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淼做事雷厉风行, 不喜欢拖沓, 当天就发来了第二天和田穆约定见面的餐厅地址和包厢号。
在征得季临同意后, 白端端预估了下大致时间, 找了个借口, 在当天把薛雯和段芸都约到了同一家餐厅的大厅里。
虽说嘴上说着这次如果谢淼还是单身,就一定会主动大胆出击, 但以白端端对薛雯的理解,她这个人, 因为家庭原因,事到临头的时候,性格里总是会怯懦,因此还是需要别人推她一把。
白端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段芸, 和段芸一合计,就商量出了这么个办法,以三人聚会为幌子, 把薛雯先约出来, 由段芸先稳住她, 自己则号称路上堵车迟到,实际则和季临谢淼一起与田穆谈判, 等谢淼这边包厢里事情处理好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白端端便可以找个借口把薛雯也引到这包厢处, 给两个人制造一个“偶遇”,简直不能更完美。
做好这一切,白端端才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 白端端蹭了个车,跟着季临就到了约好的餐厅。谢淼到的比他们两人更早,已经一脸隐隐焦虑地在一边等待,见了季临,便朝他们挥了挥手。
此时田穆还没有到,离约定的时间又还有一刻钟的距离,白端端正好有个客户来电,便跑到餐厅门口去接。
结果电话才打到一半,白端端便被频繁密集的狗叫声给扰得差点听不清客户在讲什么。等她道歉后匆匆挂了电话,才发现在是一只棕色的小泰迪,狗模狗样还穿着小衣服,脖颈间系了个铃铛,从毛色来看也是精心打理过,一看就是被人富养着的狗,只是却根本没有人牵着狗绳,就这么来回蹦跳着站在餐厅门口,对着偶尔来往的人狂吠。
这泰迪虽然很小,但脾气显然相当凶悍。
餐厅门口路上走过一个小孩,这狗立刻发了疯似的对着小孩狂叫,还妄图追赶对方,吓得这小孩脸色苍白,白端端看不下去,便走过去想把狗给引开,结果孩子是没事了,白端端自己被这恶犬给缠上了。
这狗虽然没敢攻击白端端,但也对着白端端叫个不停,这动静引得餐厅也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准备驱赶这狗,而直到这时,狗主人才姗姗来迟。
“哎哎哎!你们别!几位手下留情啊!别弄伤了我们家贝贝!”
来人是个看着四五十的男人,穿的倒是挺讲究,梳了个大背头,一路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然后一把抱起了那只凶恶的泰迪,这泰迪一被这主人抱着,也是奇异地立刻温顺了下来。
白端端没忍住:“你这时候应该担心的不是我们弄伤了你的狗,反而应该是被你狗吓到的人吧。你不能文明点牵个狗绳吗?”
那男人倒是没生气,一张脸挺和气,还笑眯眯的,嘴里也一个劲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昨天狗绳被贝贝咬坏了,我今天就是准备吃完饭就带它去买新狗绳的。”说到这里,他摸了摸狗的头,“贝贝体型小,我本来就准备全程一直抱着它的,没想到刚才路过街口,它被一个大狗吓到了,一下子就从我怀里挣出来跑了,但是它其实不凶,不咬人,就是遇到陌生人有点紧张,会有点应激反应。”
结果这男人话刚说完,他怀里的狗就伸出头,朝着白端端凶恶地又叫起来,要不是那男人花了大力气压制住了狗的动作,白端端毫不怀疑,这泰迪大概是想跳下来扑向自己决一死战的,两个刚才试图驱赶这条狗的餐厅工作人员自然也遭到了这狗同样凶狠又恶劣的对待……
就这还叫不凶!还叫应激反应!
