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因为有外人闯入变得热闹混乱，姬夜欢幽影般在人群中穿梭，却没有一人发现。
如以往一般，姬夜欢准时来到念卿的房间，念卿也与前几日一样，坐在床头等她。
“你来了。”一如既往地打招呼。
姬夜欢在床边坐下，一如既往开始话题：“今天府里挺热闹。”
念卿很自然接道：“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前几日府里一直压抑，不止因为念卿的病，也因为各无处不在的探子。
今日隐患爆发出来，没有了暗处窥探，对府反而有利。
姬夜欢道：“再过几日便是炼丹师比赛，他们若是不抓紧时机，以后再想闯进来就难了。”
念卿一时哑然。
她怕是忘了他是府之人这件事。
不过很快，他就不是了。
“炼丹师比赛，各大势力纷纷派人来到城，所有年轻天才炼丹师齐聚，八云动，皆为那即将扬名天下的第一人。”
念卿转头看向一处，目光放远，“福伯曾告诉我，这一次炼丹师比赛冠军奖励比以往都丰厚，不止有凝晶玉魄，还有能……”
姬夜欢突然打断他：“凝晶玉魄？你凝晶玉魄？”
念卿茫然点头。
姬夜欢眉眼微弯。
她一直在寻修复锁龙塔的最后一件主要材料，也就是凝晶玉魄，却一直没有寻到。
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遇到。
如此一来，为了确保能得到凝晶玉魄，她就必须参赛了。
“你……”
姬夜欢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念卿侧着头，微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
姬夜欢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念卿突然惊醒，笑着道：“啊？！我在听，你继续。”
姬夜欢勾唇：“这次比赛，我应该会参加。”
“哇，你竟然是炼丹师！”念卿夸张地赞叹，“快，你现在是几级炼丹师？”
姬夜欢道：“四级吧。”
“天啊，你还那么年轻！”念卿的表情从未如此鲜活过：“福伯告诉我，四级炼丹师都是些比他还老的糟老头子，他果然是在骗我！”
姬夜欢伸手，压住他嘴角夸张的笑弧：“你很高兴？”
念卿表情僵住，眨了眨眼，半晌反应过来，恢复惯有的平静，眼底仍旧带着笑：“我只是，替你高兴。”
他静静看着她，轻声道：“其实，从第一次见面，你就给我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你如此出色，我便感觉，嗯……心情激动得想要大吼几声。”
姬夜欢默然。
他的故作激动，真的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神不济？
“对了，你送了我礼物，我也有回礼。”
念卿抓起姬夜欢的手，把一个略带凉意的物体放进她的手心，随后带着她的手把西放进怀里。
“现在不能看哦，回去之后再看。”
收回去的那只左手食指上，一丝血迹缓缓渗出。
姬夜欢微微皱眉，抓住他的左手，看到上面红痕遍布，几道较深的伤口连伤药都无法遮住。
“这就是你手上伤痕日增的原因？”
姬夜欢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故意主动把伤口以另一种形式展现在她面前。
沉默。
没有人回话。
念卿微偏着头，嘴角带笑，表情恬静。
姬夜欢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到，你再重复一遍？”
念卿醒了。
他强迫自己不能陷入沉睡，即便睡过去，也会很快醒来。
姬夜欢问他：“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哪怕是一点点念头。”
念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以这样的状态吗？”
姬夜欢不语。
念卿侧头看向窗外，琉璃色眸子里流露出点点憧憬。
“曾经我也期盼过，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即便不能修炼，没有任何天赋，只要健康便可。”
“我会去外游历，见识你所的盛世山河。辟如极峰、深海、大漠、雪国。”
“我会交三两个朋友，与他们饮酒作乐，畅谈天地。”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苟延残喘，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有人让我的人生圆满，我已经很满足，再没有遗憾。”
念卿笑了笑，不出的沧桑，“我爹和福伯想尽办法让我活下去，我理解他们。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不想让我死，就像我不想活一般。”
