。
吴明铎往下看,管风琴键盘半阖,还有两个同伴缩在里面,为他们启动机器。
吴明铎不由地皱起眉,有些担忧。
高朗也是,一手扶住吴明铎,一手抓着脚下的升降板,还在操心地呼唤没能和他们一起上来的两个人。
“心远——”高朗喊,“南泽——”
并没有人回应他。
高度越来越高,机器的嗡鸣声几乎快要压过了他的声音。
出口已经近在咫尺了,口径和他们脚下的踏板差不多大,像是屋顶上的一个黑洞,诡异又神秘。
距离逐渐缩小,他们只要直起腰,抬抬头,就可以呼吸到地面上的空气。
“注意安全啊!”高朗更大声地嘱咐道:“能听见吗?!你们快点上来!我等——”
他的后半句被噎了一下,人已经到了地面。
高朗咽下没说出口的话,隐隐的,心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密室这一路走来,他们早就不是先前游戏中隐瞒线索互相坑的嘉宾了,不知不觉间他们有了真正的信任。
为什么南泽会让他和吴明铎先离开?南泽和陶心远又为什么必须钻进管风琴里去?
高朗说不出话,他甚至不敢把内心的猜测说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吴明铎。
吴明铎的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这更是印证了高朗的猜测。
高朗双手用力握拳,脸色蓦地就暗了下去。
他们脚下的活动板块严丝合缝地和屋顶接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地面。一转眼就从六十年前的威廉古堡,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明明踩在了真正的地面上,却让人觉得感觉不到丝毫的真实感。
吴明铎拍了拍裤腿,站起身,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有他再熟悉不过的人,还有先前他被淘汰的三位伙伴。
吴明铎抬起完好的右手,想拍一拍高朗的肩膀,提醒一些对方此刻的局面。
没想到,他扑了个空。
高朗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反而从蹲姿变成了趴姿,双手扣在地板的缝隙处,竭尽全力想为陶心远和南泽留出最后的通路。
“朗妈你干嘛呢?”乔原说,“你们这个淘汰方式也太温和了吧,像升降舞台一样。”
乔原被副导演带回到地面,完全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现的机关,只以为吴明铎和高朗也是和他们一样被淘汰的。
“乔乔,我们不是淘汰。”吴明铎摇了摇头,语气中却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
封翳没走近人群,站在不远处,斜靠在墙上,手指间夹着半只点燃的香烟,说道:“他们不是淘汰,是成功逃生。”
封翳抬手靠近嘴边,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纯白的烟圈。
“恭喜。”烟雾朦胧中,封翳笑了一下,说道:“管家高朗和古堡主人吴明铎,1969年曾于威廉古堡举行生日晚宴,距今整六十年。”
“没了?!”被宣布死亡的三位嘉宾们七分震惊三分不服气。
封翳说:“过去的任何细小改变,都会影响未来世界的进程。他们在六十年前的空间里重新改写了命运,所以,欢迎两位幸存者回到真实世界。”
可两位幸存者明显高兴不起来。
吴明铎说:“陶陶和南泽还在下面。”
高朗沉默地垂着头,呼吸粗重,一句话都不说。
“哎,不、不是,你们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不该欢呼的么?”乔原有些傻眼,顿了一下才结巴地问:“到底发、发生什么了?”
吴明铎说:“我们是被他们送出来的。”
“送出来?”伊代皓白惊讶地凑过来,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什么情况啊?这个装置是必须得有人留在底下才能启动吗?”
“嗯。”吴明铎点点头。
伊代皓白蹲下身蹲下身打量脚下的机关,除了一道小细缝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看到高朗还不放弃,指甲不懈地去扣地板,指尖已经发白,令人心下不忍。
伊代皓白靠近高朗,贴在高朗身边,抬手缓缓地安慰一般捋着他的后背。
伊代皓白说:“朗妈,你还好吗?”
高朗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偏过头看着伊代皓白,嘴唇轻轻颤抖。
过了好几秒,伊代皓白发现高朗眼眶渐渐红了,鼻翼一抽一吸,他便想也不想就抱住了高朗。
伊代皓白比高朗矮了不少,当初刚在节目里亮相时,还有人说他们像是“父与子”组合。
高朗一向温和,会犯蠢会害羞会不知所措,但从来都没有这样崩溃过。
伊代皓白心软了,他让高朗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难受……”
高朗回抱住他,咬着牙平复呼吸,低声说道:“伊代,他们还在管风琴里,他们……”
“管风琴?”伊代皓白声音不由地拔高了一个八度,他指指脚下的位置,“这个装置是和管风琴连在一起的?”
高朗情绪不稳,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讲了伊代皓白离开后他们又遇到的情况。
伊代皓白努力跟上高朗的节奏,把信息拼凑在一起,“就是说我被墙带走后,阿望哥哥和乔原哥哥也从裂缝掉下去了,然后陶陶哥哥和南泽哥哥找到了重型机械的开关,把你和吴sir送了上来?”
高朗趴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吴明铎补充说:“开关在管风琴里,需要一个人躺进去才能启动还有。”
“一个人!”伊代皓白抓住吴明铎话里的关键,他突然站起来,反手拉着高朗,让高朗也振作一些,“一个人!还不是绝境呢,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定有办法出来的!”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
高朗眼中有了些波动,吴明铎抬眼看了眼封翳的方向,封翳张开手臂,朝他摊摊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乔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无名火起,他们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从一开始就被封翳全盘操纵。
这也太憋屈了,为了一点通告费,啊不,为了挺多的公告费,被封老师耍得团团转,说不定还给人家提供了灵感,一扭头就把他们当作炮灰配角,写进书里供更多的人欣赏人类愚蠢行为。
想到这里,乔原就有了动力,他们淘汰归淘汰,但不能所有都如了封翳的愿。
乔原拉着毫无参与感的段程望凑过来,积极建言献策,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下面的情况。
即使封翳的设定再滴水不漏,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聚在一起,总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他们刚围在一起,送吴明铎和高朗上来的活动板块忽然一声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又逐渐降了下去。
果然!陶心远和南泽才不会束手就擒!
被滞留在六十年前的那两个人有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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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吴明铎和高朗已经顺利离开这间密室后,南泽动了动身,从管风琴里爬了出来。
因为刚才陶心远没头没尾的一段话,他们两人之前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奇怪。
尤其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彼此之后,这种感觉被无限放大。
外面的亮度比刚才暗了不少,南泽抬头,发现悬在空中的吊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只有两侧的壁灯还在竭力发出昏暗的光。
陶心远在管风琴里仰起脸去看南泽,流窜的红光像绚烂的烟火一样包裹着他,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透明,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一般。
昏暗的壁灯映照在南泽的脸上,把南泽一双眼衬托得更加深邃。
陶心远突如其来地就感到一种平静,心里翻滚的思绪一层层沉淀,他早就想好了。
启动装置的操作过程决定了在他和南泽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孤独地用自身体温和重量去启动机器。
而吊灯已经熄灭,或许接下来的连仅剩的两盏壁灯也会相继熄灭。
留下来的人将与黑暗为伴,在永恒的夜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陶心远抬手,抚摸过自己的心口,捂住了南泽送给他的胸针。
对不起,在这个重新来过的故事里,他做不了凶手了。
陶心远朝南泽伸出手,说:“拉我一把,好吗?”
南泽当然不会拒绝,一手握住他的手指,另一手揽住他的腰身,半搂半抱把他从管风琴里带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陶心远不嫌累一般一直仰着头,专注地看着南泽,从下巴到眉心,像是要把南泽牢牢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一样,每一寸都不舍得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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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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