白端端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而对方认错态度良好,全程一直笑眯眯的,为表歉意还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塞给了被吓到的小孩,很快就把对方安抚好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又确实没引发什么严重后果,白端端看了对方一眼,只叮嘱了对方看好自己的狗,便也转身回了餐厅,而她前脚刚走,余光里便见到那抱着狗的男人也慢条斯理跟着自己走了进来。
白端端只觉得下次一定要和季临说,别订在这种狗能进的餐厅了!她和对狗友好的餐厅似乎就气场不和,上次是徐志新案子里被季临用狗大挫,这次又是差点被这能带进餐厅的狗给咬了……
真是和这类餐厅八字不合。
好在等白端端回到包厢没多久,田穆也终于姗姗来迟。
出乎白端端的意料,他是个看起来就非常技术宅的男人,有点微胖,皮肤挺白,戴一副厚重黑框眼镜,因为鼻梁有点塌,时不时就要推一下滑落下来的镜框。
要不是谢淼提前告知过田穆曾经在与闻游戏时的小动作,光是凭这第一印象,白端端甚至都会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老实人。
而明明每个月的竞业限制补偿金都金额超高,足够田穆本人过上十分奢侈的生活,但他倒是挺朴素的,就穿件看起来百来块的外套,一条运动裤,一双质量看起来不太好的球鞋,颜色搭配完全可以说是暗黑,有点谋杀人的审美,但倒是也挺随性。
田穆一来,第一反应就是道歉,态度挺诚恳挺恭谦:“谢总,不好意思,我路上坐公交有点堵车,晚了几分钟。”
谢淼抿了抿唇表示没事,然后他看了季临一眼,索性决定打田穆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向他甩出了水星网络新上架的那款相似度超高的竞品游戏。
“这款产品,田穆,你给我解释一下。”
谢淼的声音冷了下来,盯向了田穆:“我已经掌握证据了,这就是你帮水星网络做的。”
虽说自己并不擅长谈判,但谢淼毕竟创业打拼至今,该有的场面也都见过了,此刻面色沉静,要是田穆不了解情况,大概看了得腿软。
因为实在是难以找到田穆违反竞业限制协议的证据,在最终商量后,谢淼也只能用这个方法炸一炸对方了。毕竟只要演技够逼真,田穆心里但凡有鬼,很可能都会露出马脚,而白端端和季临早就准备好了录音笔,就等守株待兔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淼的话后,季临也适时地进行了配合,他拿出了一堆文件,态度冷峻地扔到了桌面上:“我们已经完成了取证。”
这份材料并不是真的什么证据,只是随便打的一份材料,然而配上季临的话,倒是挺有威慑力。
虽说给季咪咪绝育的时候季临这家伙演技令人着急,但没想到一到工作中,该演的时候他还演的煞有介事,要不是白端端和他是一伙的,面对这个阵仗,恐怕也会心里发渗。
三个人面色森然地看向了田穆。
只可惜田穆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慌乱,他几乎是当即态度激烈斩钉截铁地反驳了起来:“不可能!谢总!你不能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污蔑我啊!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水星网络的人,我从没有和他们接触过,连邮件往来也没有,更没有金钱往来,他们不过是做了一个竞品项目,可这和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田穆的模样看起来完全像一个被冤枉的人的正常反应,他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充满了气愤:“不是你说的吗?因为和你签了那个什么竞业限制的合同,我不能去别的同行业竞争类公司,我也安分守己地在家里修身养性,偶尔出去健身房锻炼下,我根本就没接触过水星网络!你们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季临的那堆“证据资料”:“我没有做过这种事!身正不怕影子歪!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证据!这肯定是伪造的!你们这些律师,为了赚钱,不惜欺骗客户,想让谢总来告我,好把代理费赚个钵满盘满,我要去律协投诉你们!”