……
姬夜欢回了房间。
无涯见她表情有异，忍不住低唤一声：“公子。”
姬夜欢道：“收拾一下，明日离开这里。”
明日便不用再去见念卿，沐修景已经四级，没有再留在府的必要。
无涯点头应下。
姬夜欢倚靠在窗台上，右腿曲起搭上窗棂，从怀里拿出念卿送给她的回礼。
一个三寸高的玉制人，玉冠束发，两根发带飘在脑后。
修眉星目，琼鼻红唇，神情略带一丝漠然，活灵活现。
短短七日，念卿就雕出了与姬夜欢有八分相像的玉人。
把人翻了个身，姬夜欢目光微凝。
在人背后，半指宽的玉雕腰带上，刻着一行字——一世长欢。
姬夜欢眉尖轻蹙，感觉这几个字莫名熟悉。
片刻后，她想起来，念卿前两日告诉过她。
——姑曾，若是有了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取名为‘欢，希望孩子能一世欢愉。
而这个‘一世长欢，是巧合，还是？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几个字，良久，姬夜欢笑了。
确实如念卿所，人都是自私的。
他活得分明那么痛苦，却还是有人，想要让他，继续活下去。
姬夜欢出了府。
月华阁是城有名的秦楼楚馆，与府相距只有两条街，此时楼内衣香鬓影，正是热闹之际。
踏入月华阁，便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老鸨一向眼尖，在姬夜欢进去时，便发现了她。
“哟，客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老鸨扭着腰肢走到姬夜欢面前，一眼扫过，便知姬夜欢是不是能消费得起的客人。
姬夜欢不欲在此多待，便直接道：“公子找你家老板。”
老鸨笑道：“公子笑了，妈妈我就是这月华阁的老板啊。”
姬夜欢用羽扇挑起老鸨下巴，微微勾唇，眼底波光流转：“公子的意思是，找这家花楼幕后的老板，或者，找一个叫九歌的花魁。”
“夜儿来寻我，我求之不得，又何须用美色引诱花妈妈？”
低沉华丽的嗓音在二楼响起，姬夜欢抬头看去，见九歌站在扶栏前，绯衣半敞，露出并不壮却结实的胸膛。
姬夜欢脸上笑意微深，抬步向九歌走去。
半个身体倚在九歌身上的妖娆女子道：“九爷，这位公子是谁呀？”
九歌笑着在她下巴上捏了一下，道：“这是爷的贵客，去叫两个姐妹，好好伺候这位公子。”
“好的九爷。”女子扭着身体去叫人，经过姬夜欢时，对她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姬夜欢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用羽扇拂过对发丝，在她娇羞的目光中，走到九歌身边。
“我就知道，夜儿舍不得让我失望。”九歌倾身，凑到姬夜欢白皙脖颈间，低声笑道。
姬夜欢淡淡睨他一眼：“你当初所提的交易，我可以答应你。”
“不不不，夜儿，你弄错了。”九歌摇晃着食指，左耳的血色剑随之微微晃动，“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当初我们的交易，因为你并未同意，也早已作废。”
姬夜欢不想与他废话：“还魂丹现在就给我，你需要什么，直便是。”
“夜儿何必那么心急？来了这月华阁，怎能不好好享受一番？”九歌伸手揽着姬夜欢的肩，把她带进身后的房间。
红色丝绸衣衫似有若无地擦过胸膛，九歌眸底暗潮翻滚。
难怪他对其他人都提不起兴趣，原来所有兴趣都集中在了她一人身上。
九歌关上房门，房间里，桌上已经摆好菜肴佳酿，只等有人来享用。
姬夜欢挑了位置坐下，九歌亲自给她倒上一杯酒。
“这枚还魂丹，你应该不是为云无忧所求，那是为谁？”九歌自顾自在姬夜欢的酒杯上碰了一下，抿一口酒后，接着道：“我来猜一猜，如此迫切需要还魂丹，莫不是为那府的病秧子？”
“你不是早就猜到，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姬夜欢淡淡道：“九歌，你我打过交道不止一次，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九歌执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夜儿别生气，因为你来寻我我太过高兴以至有些失态，我叫两个美人过来给你赔罪可好？”
门外传来初时那妖娆女子的声音：“爷，姐妹们在外候着呢。”
姬夜欢一脸平淡：“现在管得严，这些美人，还是算了吧。”
九歌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原来夜儿更愿意与我独处。”
他略提高声音，对外面道：“你们也听到了，贵客不需要美人伺候，都下去吧。”
“是。”外面同时传来三声娇媚应答。