“谢总,我在与闻游戏的时候,虽然确实犯过一些错,我这人就是有点爱贪小便宜,以前家里太穷了,穷怕了,穷疯心了,看到钱总是想捞一点就捞一点,你们这些从小家境优渥的人可能不会知道我这种感受,因为穷过,所以身边没钱就没安全感,看到有什么小钱,就想贪一下,我知道这不对,但我忍不住,可能这真的是以前身为穷人的劣根性吧……”
“我也知道人应该拾金不昧,可我以前穷的有时候两三天吃不上像样的饭,读大学时也只能打碗白饭,然后去打份食堂的免费汤就着喝,平时也就带上家里的咸菜,就着馒头吃。有次地上捡到五块钱,我偷偷藏了起来,高兴了两天。五块钱,够我吃几天馒头了。”田穆说到这里,眼里也带了点泪花,“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爱贪小便宜眼光短浅的人,骨子里的穷人……”
“但谢总,你信我,大是大非上的事,我知道的,之前你不和我续约,我也知道是我走偏走的有点远了。”
这番话,田穆说的挺诚恳,也挺掏心掏肺,他大概以为谢淼不会理解他,然而他不会想到,这是这样的说词,打动了谢淼。
谢淼也穷过,他以前就住在破旧贫困的社区,度过了非常清贫苍白的童年和青春期,连喜欢一个女生,也因为穷,无法给对方未来和幸福,而变得没有底气。那种穷的滋味,那种来自骨子里的自卑和怯懦,他也是在上大学后给别人写代码打零工做软件慢慢赚了钱后,才开始好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被田穆喊一声“谢总”,被身边的人都认定从小出身良好家境,谢淼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如今的光鲜背后,是自己多少的汗水和艰辛。
这一点上,他奇妙地和田穆产生了共鸣,几乎是这个刹那,他在心里已经选择了相信田穆。
而因为自己的失态,田穆抹了抹眼角的泪痕,说了句失陪就离席去了卫生间。
包厢内就剩下了谢淼、季临和白端端三个人。
谢淼叹了口气:“季临,我信他了,他应该没有干这事。”
季临皱着眉,表情不太认同:“你的判断做的未免太过主观了,这样的劳动者我见的多了,只要没有死到临头,只要没有铁证,还能情真意切地和企业主打感情牌,哄得企业主团团转……”
季临还想说服谢淼理智,但谢淼显然不这么想,他拍了拍季临的肩膀:“他说的东西,我挺感同身受的,我想你也一样,所以我还是倾向相信他,就像我当初相信你这样。”
谢淼望向季临的眼神很温和:“季临,我一直非常感谢自己当初这么一根筋就相信你,我当初甚至都不算多认识你,但同样的经历让我内心选择了信任。你看,要不是这样,我能多了你这么一个朋友吗?要不是有你,我这么一路创业过来,早被这些劳资纠纷和人事合同架构就折腾死了,根本到不了今天。”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选择善良选择相信人性本善,是一种际遇和福报。”谢淼笑笑,“我的直觉还挺准的,我这次选择相信田穆,水星网络大概就真的是很凑巧和我们正好研发撞了创意,才搞出了这么一款竞品。”
季临抿着唇,看了谢淼一眼:“别拿他和我相比。”
谢淼忍不住笑:“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是特别的,别人没法比。”他又拍了拍季临的肩膀,“算了,季临,田穆应该没做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可能之前把人想的太坏了,在这件事上纠结浪费太多时间了,与其盯着这种事,不如多花点时间赶紧去研究下一款产品,争取早点上架个和水星网络完全不同比他们更能打的游戏来。”
谢淼都这么说了,季临也没再说什么,他有点不太开心:“我觉得他和我不是一类人。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两人这么一来一往和打哑谜似的,搞得白端端好奇心爆棚。
谢淼和季临之间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样的经历?什么经历?季临以前很穷吗?
白端端一边观察着季临和谢淼,一边想着,结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这思绪就被包厢外传来的争吵声给打断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
是田穆的声音。
谢淼皱了皱眉,打开门走了出去,白端端和季临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包厢外,田穆正和一个男人在争执,而地上正是一杯泼洒的到处都是的饮料,而田穆的上衣也被彻底泼脏了,污渍正顺着衣服往裤子上流去,现场简直一塌糊涂。
田穆大概气坏了,嗓门老大:“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吗?!这么宽的路都能撞到我身上,你怎么回事?!”