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九歌缓缓绕着指尖上的发，刻意压低嗓音道：“夜儿，你与念卿非亲非故，为何想要救他？”
姬夜欢道：“你如此笃定我会来找你，难道还未查清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九歌笑：“我只是想听夜儿亲口承认。况且，若只是从未见过面的堂兄弟，依夜儿的性格，应该不会做到这一步。”
姬夜欢嘴角勾起略带嘲讽的弧度：“那我现在依你所言来找你寻药，你是否满意？”
“夜儿，你为何对我敌意这般大？这里有好酒好菜，我们边吃边聊。”
九歌给姬夜欢夹了菜，表情怀念似是想到当初，“最初，我真没想到，你是当初名扬云州大陆的姬家两兄弟其中之一的孩子。你也应该听过，你的父亲和你的叔，二十余年前在云州大陆名声有多响亮，可以是家喻户晓。”
姬夜欢自然听过，不久前才听御提起。
“只是可惜，仅仅过了几年，他们就在这片大陆上销声匿迹，弟弟境界无故降低，哥哥甚至寻不到踪迹。”
九歌声音略带叹息，“你的父亲，姬倾渊，在失踪之前，留下了一些宝物，能让八大势力为之疯狂的宝物，你可知晓？”
她的父亲留下的宝物吗？
比如当初姬老爷子拿出来的银霜仙株？
难怪季思盈会去姬家，只怕也是冲那些所谓的宝物而去。
不过姬倾渊之后都不曾回姬家，姬府又怎么可能有让九歌都感兴趣的宝物？季家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
姬夜欢微微一笑：“这就是你交易的条件？”
九歌眸光微深，家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宝物的下落？
“当然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夜儿亲自上门，怎能把这么好的机会浪费在这等事上？”
姬夜欢挑眉。
九歌侧身，右臂搭在姬夜欢身后椅背上，做出虚抱住对的姿势。
“除了之前所条件之外，你还需，陪我三日。”
姬夜欢轻呵：“你确定要用这样的条件做交易？”
九歌轻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只是陪吃陪喝陪玩，不会让你做过分的事。你放心，正如你之前所，我没有机会对你做出超朋友的举动来。”
姬夜欢笑看他，那深紫色狐狸眸中，饱含不知真假的诚意。
如此好的机会，他要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思索片刻，姬夜欢道：“三日太久。一日。”
九歌用手指虚划过贴在发丝上的雪白发带，血色薄唇扬起：“两日。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一刻也不能少。”
姬夜欢：“可以。”
九歌端起酒杯，举到姬夜欢面前：“为预祝我们合作顺利，喝一杯？”
姬夜欢抬手拿过酒杯，一口喝了，淡然道：“还魂丹。”
九歌坐了回去，表情变得正经：“别急，交易从现在开始。先用过晚膳……就半个时辰好了。”
……
半个时辰后，姬夜欢回到府。
混乱已经被压制下去，府里又恢复平静。
御抓到入侵者后便交给其他人处置，自己来到念卿房间。
福伯依然守在房内，见到御便告诉他，念卿未曾醒来。
床上，念卿的呼吸微不可闻，比任何时候都薄弱，胸口的起伏几不可见。
他脸上带着安静的笑，仿佛了却了所有心愿，再没有任何遗憾，也没有任何留恋。
福伯甚至觉得，或许，大少爷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御脸色比听到有人闯进府里还阴沉：“大少爷一整日都不曾醒过？”
福伯目光闪烁，不忍告诉御实情，便低声道：“不曾。”
御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从未忘记过一个又一个大夫所下的论断。
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念卿的身体一日日衰弱，就连曾经珍贵的药材也没有任何作用，御发暴躁阴沉，像是一只困兽，怎么也挣脱不了禁锢自己的囚笼。
最后，御一脸疲惫地坐下，第无数次问：“寻还魂丹的人可有消息？”
福伯语气悲凉：“还没有。”
“没用的废物！”
御气得想拆房子，却因为在念卿房间，只能压下满腔怒火，无力道：“去请大夫过来。”
他不能等到明日，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福伯应声而去，房门刚打开，守卫便匆匆赶来，下意识放低声音道：“家主，姬公子想见您，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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