餐厅大堂里不少人因为这争吵声被吸引了目光,服务生也跑了出来,大有劝架的意图。
不过相比田穆的咄咄逼人,那撞了田穆的男人认错态度良好,不断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就在低头看手机,真的没注意啊。”
这熟悉的语气,白端端透过身前几个妄图平息争吵的服务生看了眼对方,果不其然,正是此前那个抱狗的男人,他此刻仍旧笑眯眯的,一个劲地道歉。
这一次狗倒是不在他手里,大概是碰撞时候又一次挣脱出了他的手臂,此刻正站在一边,绕着自己主人的腿走了两圈,便蹦蹦跳跳到了田穆的脚边嗅了嗅,像是想往田穆身上扑去。
好在那中年男人很快抱起了狗,拍了拍它的头,那泰迪才安分地窝在了那男人的胸口。
对方一个劲地继续朝田穆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刚才真是一个没留神撞到你了,要不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给你赔偿干洗费吧?”
田穆被泼了个透心凉,自然心情不会好,他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大概本来还想吵,但不经意地一个转头,在几个服务生的背后看到了谢淼,大概觉得不管怎样,当众和人争执被熟人看到有些尴尬,田穆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他自认倒霉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算我运气点背,一会儿被人误会一会儿被人泼饮料的,真该去个寺庙里拜拜了,算我自己晦气,你走吧,我这衣服也没几个钱,不用干洗费了。”
因为田穆的坚决,对方最后再次道歉后就抱着狗离开了。
田穆脸上还是表情不太好看,大概是觉得晦气,这会儿转头,看向了谢淼,一时之间脸上立刻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谢总,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就刚才那个人莫名其妙抱着条狗就撞到我身上了,我就……就今天你突然一口咬定说我给水星网络做同款游戏,我心里本来就憋着点气,刚才这么一撞,火气就有点大,和那个人吵上了。”
田穆这时候平息了情绪,有些瓮声瓮气的,他看了眼谢淼,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了:“反正谢总,我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真不想信,想告我也行,但我行得正走得直,真的什么也没干,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他面有难色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泼脏的衣服,“你看,我这赶着回家换套衣服。”
谢淼点了点头,这次,他拍了拍田穆的肩膀:“你回去吧,我相信你了,之前对你有所猜忌,是我的错,对不起。”
田穆有些愕然。
谢淼却是朝他点了点头。
田穆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最终在谢淼的目光里,还是推门离开了。
而几乎是田穆一走,谢淼就看向了季临:“我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准的。”
季临皱了皱眉:“恩?”
“刚才那个男人,是水星网络的老大陆水生。”谢淼笑笑,“他刚才没注意到我,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们业内戏称他叫‘笑面虎’,每天都乐呵呵笑眯眯的,看着脾气不错,遇到什么事总是态度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个‘职业杀手’,阴起人来也是眼睛都不眨的,平时看着挺随和,但一到工作上,就咄咄逼人寸步不让,除了对自己的狗特别好,对下属反而偶尔挺刻薄的,就他刚才抱起来的那只泰迪,他几乎形影不离,上哪儿都抱着。”
季临顿了顿,看向了谢淼。
谢淼在他询问的眼神里点了点头:“对,刚才你也看到了,陆水生撞了田穆,阴差阳错这两个人正好相遇了,但是你看到田穆的反应没?他根本不认识陆水生,陆水生显然也不认识他,这两个人明显此前没有碰到过,那说明什么?”
“说明我的直觉是对的。”谢淼松了口气般,“我没看错田穆,他确实没有违反竞业限制协议,他甚至都不认识陆水生,要是和水星网络真有合作了,是绝对不可能不认识他的,陆水生这个人,带团队都是事必躬亲的,上到总监级别,下到新进员工,他都能事无巨细叫出对方的名字,有人为此偷偷在背后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行走的人脸识别仪……”
大概信奉人性本善,谢淼对自己选择信任田穆的决定十分庆幸:“这事到此至少告一段落,那季临,白律师,麻烦你们了,辛苦你们白跑了一趟,你们两位可以回去了。”
季临点了点头,白端端则偷偷拿出手机给段芸发了条信息。
既然谢淼的公事解决了,那是时候把薛雯的私事提上日程了。此次见面前,她和段芸已经商量好了,一旦白端端这边给出信号,段芸就把薛雯引到谢淼所在的包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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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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